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我曾经畏惧的每一寸土地，承受来往所有鬼混的敬拜，我慢慢地往黄泉那里走，师傅是很聪明的人。

师傅活得时间比我久，说不定有能让莫离活过来的办法？

到了黄泉边上，还有鬼卒认出我是曾经的鬼母，但是只敢小声交谈，称呼我的时候都恭恭敬敬地叫：“孽镜大人。”

我高举双手，轻轻点了点，道：“起！”

水龙腾空飞起，巨大的浪花吞噬了在说闲话的鬼魂，避开奈何桥，却还是吸引了太多鬼混跌进了水龙中。

龙脉已经和黄泉水融为一体，师父慢慢从水中走出，身后是沉默的楚辞，俊俏的脸还是有两分和莫离相似。

只是，他们都没有重瞳，不是鬼神，而是鬼。

只不过，鬼的强大程度还有分别而已，不足以让我畏惧。

师傅朝我走来，我将水龙包裹着我们两人，然后跪在地上恳求：“师傅，我知道您有救莫离的法子……”

“没有。”师傅皱眉打断我，端详了我的面庞之后，突然笑得如同百花盛开，像如释重负一般道：“桃夭死了，那颗世界之树的根没人用魂魄去驻守，所以根已经烂透了。”

我能感知到世界之树已经不能复活，但我只能再次哀求：“您一定有法子，当年你差点将李清之复活！”

李清之本该是个禁忌话题，师傅的爱人，我亲手抹杀的男人，有魅力到这么冷清的师傅都动了心。

师傅的眸色更深，像是要将巴掌挥到我脸上，百年都没有波动的面庞终于抖了抖，他叹了口气：“天命不可违，杀戮太重的是你，不是莫离。”

“他顶替你而死，天道还是不会放过你。因为你太强大，太有威胁，因此莫离更不可能复活。”师傅说，“你该明白。”

我喉咙都是血的腥气，但是不能就此放弃，可是师傅言尽于此，这无欲无求的样子不像是还在记恨我。

那么，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水龙回黄泉中，楚辞被留下，师傅却走了，临走前转身朝我淡薄地微笑道：“再也不要相见。”

这话，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说。

我有预感，师傅再也不会出黄泉之外，他会寸步不离这个葬了李清之的地方，可是只能永久怀念下去。

师傅的目光太过空洞，比以往任何时候见他还要淡薄。

楚辞拍拍我的肩膀道：“你想要的都实现了，师傅他说，只要以后你杀孽不再那么重，就能好好活下去。”

可是孽镜，孽镜就是杀戮的鬼神，执掌生死，怎么会淡了杀心？

胸口闷闷得疼，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冥殿后，楚辞沉默着不坑声了，但是我还是有些疑惑。

“你之前来蛇窟找我的时候，是不是师傅你那时候就知道，白子安和莫离是同一个？”

楚辞点头，然后低头轻笑：“就算你知道，还是会动手，这是师傅的原话。所以他说，恩怨都要做个了结，你会决断。”

这倒是师傅的性子，曾经那么骄傲的杜若晟还没有为什么事情畏缩过，除了我的这一件事。

动摇了冥间的根本，威胁到阳间的稳定。

可惜呢，阳间再也回不去，混乱不堪，百鬼为伍，人鬼勾结，和曾经的冥间没有什么区别。

师傅很清楚这些，楚辞也明白，大概……欧阳煦也知道这些。

“欧阳长安就托你照顾了。”我转身，告诉楚辞：“孩子何其无辜，他还年幼，我不希望他和我养成同样的性子。”

“好。”

我站在台阶上默默看他远去的寂寥身影，这会儿才发现楚辞和莫离的背影十分相似。

师傅，还真是厉害。

我垂下眼睑，提起裙摆跨进大殿。

兰香味很清淡，欧阳煦还在里面，我想着就四周看了看，没有他的影子。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回头，欧阳煦和我还有咫尺之遥，他停下，看了看我，笑得很讽刺：“等了这么久，你还是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我干脆承认：“恩。”

他的手早已化作白骨，却笑着问我：“你认识枯骨吗？”

“恩。”

“他已经死了。”

我有些茫然，虽然他死了是件很无奈的事情，但是和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他是莫离的分魂，他死了，那莫离留在世间的所有痕迹都被磨平了。”欧阳煦温柔地笑道：“你先坐。”

被他这么温柔唬得坐下，我偏头问他：“这一切，你早就知道？”

他笑意更深，我心头窝火，心口发凉。

“现在无论你是死是活，莫离都不会复活，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你害怕任何比你强大的人或鬼，何况莫离是鬼神。”

欧阳煦对我一字一顿道：“但是没关系，这是早晚的事，只不过比我猜的时间早了点！”

高位雕刻精巧，摸着冰凉华丽，衣摆拖曳在红色的地毯上看着魅惑、冷清，我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欧阳煦却笑得很不以为然。

就像他杀我之前那样，我们沉默喝酒，只有举杯相碰的清脆响声，还有殿外微不可为的叹息。

距离很近，欧阳煦垂下的眸子星光灿烂，似乎很欣慰，他说：“现在的你几乎是永生，就连天道都杀不死你。你的愿望终于达成，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看着他的冰眸子，我就说不出话。

我想要不老不死地永生，可现在我的老熟人们差不多要死光了，爱我的人又死了。

爱像是毒药，一旦沾染了，就总觉得抹不开，成为心理火辣辣的创伤，随时就会被揭开。

我狠狠灌下酒水，有彼岸花的味道。那时候莫离来强迫我喝下这酒，我还恨意满满地以为他在害我，而我没有反击之力就更加压抑。

欧阳煦不在意地拨动着酒坛，道：“莫离那个小怪物，几乎摘光了整个冥间的彼岸花，所以你几乎是冥间存在的希望。我说天道不敢伤你，并不是个笑话。”

“你自己应该比莫离更加清楚，为什么，身为孽镜大人，却活得不安心，甚至是永远都在恐惧死亡。”

欧阳煦目光冷寂地看着我，眼角却微微上扬，风情的桃花眼眯着带着诱惑，他的脸上只是病态的苍白，眼神却闪着犀利的光芒。

我几乎被看穿，没心思再应付他，便直截了当：“你有办法救莫离？就像你曾经拦住我……”

“那是因为你当初的法力就不如他，他才没有死。而我杀你，只是为了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心。”他说得很直白，我的心如坠冰窟。

那莫离死了，我一个人有什么好活？

但是永生，是不会死的，这本身就是个悖论。相当于莫离为了我的愿望照顾了我千年，他在轮回的痛苦中帮我精心策划了所有，最后真的实现了我的想法。

但人就是很贱，得不到的永远都在惦记，得到的觉得很讽刺，很无趣。

酒过三巡，我喝得醉乎乎的，曾经最厌恶而恐惧的梦，成了我见到莫离唯一的希望。

梦醒之后，凉风习习，我裹紧衣服，轻快飞到忘川上，这里的水带着腥味依旧轰鸣震颤。

水是我哭光的泪水，希望能发挥点作用，克制住我身体的无限再生能力……就算永久昏迷，都是好的。

忘川没入我整个人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欧阳煦深沉的面孔，和浴火的身体在高声唱诵。

从眼睛开始，他的半个身子都成了骷髅，我动弹不得，原本准备割腕的玉石不知不觉被粉碎了。

意识很沉，我睡了过去，梦中谁在轻笑，谁在叫唤我的名字，我都无法再回复那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