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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谚语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形容人的异想天开,做着不切实际的黄梁美梦。翻开生物词典找“蟾蜍”的条目,这就是癞蛤蟆的正名,它比青蛙大,比牛蛙小,外表没有青蛙那样光滑,深棕色的皮肤,背上疙疙瘩瘩,因此癞蛤蟆就成了丑陋、污秽的代名词。其实癞蛤蟆和青蛙一样,生活在稻田里,专吃危害水稻的小型昆虫,是农民的好帮手。偏偏就有人把贪婪的目光瞄准了这些对人有益的小动物,农贸集市上活杀青蛙的摊点比比皆是,卖者坦然,买者从容,摊主熟练地将青蛙斩首剥皮,顾客拎一串回去煲汤,或用青椒来一盆清炒,吃得津津有味。

虽然青蛙和癞蛤蟆早被列入野生动物保护名录,可惜只有立法者,没有执法者,历来就是法不责众,吃青蛙和乱穿马路、乱抛垃圾一样,虽然大众都知道这是错的,可谁也不想改,照做不误。

在很多外国人眼里,中国人的食文化过分了,以至于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敢吃,东北人吃狗肉、马肉,广东人吃蛇肉、猫肉、上海人吃青蛙、癞蛤蟆。除了大熊猫,在饭店你可以吃到任何一种野味。生物学家心有余悸地说,幸亏恐龙在几百万年前就灭绝了,如果活到今天,也经不起十几亿中国人这么吃!

在上海,很多饭店和超市的熟食柜台都可以买到一道叫“熏腊丝”的菜,“腊丝”在上海话里就是癞蛤蟆的俗名,中医认为癞蛤蟆性寒,夏天食之,败火祛痱。在农村还有一个习俗,女人坐月子要吃“腊丝汤”滋阴补血。

这个癞蛤蟆的故事发生在青浦的练塘镇。青浦是上海的一个郊县,后来撤县改区,变成了青浦区。练塘是青浦的一个小镇,这里出过一个名人,就是陈云,他与邓小平一样属于开国元勋。

除了陈云和熏腊丝,练塘镇再也找不出什么有名的东西了。

练塘镇被知情人称为整个华东地区癞蛤蟆的“集散中心”,在镇上很多人从事这个职业,重老板就是其中一个。

重老板不是本地人,他们夫妇当初来到练塘是想做点小买卖,发现熏腊丝更有利可图,便放手一搏了。重老板渐渐做出了名气,他租了几间平房,雇了几个伙计,等于一个小型的熏腊丝加工厂,每月出货量高达几十吨,是镇上的熏腊丝大户。

重老板已经从蓝领变成了白领,他的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水和腥味,每天打打电话联络买家,都是市区里的饭店和超市,而且都是老客户,要货量也大,零散的小生意他已经懒得做了。

重太太负责货源,本地的癞蛤蟆早在十年前就被捉光了,现在熏腊丝用的癞蛤蟆都是从临近的安徽、江苏、浙江的农田里捕来的,几百只地装在麻袋里,用卡车运过来。

夫妇俩有两个孩子,在市区念私立学校,穿着漂亮的校服,吃着丰盛的校餐。有人问他们的父母做什么的,“食品加工贸易!”孩子昂起头大声地说,具体做什么食品,小孩子会说他不知道,“熏腊丝”这三个字,根本别想从他们嘴里听到。

夫妇俩雇佣了五名短工,把麻袋里的癞蛤蟆一只一只捉出来,砍头剥皮,掏出内脏,在后面一条脏兮兮的小河浜里清洗一下,一筐一筐盛着,工人站在上面使劲踩,把血水踩干,然后分作两批:放在冰柜里冷冻,作为半成品向饭店供货,另一批油炸或熏烤,做成五香、麻辣、椒盐等不同口味,摆在超市的熟食柜台,通常销路极佳,一个下午就会卖得精光。

加工厂的后院,成群的苍蝇赶也赶不走。癞蛤蟆被砍下来的头、剥下来的皮,剪下来的带蹼的脚趾头,堆得象小山一样高,令人联想起纳粹集中营里犹太人的遗骸,癞蛤蟆没有脖子,所以头很小,眼睛大都闭着,神态祥和,没有悲惨的表情,不象砍下来的人头呲牙裂嘴。

阿奔是重老板夫妇雇佣的伙计,从一开始就跟着他们做,现在算是生产部的经理了,他个头矮矮,但很结实,象武大郎,一看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如果晚上不穿衣服往地上一趴,绝对象一只硕大的牛蛙,就是不会叫。

这几天阿奔有点不对头,用上海话讲,心思有点“野豁豁”,因为新来了一个女工,安徽人,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少妇,大家叫她秀水,她老公在上海的建筑工地上捆扎钢筋,她把孩子托付给公公婆婆,自己也出来挣钱了。其实秀水长得不算好看,吸引阿奔眼球的是她的身体,就象一支田里的玉米棒子,金黄色的颗粒颗颗饱满,不用衣服裹紧了,就会砰砰地挤爆。

天天看那些有气无力的癞蛤蟆,已经造成了视觉疲劳,所以一有空的时候,阿奔就站在院子里偷看干活的她,看着她熟练地剁下癞蛤蟆的头,剥掉癞蛤蟆的皮,掏出癞蛤蟆的内脏,随手一扔,癞蛤蟆的尸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掉进筐里。

运货车下午才到,加工活要做到傍晚,夕阳斜照,把干活的秀水勾勒出一个身影,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观赏,都象一支成熟的玉米棒,就等人来摘取了。

可惜阿奔不是诗人,否则他必定赋诗一首。阿奔搜肠刮肚,只憋出一句话:呵,她干活的样子真是美死了!

秀水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就发现这个象牛蛙一样的男人在偷看自己。

“哼,敢打我的主意,小心我把你的头剁下来,剥掉你的皮,掏光你的内脏,放到小河里去洗……”

骂归骂,其实心里美滋滋的,老公不在身边,公公婆婆又远在安徽,谁也管不了她。身在异乡,有男人关照总不是件坏事,只要把握好尺度,让他言听计从就行……

很快,阿奔和秀水就象两只发情的癞蛤蟆交配在一起了。秀水把自己比作天鹅,把阿奔比作癞蛤蟆,你得到我,就是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了。

阿奔脸上憨厚地乐着,心里可不服气,“哼,你算什么天鹅?你也是癞蛤蟆,我们是一对。”

终于有一天,这对一雌一雄的“癞蛤蟆”遇到了一只很特别的癞蛤蟆。

通常一个麻袋里能装四、五十只癞蛤蟆,被了防止逃跑,袋口用绳子扎紧,袋里又闷又热,加上长途贩运,大多数癞蛤蟆已经奄奄一息,少数几只还能活蹦乱跳,可谁也逃不掉被剥皮的厄运。

这天,秀水揪出最后一只癞蛤蟆,动作麻利地搞定,把空麻袋往旁边一甩,扑通一声。她的耳朵听惯了麻袋的声音,马上觉得不对,又拿起那只麻袋,张开袋口朝里看了看,傍晚六点多钟,院子里没有灯光,麻袋里暗暗的,在麻袋的底部似乎有一件东西闪闪发亮……

“阿奔!你快来呀!”秀水叫起来。

自从摘了这只玉米棒子以后,阿奔已经没有兴趣再欣赏她了,待在屋子里指挥工人做熏腊丝,听到秀水的叫声,漫不经心地走出来,“什么事?”

“你快来看呀,这是什么东西?”

阿奔眯缝眼睛看了半天,也嫌袋里没有光线,就掏出打火机,借着火苗终于看清楚,那也是一只癞蛤蟆,体形稍大,它通体透明,骨骼、肌肉、血管皆一目了然。这只癞蛤蟆要是出现在生物课堂上,一定大受欢迎。

秀水和阿奔见过各种各样的癞蛤蟆,却第一次看到如此奇特的透明家伙,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呆了半天。“还是给老板打电话吧。”阿奔掏出了手机。

重老板的家离这儿不远,仅一百米,夫妇俩闻讯立刻赶来了。

透明的癞蛤蟆被放在锅里,锅底盛了点水,它懒洋洋地趴着不动,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微微睁着,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命运,是被做成冷冻的半成品还是一只麻辣味的熏腊丝。

大家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争相来看这只奇特的癞蛤蟆,透明癞蛤蟆的眼睛朝上翻了翻,也在看着众人。

重老板稍懂一点医学常识,他说,这是一只基因变异的癞蛤蟆,就象白虎、白狮一样,只是皮肤的颜色不同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家钦,”重太太叫着丈夫的名字,“我小时候看过一篇童话,是格林还是安徒生写的我已经忘了,里面提到过一只全身透明的青蛙,它是青蛙王子……”

重老板嗤的笑了一声,“青蛙王子的童话我也读过,根本不是透明的!”

“那大概是我记错了……”重太太脸颊一红。

“就算童话里说的是透明的,难道它就是蛤蟆王子?”重老板认真地问太太,众人一阵哄笑,秀水和阿奔笑得最厉害。

“家钦,听我一句,把它放生吧,你瞧,它在看着你呢……”

重老板低头一看,果然,癞蛤蟆的一对眼睛都睁开了,看着自己呢。

“我们每天要做这么多熏蜡丝,不在乎多一只少一只,还是积点德吧……”

重老板晃了晃脑袋,大声说,“积什么德?我要是想积德就不做这种买卖了,去推销轮椅了!不就是一只癞蛤蟆?我不但要杀了它,还要吃了它呢!”

话音刚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只透明癞蛤蟆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蹭一下从锅里直挺挺蹦起来,就象直升飞机一样不需要助跑,天花板上垂挂着一台老式的华生牌吊扇,它一下子蹦到吊扇的风叶上去了,屋里顿时炸开了锅,“关上门!……关上窗!……抓住它,别让它跑了!”重老板声嘶力竭。

阿奔和秀水都想在老板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身手,最卖力,阿奔跳了几次都没有够到,还是秀水机灵,她发现吊扇是关着的,就把开关打开调到最大一档,风叶呼呼旋转起来,起先那只透明癞蛤蟆还能牢牢地扒住风叶,随着旋转加速,它也吃不消了,就象撑伞者旋转手里的伞,雨水会呈直线飞出去,透明癞蛤蟆被重重地甩了出来,啪一声摔在地上,有点摔懵了,它一骨碌打算第二次蹦起来,阿奔手疾眼快,飞起一脚把它踩住,癞蛤蟆顿时成了瓮中之鳖。秀水拿出小刀,咔嚓一下就割下了它的头,然后剥下那张透明的皮,掏空内脏,两三分钟就搞定了。

“哼,什么蛤蟆王子,不是一样吗?”重老板拎起来给大家看,跟别的癞蛤蟆一样,剥去皮的肉也是粉红色的。

“老板,想怎么做?”阿奔问。

“熏个麻辣的,这几天胃口不好,就拿它作个开胃菜吧!”

秀水和阿奔马上做起来,蘸上密制的佐料,放在碳上熏烤,很快一阵奇特的香味飘满了屋子,馋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剁下来的癞蛤蟆头扔在地上,眼睛还睁着,注视着自己的肉体变成了串在铁丝上的美味,却无动于衷,颇有大师圆寂的清雅风范。

重太太叹了口气,悄悄收拾了它的头、那层透明的皮,还有那堆内脏,拿到户外,在地上刨了个小坑,悄悄地埋了。

天空挂着一轮明月,象一只银盘子,重太太对着月亮说,“菩萨,原谅我老公吧,其实他的心眼并不坏……”

重太太有点心虚,作为一个女人,她应该比丈夫更早地预感到了什么,只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屋里飘出的麻辣香变成了一股焦臭味,秀水和阿奔是按照平常的时间来烤制的,可不知怎么的,一下就烤糊了,变成了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阿奔和秀水十分羞愧,本来想拍拍老板的马屁,却出够了洋相。

重老板也没有多责怪,舍不得扔掉,还是咬了一口,皱着眉头把它咽了下去,看得出这块黑不溜秋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呸呸呸!他往地上吐口水,口水是黑的。

从那以后,重太太就开始心神不定,觉得右眼皮跳个不停,她去找镇上的老饼。老饼是他们的老主顾,重老板刚开始做熏腊丝生意的时候,老饼就是忠实的追随者,现在是为数不多的重老板愿意提供零售的几位老主顾之一。

有的老人爱搓麻将,有的爱孵茶馆,老饼既不抽烟也很少沾酒,吃熏腊丝是他唯一不变的嗜好,这个习惯还是他爸爸传下来的,从小时候就开始吃,每周至少吃一只,几十年坚持下来,被他吃掉的癞蛤蟆少说也有几千只,如果把这些癞蛤蟆一只一只地排列,黑压压一大片,足够覆盖一座山坡。

老饼今年虚岁七十,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牙齿也好,走起路来大步流星,虎虎生风,他自己做的总结就是吃熏腊丝,可以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老饼已经做了爷爷,每天带着小孙子在镇上东闲西逛,买上一只熏腊丝,教小孙子如何吃。小孙子很有抵触情绪,说,爷爷,老师讲青蛙和癞蛤蟆都是农民叔叔的朋友,专门在田里捉害虫,吃它们是不道德的行为,还是违法的。

老饼哪里会听进去,把孙子训斥了一顿,最后一句“你不吃?爷爷吃给你看!”三口两口把又一只癞蛤蟆消灭了。

小孙子望着吃癞蛤蟆吃上瘾的倔爷爷,觉得他有点滑稽。

重太太找到老饼,把这件奇闻说了一遍,老饼一边听,挠着剃得光光的头皮,表情显得高深莫测。

“重太太,那会不会是一只蛤蟆精?”

“蛤蟆精?”重太太心里格登一下,“麻烦你说得具体点!”

“就是那种沾染了灵气……或者邪气的癞蛤蟆。”

重太太眨了眨眼睛,眼泪快要掉下来了,老饼后来唠叨的那些话她几乎没有听进去。

“我吃了这么多年的熏腊丝,从来没有见过透明的癞蛤蟆,听说透明的东西大都有灵气的,象水呀、冰呀、还有玻璃……”

重太太呆呆地回到家里,家里亮着灯,通常这个时候丈夫应该坐在客厅沙发上喝啤酒看电视,客厅里没有人,“家钦!家钦……”她一直找到楼上的浴室,见到了表情呆呆的丈夫。

重老板看着妻子走进来,没有任何反应,他光着脚,穿着一条短裤,上身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样子有点古怪。重太太对着丈夫看了半天,重老板也看着她,就象公鸡看着母鸡,谁都不会说话。

浴缸里盛满了水,水脏兮兮的,象泥水。

“家钦,你洗过澡了?”

重老板机械地点了点头。

“水怎么这么脏?”

重老板始终不说话,看着妻子,默默地转过身去,脱掉了衬衫,露出了他的背……

重太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背,黄黄的肤色变成了深棕色,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疙瘩,象起伏的山丘,还分泌出一种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

重太太吓昏了。

重太太醒来时,觉得脑袋又痛又胀,她揉了揉眼睛,自己身处黑暗中,她摸到了床头柜,上面有闹钟,时间差不多是午夜了。

重太太摸索着下了床,吃了一粒止疼片,揉着太阳穴,回忆着躺在床上之前的事情:丈夫……浴室……他的背……

“家钦!家钦!”重太太惊叫起来,

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重太太打开房门准备走出去,脑子忽然转了那么一下,不对,卧室里还有别的东西……

她转身扫视了一遍,那些熟悉的家具:大衣橱、床、矮柜,梳妆台,还有电视机柜……

在电视机柜的右后侧,有一样东西蹲在那儿,一团阴影投在地板上。

重太太起初以为是家里的吸尘器,那是一台德国货,体积很大,相当于两台日本货,可当她慢慢走过去,绕过电视机,终于看清楚那是自己的丈夫,他一声不响地蹲着,就象一台吸尘器。

“家钦,你……你怎么啦?你哪儿不舒服?没关系,我们上医院,总会治好的……”

重老板耷拉着头,好象蹲着大便。

“家钦,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重老板慢吞吞把头抬起来,望着妻子,一言不发。

重太太又吓了一跳,丈夫的脸……不,是他的五官,怎么也变了?!

他的嘴变得又扁又长,横向发展,几乎扩到耳朵根去了,他的鼻子凹陷下去,好象缩到地底下去了,他的眼睛缩小了,变得溜圆,而且分得很开,占据了额头的左右两角,眉毛不见了。还有,他的脖颈缩短了,好象缩到身体里去了,身体与头部是直接连在一起的……

重太太实在不愿意这样来形容她的丈夫,可又不得不这样来形容——就象一只癞蛤蟆。

重太太哭了,哭得很伤心,癞蛤蟆也哭了……不,是重老板也哭了,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分不清是人语还是蛤蟆国的语言。

“家钦……叫你不要伤害那只癞蛤蟆,可你不听,看看,报应来了不是?”

重老板想安慰妻子,他伸出手,帮妻子擦眼泪,重太太惊叫了一声,连连后退,原来丈夫的手也变了,五个手指被一层薄薄的组织连起来,那叫蹼,两栖动物的标志。

重老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脚趾也一样,有蹼。

现在,他基本上是一头庞大的两栖动物了。

重太太想起一部电影:周星驰的《功夫》。里面有个练蛤蟆功的人,走火入魔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大蛤蟆,电脑特技做得极为逼真,现在电影里的画面活生生地出现了,而且是她的丈夫!所不同的是,重老板没有练过什么蛤蟆功,他只是品尝了一只浑身透明的癞蛤蟆,一只据说有灵气(或邪气)的癞蛤蟆。

重老板家住的是一个独门小院,一幢两层的小楼,前后各有一个院子,前院停车,后院养花种草。他们夫妇刚到练塘镇的时候,住的是简陋的平房,随着熏腊丝生意越做越大,租了一排平房扩建成加工厂,然后买下了这幢楼,从里到外翻修了一下,贴上了漂亮的墙面砖,绿色的屋顶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远远望去就象童话里的城堡。

后院的墙本来是镂空的,花花草草、红杏绿梅的从墙里透出来,春意盎然,墙外经过的人都会看上几眼,小孩子还会抓住镂空的地方爬上去张望两眼。

这几天,重太太又请来了当初的装修队,对后院进行了一番改造,首先把墙上的镂空填满,墙体加高,足有两米多,顶部插上碎玻璃碴,谨防有人攀爬,别说小孩子,大人都爬不上去。

花花草草、红杏绿梅都看不见了,只有一堵冰冷的墙。从高墙下经过的人都说,到底是有钱人家,防贼呢。也有人说,这是保护隐私,外国人都喜欢一丝不挂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当然不能让外人窥视。

后院里还挖了一个长方形大坑,四周砌上瓷砖,底部铺上鹅卵石,然后把水灌满,变成了一个池塘,重太太说,她要养金鱼,养乌龟,种上水草,没有人知道,其实她养的是一只癞蛤蟆。

施工时间在白天,一到傍晚,重太太就把他们打发走了,看上去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有人猜疑,她要在家里跟别的男人幽会呢。

有一次,一个工人拉肚子,楼下卫生间的马桶被人占了,他憋不住,听说楼上还有浴室,就跑上楼想用一下抽水马桶,可是房门被锁了,他敲门喊,喂,里面是谁呀,快点出来好不好,我要用马桶!

里面没有人答话,就听见“扑通!扑通!扑通!”的几下声音,工人纳闷,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在洗澡?在大便?都不象啊……重太太跑上楼,板起面孔大声喝斥,把工人赶走了,她朝施工队头头扔下一句话,“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上楼!再发生这样的事就扣你们工钱!”

这句话立竿见影,再也没有人冒冒失失地闯上楼了。

工程完工后,有人从院墙下经过,听见院子里传来沉闷的“扑通、扑通”声,就有人好奇地问,“老板娘,你们家是不是养了什么东西?一直在跳……”

重太太阴沉着脸回答,“是呵,不用大惊小怪,那是我女儿在跳芭蕾舞,《天鹅之死》,学校里要演出的,她是主角……”

没人再追问了。

重太太是深爱她丈夫的,哪怕丈夫变成了一只癞蛤蟆。重太太打算遍访名医,散尽家财,不把丈夫变回原来的模样她是誓不罢休,死不瞑目。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显出夫妻恩爱的可贵。换了别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听说新疆有个老中医兼兽医,专治被动物咬伤的人,兼治被人咬伤的动物,虽然看起来跟癞蛤蟆扯不上关系,不过重太太想,其实人也是动物,人和动物之间那层复杂微妙的关系,这位老中医(老兽医)一定能处理好吧,丈夫就是因为没有处理好这层关系才落得今天的下场。

病急乱投医,重太太实在想不出会有哪家医院、哪个专家门诊能收治她丈夫。

重太太打算去一趟新疆,但是,她不可能带着丈夫同行,现在的火车飞机都有宠物托运的业务,那些都是小猫小狗,宠物笼子塞不进丈夫的庞大身躯,即使能装进一只大号的笼子,她又怎么向别人解释?

“某某先生,我想托运一只癞蛤蟆……”

“女士,干吗不装在瓶子里?往包里一放,提在手里也行。”

“对不起,我家的癞蛤蟆比一般的要大……跟人差不多……”

她不想自找麻烦,不想成为报纸电视的轰动新闻,更不想丈夫被什么科研机构带走,成为研究品。

重太太倒是考虑过弄一辆卡车,经过一番改装,悄悄带着丈夫上路,但问题是重太太只会开电动车,不会开卡车,如果雇一位司机,那么此人势必成为知情人,人心隔肚皮,万一他出卖我怎么办?向媒体曝料,或者……

重太太不敢往下想,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权衡,她决定把丈夫留在家里,所以她对后院进行了一番改造,把丈夫养在池塘里。

临行前,她把所有的业务都交给了阿奔和秀水,进货出货,包括财务,统统给他们了,她早就知道这两人的暧昧关系,她懒得管,哪怕秀水是有夫之妇。

重太太说自己和丈夫要外出旅游,放松一下身心,最近太疲惫了,十天左右回来,这儿的一切就交给你们了,弄得阿奔十分感动,在重老板夫妇手下做了好几年,头一次有了接班人的感觉。

安排好一切,重太太就上路了,把前院的门上了三道锁,放心地走了,先去上海,坐飞机到新疆乌鲁木齐,再乘长途汽车到一个什么县,名字很长,有八个字,她背不出来。

重老板趴在池塘里,盯着一只飞行中的苍蝇。

那是一只红头麻背大苍蝇,身体上有斜纹,象地板的纹路,它振动着翅膀,发出嗡嗡的声音,那不是它在叫,而是翅膀与气流的摩擦声,就象飞机,明明没有喇叭,但它从你头上掠过,绝对震耳欲聋。

池塘里没有鱼,没有乌龟,只有一簇水草,还有他自己。

池塘的设计很讲究,装了一个隐蔽的自来水龙头,当池塘里的水渐渐干涸,可以打开水龙头,重新把池塘灌满。

有了这个舒适的池塘,重老板再也不想去别的地方了,甚至厌恶起卧室那张大床来,那张床是意大利进口的,两万多块呢。

人,为什么喜欢站,而且一站就是那么久,多累呵!

重老板习惯了蹲,准确地说是双腿弯曲,双膝着地,带蹼的双手撑着地,昂起头,眼睛注视前方,这个姿势他可以一动不动保持很久。

以前,如果要他抓一只苍蝇,那可是苦了他了,那些苍蝇似乎永不疲倦,永不停留,飞行路线毫无规则,拿着苍蝇拍的他手足无措,只能耐心地等苍蝇落脚在某一样东西上,再狠狠拍下去,命中率极低,拍三次只能拍死一只。

“唉,老了,眼神不好了,反应也迟钝了……”重老板自己说自己。

但是现在,情况截然不同了!在重老板看来,苍蝇的飞行速度一下子减慢了,就象电影里的慢镜头,飞行路线格外清晰,象一架喷洒农药的小型飞机在他面前盘旋,重老板只要腿部稍稍一用,整个身体就会弹跳起来,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就象屁股下面坐着一只大弹簧,嗖的一下就把自己射出去了。在跃起的过程中张开嘴,伸出自己长长的、粘乎乎的舌头,闪电般击中了飞行中的苍蝇,舌头上分泌的黏液粘住了苍蝇,一并收入口中,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一个下午,他扑掉了二十五只苍蝇,三十二只蚊子,十八只飞蛾,两只蜻蜓,还有七只不知其名的小昆虫。

除了会飞的,还有趴在院墙上的一只壁虎,池塘边出没的一条红须大蜈蚣,不知从哪儿爬出来的几只蟑螂,这些昆虫只占据了他胃里的一个角落,根本没有吃饱,所以他还在扑腾着,就象一只不知疲倦不会歇脚的苍蝇。

《新闻午报》一位记者跑到练塘镇,谎称自己是开饭店的,想进货,他在镇上到处暗访,还偷拍了不少照片,回去写了一篇新闻稿《人类的朋友蟾蜍在这里哀鸣!》,把这个“华东最大的集散中心”予以曝光,还提到了重老板的名字,说他是镇上最大的一家。

在中国很多事情要由新闻媒体先曝光,然后那些行政部门、执法单位才会懒洋洋地行动起来,工商管理、派出所,食品监督组成了联合执法队,准备对这些熏腊丝加工窝点进行整顿,早有线人把消息捅了出去,阿奔拼命给重太太打电话,但是她的手机始终处在关机状态,后来才知道那时她在飞机上。

阿奔手忙脚乱,把冰柜里的冷冻品,还有熟的熏腊丝紧急发货出去,加工厂坚壁清野,等执法队来了,什么也找不到。

还有几袋活的癞蛤蟆,扔掉太可惜了,最好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阿奔脑子一转,重老板的家不就在前面吗?执法队总不能破门搜查吧?非法闯入是犯法的!

阿奔蹬着一辆三轮车,把几袋活的癞蛤蟆拉到重老板的家门口,秀水坐在车上,大门锁得紧紧的,“没有钥匙,我们怎么进去?”秀水望着阿奔,等着他拿主意。

阿奔挠了挠头皮,他的想法很简单,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在,一切交给我打理,不管我做什么,只要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就不会怪我的,还会感激我呢!

想到这儿,他掏出工具准备撬门。

“阿奔,你疯啦?怎么可以……”秀水惊讶地望着他,想阻止他。

“笨女人!撬开门才可以进去,难道把这些麻袋扔在外面等执法队来发现吗?人赃俱获,我们就赔惨了!”

三把锁很牢固,阿奔费了半天劲只撬开两把,汗流浃背,他失去耐心了,索性把门砸开,还好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周围没有邻居,不然别人就会报警。

前院停着一辆皮卡,阿奔和秀水掩上前院的门,房门倒是轻而易举地撬开了,他们拖着麻袋进了客厅,客厅里光线很暗,所有的窗户放下了百页窗帘,通向后院的玻璃移门,挂着一道厚重的窗帘,阿奔和秀水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多想,夫妇俩外出旅游,这是很正常的。

“癞蛤蟆一直塞在麻袋里会全部闷死的。”秀水提醒阿奔,“知道了!”阿奔不耐烦地嚷着,“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他们决定把癞蛤蟆放在浴缸里,等明天执法队离开,再把它们捉回去,全部做熏腊丝,让它们多活一天。

“哼,那个臭记者,如果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一刀把他头剁下来,剥皮挖内脏,做熏人丝!妈的,吃了他!”阿奔骂骂咧咧,解开麻袋口,一只只癞蛤蟆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全部倒进了浴缸,有的马上蹦了出来,被阿奔一把抓住,扔回浴缸里。

“阿奔!”秀水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神情紧张地说,“你听见什么声音吗?”

阿奔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果然有呢,扑通!扑通!一种跳跃声,很沉闷,估计是一种体积很大、份量很沉的东西在跳,不在屋内,但离他们不远。

两人有些紧张,顺着声音的来源寻到客厅,那东西就在后院,阿奔慢慢拉开了那道厚厚的窗帘,后院里的情景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一眼就把他们吓坏了!!

后院有一口新挖的池塘,一只体态硕大的癞蛤蟆在池塘周围扑通扑通地跳,悠闲地散步。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癞蛤蟆,如果让它后脚直立,估计比阿奔还要高出六英寸,它的体重至少在一百七十斤,阿奔只有一百五十斤。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一定是……蛤……蛤蟆王!”秀水声音颤抖地说。

话音刚落,那只硕壮的癞蛤蟆发现了他们,狠狠地朝他们扑过来,吓得两人急忙后退,就听结结实实的碰一声,它撞在玻璃移门上,玻璃上面留下一大滩脏兮兮、粘乎乎的水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秀水连想都不敢想,阿奔跑到厨房,从刀架拿了一把切肉刀,在磨刀杆上嚓嚓嚓蹭了几下,磨刀霍霍,眼里放出两道凶狠却又带着快乐的目光来。

“阿奔,你……你要干什么?”秀水结结巴巴地问。

“老子杀了那么多癞蛤蟆,从来没有被一只癞蛤蟆吓怕过!哼,别看它个头挺大,再大也是一只癞蛤蟆,今天遇上老子,它算是活到头了!”

阿奔一边说一边卷起衣袖,准备大干一番。

“你疯啦!它的块头比你还大,你根本打不过它的,弄不好……把你当苍蝇给吞了!”

“你以为它是鳄鱼?癞蛤蟆没有牙齿,能吞掉跟它一样大的东西吗?”阿奔说着,准备去拉开那扇玻璃移门,秀水说什么也不让他去,两人一番推搡,阿奔急了,瞠出眼珠吼:“笨女人,杀了它,两个月都不用进货了!”

还是这句话把秀水镇住了。

“武松在景阳岗赤手空拳打死一条大虫,大虫是什么知道吗?就是老虎!然后就一举成名了,今天老子也要赤手空拳打死一只癞蛤蟆,说不定也能一举成名……你别傻站着,赶快拿相机来,把我跟它搏斗的画面拍下来,将来登到报纸上去,就给那个臭记者!快去呀!”

秀水在客厅里翻找,找到一台数码相机。

“干脆拍视频,将来放到网上去,拿到电视台去播,比报纸更生动!”

说完,阿奔猛地拉开玻璃移门,大吼一声“我来也!”噌的一下跳进了后院,就象一位勇士纵身跳进了动物园的狮虎山。

癞蛤蟆恶狠狠地盯着这位入侵者,俨然要捍卫自己的家园,阿奔拉开搏斗的架势,一人一兽对峙,围着池塘转圈,看见癞蛤蟆下肢蹲着,前肢撑着,昂着头的模样,不知怎么的,阿奔忽然觉得蹲在那儿的不是一只癞 蛤蟆,而是他的老板……

老板家的院子里怎么会养着一只这么大的癞蛤蟆?

前些天,重太太心神不定,经常王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老板了,难道……

思路还没来得及理通,嗖的一下,癞蛤蟆跳到了半空中……阿奔没想到它能跳到这么高,奥运会的跳高冠军也不过如此,没等他缓过神来,癞蛤蟆就一个泰山压顶落了下来,把阿奔扑翻在地,吭的一下,这家伙又大又沉,差一点儿把阿奔肠子里的屎挤出来。

癞蛤蟆骑在阿奔身上,一场本应殊死的搏斗从一开始就分出了优劣,癞蛤蟆伸出了那条粘乎乎的长舌头,那是两栖动物特有的长舌头,阿奔没有尺,据他的目测大概有半米左右,舌头在阿奔脸上舔了两下,就象一块大抹布,来回拖地板,阿奔脸上难受无比,舌头上分泌的黏液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苦艾草味道……

癞蛤蟆把舌头从阿奔脸上收回来,缠住了阿奔的脖子,还不可思议地打了个结,然后就开始收紧,越收越紧,越紧越收……癞蛤蟆想用舌头勒死入侵者。

阿奔想挣扎,可癞蛤蟆的庞大身躯压得他无法动弹,他想喊救命,可脖子被勒得紧紧,连气都透不过来,更不用说喊了,阿奔第一次感到了窒息的痛苦,眼珠子开始往外翻呵翻,他有点神智不清了,觉得骑在身上的不是癞蛤蟆,而是重老板,用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喉咙深处冒出一句话来:

“你小子……闯到我……家里来……想干什么……滚出去……”

咚!!一记沉闷的声音。

阿奔听见了,他心想,一定是我跨过阳间至阴间的那扇门了,我完了,武松打死大虫成为英雄,而我死在癞蛤蟆手里,只能算一名受害者,大概报纸上也能登一登,“昨日练塘镇的年轻小伙阿奔与一只巨型癞蛤蟆搏斗,壮烈牺牲。追悼会上,群众哭成了泪人……”

咚的一声过后,又是扑的一声,阿奔觉得身上的重压骤然消失了,身体变得轻飘飘起来,他想,嗯,人死就是这种感觉,没错!

原来死并不可怕……

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打算看一眼阴间是个什么样子,看见的却是那只癞蛤蟆仰面躺在地上,软绵绵的象一团没有骨头的肉,秀水呆呆地站在旁边,双手提着一只落地台灯的底座。那台数码相机立在橱柜上,镜头朝外,忠实地记录着一切。

秀水见阿奔不是癞蛤蟆的对手,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奔死在癞蛤蟆手里,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得救他!情急之下,她搬起了落地台灯的底座,底座是铁的,很沉,她从后面偷袭,狠狠砸在癞蛤蟆头上,咚!

癞蛤蟆瘫软在地,失去了抵抗的能力,秀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喊一声,抓起掉在地上的切肉刀,骑到癞蛤蟆身上,对准它的脖子(其实它没有脖子,估计位置差不多就可以)一刀捅进去,往横里一扯,伤口被撕开,鲜血狂喷而出,哗哗象喷泉,秀水顿时成了血人,池塘里的水全被染红了。

秀水很快就割下癞蛤蟆的头,开始剥它的皮,动作既麻利又规范,象一个熟练的女工在流水线上操作。

呆若木鸡的阿奔望着这骇人的一幕,心想,原来女人疯狂起来比男人还要可怕一千倍!眼前的还是秀水吗?不,是一个可怕的女杀手,说不定哪天她也会这样对我下手……

“女杀手”回过头来,朝阿奔嫣然一笑,“喂,别傻坐着,快来帮我!”

她把什么东西朝他扔过来,打在阿奔的胸口,弹落在地,阿奔仔细一看,是癞蛤蟆的脚趾,中间连着一层蹼,不过,癞蛤蟆的脚趾上居然戴着一枚绿宝石戒指!

可能被勒久了,大脑缺氧,阿奔就觉得这个戒指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谁戴的?……有人戴着它向自己炫耀来着……还说什么“阿奔,跟着我好好干,将来什么都会有的,洋房、汽车、女人、宝石戒指……”

是重……

阿奔的喉咙发出咕噜一声,一口痰涌上来,把话挤没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地上躺着一只被剥去皮的癞蛤蟆,它的内脏连同那张皮,逐渐变成一堆小山,苍蝇嗅到了血腥的气味,重新在院子上空聚集盘旋,狂叮下来,争相舔舐,似乎要为被这只怪物扑杀的同类报仇。

这段长达四分钟的视频先被拿到青浦县的有线电视台,只播了一次,就被市区的上海电视台要走了,在新闻节目里反复播放,后来又被拿到卫视,通过卫星,十几亿观众都能看见。由于太过血腥,秀水将癞蛤蟆割头剥皮的画面用“马赛克”处理了。

新疆那个名字长达八个字的县城一间旅馆里,重太太正在忧心忡忡地按着计算器,不是算钱,而是算时间,从上海到乌鲁木齐花了一天,可找到这个县城,路上就花了三天,那名老中医(兼兽医)不巧没在,出诊去了,据说去治疗一头被狼咬伤的牛,家人说至少要三四天才能回来,重太太只能耐心地等下去。

她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的,死马当活马医,如果失败,大不了为这只癞蛤蟆养老送终,将来墓碑上就这么写——

重太太在想,能不能把墓碑弄成双面的,正面贴他的照片,刻着“爱人重家钦之墓”,反面刻一只癞蛤蟆,写上“野生动物保护专家”或者“爱护蛤蟆运动先驱”之类的文字,算是盖棺定论。

电视机开着,新疆电视台转播中央电视台的午间新闻,女播音员不紧不慢的声音说着:“……日前在上海郊县一户人家里发现了一只体形巨大的癞蛤蟆,异常凶猛,险些把发现它的人活活压死,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

重太太往电视上扫了一眼,立刻昏了过去。

半小时后,来送热水瓶的服务员发现了她,把她送到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疗条件有限,又转到了乌鲁木齐市第一人民医院,她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个礼拜,一句话都不说,医生甚至怀疑她变成了植物人。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医生认为她可以马上出院了。

隔壁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动了手术,身体极度虚弱,妻子来看他,提着一只保温桶,倒出一碗肉汤,一边伺候丈夫喝着汤一边说,“听说腊丝汤对手术后的病人特别滋补,我好不容易才弄来几只活的蛤蟆,趁热喝吧……”

通!从隔壁病床跳起一只大“蛤蟆”……不是蛤蟆,是重太太,动作比蛤蟆还要敏捷,简直快如闪电,从目瞪口呆的夫妇手里夺下了那碗肉汤,用发狂的声音喊,“这……这是我男人的肉……你不可以吃!”

说完,她咕咚咕咚自己喝起来,连骨头都没有吐,一口气喝得精光,把碗摔在地上,哈哈哈狂笑起来……

医生建议把重太太转到精神病院去。

被砍头剥皮去除内脏后的癞蛤蟆,净重仍然有一百四十多斤,大部分被冷冻起来,送往市区的饭店,小部分被做成了美味的熏腊丝,销往超市的熟食柜台。老饼是镇上唯一的一个品尝到这批熏腊丝的食客,刚拿到手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原来的熏腊丝都比较小,可是这个,看上去就象一块美国牛排,尝了尝,肉质截然不同,很难说是好吃还是难吃,反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觉。

“这是熏腊丝吗?”老饼迟疑地问阿奔,阿奔尴尬地笑了笑,“当然是罗,是一只大的蛤蟆,比一般的要大许多……”

老饼没有看电视新闻的习惯,对重老板家发生的事毫不知情,他也没有多想,一边吃一边说,“还是小一点好,肉质细腻,这个口感粗了点,不过还不错,挺香……”

他叽哩咕噜地说着,吃完最后一口,抹了抹油光光的嘴,付钱走了。

老饼夫妇住在农民新村,成排的六层楼房,象兵营。儿子媳妇都在上海打工,小孙子留给他们照顾,夫妇俩住一个房间,小孙子住一个房间,里面乱七八糟,忍者龟、奥特曼、机器恐龙、八爪战士,象玩具总动员。

当天晚上,大概半夜二点多的时候,老饼的太太从梦里醒来,窗户没有关,门从外面吹进来,有点冷,她爬起来关窗户,回头往床上看了一眼,被窝里那一半是空的,老饼不见了。

她没有开灯,摸索着转了转,客厅里没有,卫生间也没有,只有小孙子房间的门半开着,她走到房间门口,朝里看了看,小孙子蜷缩在床上睡着正香,一团黑影站在床前,弯着腰,注视着孩子的睡态,一动不动。

老饼的太太估计那团黑影就是自己的丈夫,只是,他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那团黑影俯下身去,脸几乎凑到小孙子的脸颊上,轻轻地移动,看不清楚在干什么。

老饼的太太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一下把日光灯开亮了,那团黑影果然是老饼,他正做着一件在他太太看来难以置信的事情,趿出舌头,在小孩子嫩嫩的脸蛋上舔来舔去,还闭着眼睛,一副很陶醉的样子,连灯亮了都没有察觉。

“老饼!”他太太叫起来,“你,你在干什么?”

老饼睁开眼睛看了老婆一眼,微微笑了笑,说,“小孩子的肉很香的……你过来闻闻看……”

小孙子从一生下来就一直是他们带,老饼的太太从来没有见过丈夫这副神情,如何来形容?就象一个饿汉看见了白花花的馒头,恨不能一口吞下去。

这以后,老饼的饮食习惯也发生了变化,平时顿顿要吃肉,忽然之间对肉失去了兴趣,不管是牛肉、猪肉、羊肉,还是鸡肉鸭肉,连鱼和虾都不想碰了,问他为什么,他只说干巴巴的没有味道,不想吃。于是在餐桌上,他闷头只吃些蔬菜和豆腐,偶然吃点鸡蛋,小孙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小嘴里发出叭嗒叭嗒的声音,好几次,老饼的太太发现老饼在用一种特别贪婪的眼光注视着小孙子,嘴里忘了咀嚼,看得出他在竭力克制住自己,但是这种克制究竟能克制到什么程度,克制到什么时候,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老饼的太太犯了忧心病。

阿奔也犯了忧心病,原因是秀水。

秀水失踪了,整整两天两夜,阿奔快要急疯了,第三天,他又跑了邻近的两个镇,一无所获地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了,这儿是重老板给他们的员工宿舍,阿奔和秀水合住一间,阿奔口渴得要命,先喝水,喝掉了两瓶矿泉水,他擦了擦嘴,正在想要不要去报警,忽然从镜子里发现有个人站在他身后,急忙转过身来。

那人就是秀水,她的模样把阿奔吓了一跳,披头散发,衣服上沾着血迹,手上也有,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完了!”阿奔好象挨了当头一棒,心想,肯定被坏人强bao了,而且是轮流强bao,折磨了两天两夜,才逃了出来……

可是,秀水的眼睛里却射出两道神奇的光来,被强bao过的女子是不会有这种眼神的,仿佛是诚心拜佛的弟子遇到了佛祖显灵,终于脱胎换骨,大彻大悟。

“秀……秀水!”阿奔结结巴巴地问,“这两天你跑到哪儿去了?是不是遇上坏人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

秀水呵呵地一笑,抬起一只手给他看,手上捏着一把尖刀,刀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阿奔,我以后再也不想杀什么癞蛤蟆了,太没意思了,那么小个东西,比巴掌还小,弄起来实在没劲!”

阿奔傻傻地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告诉你,我去杀猪了,这两天我连着杀了六头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靠!那份刺激呀,别提了!”

“你去……杀猪?哪儿来的猪!”

“别人家养的啊!我躲在猪圈外面,等到夜深人静,人和猪都睡着的时候,噌地跳进去,手起刀落,每捅一刀,就是一次超爽的体验……爽到底啊!”

秀水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嗖嗖地放出两道绿莹莹的光来。

阿奔想起了一种动物——狼。

阿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秀水,你怎么会……唉!都怪我,要是那天听你的劝,不去碰那只癞蛤蟆就好了,自从你杀了那只癞蛤蟆,好象完全变了一个人,所有的人看见你都觉得害怕!”

“亲爱的,别这样说,”秀水终于露出了一丝女人特有的娇媚,“我的身子依然是你的唷,这样好了,白天我尽量多陪陪你,晚上你就放我出去吧,我要杀……杀……不杀我就不痛快,浑身难受!”

她笑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阿奔仿佛看见一头母狼在朝自己微笑,不由打了个寒噤,一股寒气飕飕地从脚底冒上来……

那一百多斤的蛤蟆肉,销往十几家饭店和超市,会有多少人在品尝?

阿奔躺在床上在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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