我只能比他更加认真：“我欠你的，一条命大概是能还清的，我只希望你不要那么恨我。”同时，我也不能再喜欢你，再喜欢师傅，也没有资格去说爱字。

本该普度众生，公平公正，遇到任何事都该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这是我的责任。

孽镜大人在掌握阴间和人间的安宁，比鬼王的权利还要大很多，用阳间的话来说就是顶头上司的关系。我的责任要我没有感情，冷漠，孤傲。

但被别人碰得太高了，我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责任，而是根据自己的喜好肆意妄为，调戏美男，最后看上了最冷情淡漠，比神还要绝然的杜若晟。

刚好那时才不到一千岁，在鬼神中还是少女年纪，最喜欢杜若晟这样气质高贵又温柔的男人。

都是回忆了，我甩甩头，看向已经在望向整个森森阴间的欧阳煦，他的目光毫无波动甚至带了淡淡的厌恶，他问我：“如果给你机会投胎，你愿意去吗？”

奈何之上，孟婆还在苦口婆心地嘱咐要过桥的情侣注意事项，远远就能看见她眉目上染上的风霜，萧瑟地就像是油画上最绚烂又最绝望的向日葵。

桥的彼端，人能再度轮回，无论是堕入畜道，还是人道，都是一种新的开始。

事情的确很有诱惑力，但是躲避之后，十几年后事情更加复杂，我颔首，起身，迎风站立，任由风吹起我的衣摆。这样，我能尽量显得不那么单薄脆弱，我很平静地告诉欧阳煦：“这一次我想直接面对这一切，逃避已经让我感到绝望，我想要休息，也想要……”和你最后共度这短暂的时光。

我已经累了。

彼岸花还是那么绚烂地开满整个滩涂，我转身的瞬间瞥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从花丛中一闪而过，那么幽冷，就像是活了上千年的一缕幽魂。

回到大殿中，欧阳煦请我喝了茶吃了饭，就定定看着我，大概是要等我走。

我厚着脸皮央求他陪我在阴间走走，他不肯。

最后，还是我自己循着来时的路回去到山上自己的院子里。

刚站稳，就瞧见长老们和零零三紧张地等我，瞧见我，她们严重精光大盛，飞奔过来，细细看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还好。”

“小七呢？”零零三有些疑惑，突然抿唇，喃喃道：“死了？”

我一拍她脑门，没好气地道：“说什么呢？生活太苦，她有自己的追求，我总不能断了她的身体，让她再也不能离开吧……”

二长老阿兰气闷地拄着拐杖往外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阿竹绷不住脸，拉过我的手看过一遭后放下心去，笑道：“回来就好，看来，鬼王是答应了帮我们。”她本来就不反对我去找阴间的大能合作，这会更是开心。

大长老笑得很单薄也很虚弱，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倒在石凳上大口喘着粗气，笑道：“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可是在蛇女漫长的年纪里，她还很年轻。

我劝走了他们，一个人跌坐在属于我一人的院子里，倚在樱花树下竟然出奇安心，恍若想起静坐樱花树下高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没少年，即便水仙少年见了他都会羞愧而死。

少年缓缓走向我，挑起我的下巴，声音好听到耳朵能怀孕：“唐突了美人。”单薄，干净，又有些高傲，莫离本来就是散仙，却随我来阴间，放弃了自己的本心。

可是我给他的，只是无尽的轮回，生不如死地被封在阴木棺材里，直到魂飞魄散。

那时候，我还记不起他。

可他，也不说。

大概是觉得，一切都回不去，也不想给我徒增压力吧。

静静守着我死去，莫离比杜若晟俊美，性子没那么高冷；比欧阳煦可爱，脾气容易捉摸；比楚辞可爱，从来不对我发火。能包容我一切的，从头到尾就是他。

死得最惨烈的，也是莫离。

彼岸花酒又是一坛，凭空出现在石桌上，除了一阵风飘过带走一抹红色的身影，什么都没有出现。

喝下酒，我沉沉睡去，趴在石桌上，身体却猛然一轻。

但我累得睁不开眼，那双很暖和很有力的大手将我带回房间放下，帮我盖上被子然后在我额头罗裳轻轻一吻，很快就退了回去。我无奈地翻个身，继续睡。

梦中我又看见自己像恶魔坐在莫离的村雨妖刀上，挥舞轩辕剑，狠狠地，一刀刀砍下世界之树。看着金黄的液体流进罪恶的黄泉，从此这河水融合了万恶，让人闻风丧胆。

我太招摇，招摇到是个鬼都想单挑我，最后都被我干翻了。

但我打不过的，只有自己的心，所以输给了欧阳煦。

噩梦连连，都是曾经最不堪的记忆，我最害怕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盘旋，直到零零三叫醒我，一脸惊悚地说不出话。

她颤颤巍巍地地摸上我的脸，舌头牙齿都在打架：“孽镜大人……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几乎瞬间松开我，她跪伏在地上，不敢看我，也许是怕我挖掉她的眼睛——我狂妄地将偷看我的鬼和人的眼珠子都叫人挖了，泡酒喝，喝不完的就扔掉，这曾是很多人敢怒不敢言的破事。

我淡淡道：“起来。”

小七抖动地更厉害，我只能更加不耐其烦：“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她仰面高呼：“主上圣明！”

这也是我年轻不懂事时候订的规矩，谁见了我都得跪下臣服，也认定我君临天下的地位。可是，真心臣服，哪里来这么多规矩形式，形式主义行不通。

我颔首：“零零三，我想你的耳朵还没聋。”

她倏地站起，笑嘻嘻地拉过我的手掌笑了笑：“这不是看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苏熙么……”话里话外，竟然还带着试探，我点头，肯定：“我是苏熙，也是孽镜大人，这一点不会变。”

她却拿来一坛酒，哭着脸：“彼岸花泡的酒您也敢喝，还真是，脾气一点都没变。”

其实我变得圆润些，没那么暴力没那么偏激了，但我只是偏头笑笑，喝下半坛酒，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个王八蛋多放了彼岸花，喝起来血腥味比血重，喝得铁锈味，口味真重！”

零零三的脸色更加精彩，哆嗦着：“您自己的酒……我们以为是你自己泡的。”

我愣住，看她怀疑的脸色，便一拍脑门，大笑：“你看我这记性，来，喝酒。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

“为我还能活着，干杯！”

“是不是好姐妹，是就喝一杯。”

“哟，你还没醉呢，走你！”

我不停地劝酒，但她喝的是樱花酒，我喝的是彼岸花酒。

除了喝酒，我找不到其他乐趣。而欧阳煦不帮我做一些试探前，我只能躲在这个院子里，哪儿都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我很弱，不如欧阳煦，更不如白子安。

只是不清楚，欧阳煦和白子安，哪一个更厉害些。

到了傍晚的时候，大长老来找我谈心，眉眼平静地说完了一千多年来很多事情，虽然很苦，但是说得很模糊，嘴角还带着笑，我难过又落寞。

最后她问我：“主上，世界之树还能活过来吗？”

我愣愣摇头。

“莫离……”

“住嘴！”我狠狠瞪她，大长老嘲讽地勾起唇，笑得是她自己：“是我当初拦着你们，他可是散仙，若是带走你，阴间就要绷不住了。自私啊，都自私，谁都一样。”

老人家就算有错，那也不该现在还计较，于是我安慰她：“不用在意，还是想想和赵家家主做交易的事情吧。”许之永生，已经是我给出最优渥的条件，还能给什么？

长老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要回去开会，扔我一人在院子里唱歌。

“桃之夭夭，宜室宜家。”

莫离最爱哄我唱这首我原本不知何意的诗经，如今字字砸在心里，我拔高声音：“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暖进心里，凉遍全身，让我忍不住怀疑，莫离是不是很早就想告诉我……喜欢，只是没有机会说。

睡醒时分已经到深夜，零零三把长老们的决定一五一十一个字不落说了，大抵就是赵辰良想要我和他破镜重圆，携手他走完这一生。但是开玩笑，我要他长生不老，那么长久的时间里，我不能陪他！

长老却觉得我可以先笼络住欧阳煦，拖延时间，并利用他做事，在阳间很方便。

零零三不太乐意地噘嘴：“主上你从来只遵循自己想法的，可别被人迷惑了。”这倒是提醒我不能一意孤行，于是我更加冷静地说出了我的全部想法：“我会找欧阳煦说清楚怎么交易，你们不要多管。”

作为传话筒的零零三又委委屈屈地离开，可想而知长老会多无奈，我没空去猜想，连夜赶到山下，享受一个人走过很久的路的自在。

风冷冽，树林广袤，各色的鬼怪穿行其中，还有摄取人魂魄的，但如今看来都很熟悉。我亲手毁了阴间，将乐园打造成了这么个地狱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