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伦恩殿下。”寇里冷淡地说，“我不清楚的是，你到底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让我的朋友如此迅速地改变主意。但是，不管如何，如我们早上所说的，想必殿下还是需要我们教会来为您提供政治避难的吧？”

“的确，现在的我，最需要的就是来自教廷，来自最大主教的庇护了。”

伦恩毫不避讳地说。

“那么，既然如此，殿下。您之前如此侮辱我的家族，难道不应该为此道歉么？”

“或许吧，如果那真的算得上是一种侮辱的话。请认真想想，寇里牧首，如今大陆各国传承久远的王族，无非就是东方的西蒙斯，西方的魏尔德。我们塞维尔家族，和你们罗摩家族，两个家族能够放在一起作比较，哪怕是出于教训的目的，你也应该感到高兴，寇里牧首。”伦恩说。

寇里·罗摩被伦恩说得一时有些无语。

因为按现时贵族的逻辑，伦恩的发言固然刺耳无礼，但却没有到需要为此道歉的地步。魏尔德的塞维尔，西蒙斯的奥德里齐，都是公认罕有的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家族，早在贤者诞生的纪元之前，这两家就已经是历史颇久的大贵族了，后来更是一东一西，颇有些交相辉映的味道。

和这样的家族比历史，比荣耀，即使是输了，又有什么好丢人的呢？能够放在一起相提并论，本身就是一种很大的荣耀了！

勉强感觉说得过去的寇里无奈地点点头：“也罢。殿下，原本就是我自己无礼在先，殿下有怨气是正常的。既然我的这位友人无心再请殿下回国，那按照情理来说，我们教会接纳殿下的打算也不会因此产生变化。只是，殿下今夜杀了那么多人，总该对目前贵国国内那位摄政大臣有个交代吧？”

“我要给他什么交代？”伦恩问。

“请殿下写一封斥责他犯上作乱的书信，我这边再写一封拒绝交付殿下回国的公文。”

“这样会不会过于强硬了？”伦恩反倒犹疑了起来。

虽然他自己也对老师口中那什么国土炼成有点一知半解，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自己这支流亡在外的王族血脉的重要性。

左大臣对他的势在必得，或许是超出寇里牧首的想象的。

“就是要强硬地表示出，教会和殿下站在一边的情况才行。伦恩殿下，虽然或许不该这么说，但从过往的情报看，你们的摄政大臣杜勒斯是一个很冷静的人。我们越是表现得激烈强硬，他就反而会越是显得谨慎克制。”

“他的确是这样的人……”伦恩说着，忽然道：“但是，一旦他下定决心，要通过战争的手段来讨要我的话，寇里牧首又该怎么办呢？”

“教廷从来不害怕战争，殿下。更何况，我今天想了一天，都不觉得最大主教会去主动支持这种违背教义的行为。所以只要我按照贤者的教诲来做事，她就不可能会忽视我做出的任何牺牲。”寇里牧首平静地说，“为何殿下要担心这些事情呢？既然我已经答应殿下要将殿下送往都灵，那就绝对不会反悔。至于该如何同贵国的那位摄政大臣扳手腕，那是我要考虑的事情。”

“只是好奇罢了。再说，以我浅薄的知识来看，杜勒斯或许会需要一场战争来清除异己，转移视线。”

“知识吗……我还挺羡慕殿下的。以王族悠久的历史，即使是殿下这样的年纪，也能轻易地从家传的记载中找到对应的教训。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吗？太阳底下无新事……”

“祖先笔记如果真的有那么神奇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伦恩说。

“至少可以让人少走弯路。”寇里牧首平淡地说着，侧眼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殿下，是时候该休息了。我想，明天你会需要早起。”寇里牧首说。

“是这样。只是在那之前，我想让您将我的骑士长放了。”

伦恩认真地看着寇里牧首说道。

一旁垂头丧气地被自己的两个卫兵押着的埃里克男爵，听到这句话霍然抬头，眼神中流露出惊喜意味。

由于一直以来都没有提到他，他还以为自己被伦恩王子遗忘掉了。

“骑士长？殿下就是这么给我的封臣许诺的么？”

“事实上，这是他自己要求的。寇里牧首，您的封臣和您一样慧眼独具。”

“但愿殿下不是在嘲讽我。”寇里说着，脸上露出微笑来，说道：“只是，我想我得拒绝殿下了，因为我需要这位埃里克男爵能够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寇里牧首对跪在地上的埃里克说：“埃里克，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封臣。如果连你都可以背叛我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那么，其他的封臣又会怎么看待我呢？各地的教会，牧师修女们，又应该如何对我们的民众继续宣扬贤者的教诲？”

“我并没有背叛大人！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对大人有过一丝一毫的恶意，更未曾对大人挥刀相向啊！”埃里克看着面无表情的寇里，惊慌地辩解道。

“没有背叛？你是这么认为的？”寇里冷笑一声，“身为我的封臣，却擅自代替我做出决定，出卖我的想法……如果这不叫背叛，又有什么叫做背叛呢？”

说到最后，寇里牧首已经算得上是声色俱厉，埃里克只能对着伦恩深深拜首。

而伦恩也如他所愿，开口说道：

“寇里牧首。从结果来看，埃里克男爵的用心并没有违背您的意志，更未曾造成更坏的结果。你为何不除去他的爵位作为惩罚，然后让他来为我办事，将功赎罪呢？我来到陌生的土地上，正好缺一个能够为我办事的人。如果您这么做了，我一定会感谢您的。”

“这样做恐怕是奖赏吧！况且，伦恩殿下，既然他能背叛我，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继续背叛您呢？”

“请殿下信任我！”埃里克抬起头来，直视着伦恩的眼睛，大声道。

伦恩直视着他的眼睛两秒，就像之前两人密谈时那样，隐约地看出了其中隐含的野心和不甘。但他还是如此说道：“我相信他。”

“我相信他，寇里牧首。”伦恩重复地说着，并继续道：“况且，他既然是为我办事，我总该让他有个好结果。寇里牧首为何不慷慨到底呢？”

“我的慷慨不是对于这样的人。”寇里牧首坚持说：“必须得亲手砍下他的头颅，然后才能震慑手下的封臣，让他们引以为戒！”

“这样做的话，恐怕从今以后，您手下的封臣都会对您的命令阳奉阴违了！法无禁止即可为，这不是贤者所提倡的吗？过于严厉的结果就是失去人心，过于专权的结果就是令人生厌。寇里牧首既然在我这里已经展示了您的不计嫌隙的心胸，为何不愿意在您的封臣面前再展示一次呢？这样做的话，教会新出的各种法令，阻力或许就不会那么大了。”

“伦恩殿下，也懂得教会最新的法令么？”寇里牧首奇异地问。

“老师同我说过，目前教团内正有分裂的倾向，原教旨主义者们开始占据上风。贤者的思想，在七百年后的现在，又有了重新苏醒的迹象。”

伦恩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然而，正是这简单的一句话，让寇里牧首的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深深地看了伦恩一眼：“没想到殿下的老师，竟然拥有这种洞见千里的才能。不知道您对原教旨主义的了解有多少呢？”

“我听说贤者所构想的社会是一个贵族平民有序相处的社会，法律则是这个社会唯一的准绳。只是过去的教会，为了尽快扩张教团，推行教义，似乎在很多地方有着自己的发挥。”

“殿下也觉得人治有错吗？”寇里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要看个人的立场了。”伦恩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想，我应该不是要和牧首你讨论这个问题才对。”

“殿下如果能回答我的话，我就放了他。”寇里饶有兴致地说道。

寇里牧首的立场，究竟是什么呢？伦恩想。

面前这个人既是大贵族，又是教会的一方牧首，会不会其实心里也特别矛盾，而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应该站在那一边呢？

如此犹豫不决着，伦恩忽然想起老师曾经说过的话来：

“教会的改革，本质上只是侵犯了中小贵族的利益。而对于大贵族来说，他们所得的，其实远远超过于他失去的。”

想到这里，伦恩心目中灵光一闪，不再纠结于“教义之争对于贵族利益表面上的侵害”，而是颇有闲情地询问起来：“寇里牧首，其实也应该是原教旨主义者的一员吧？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是回答了问题？”

“没错。”寇里笑道：“殿下既然能想到这一层，那说明您已经对教廷的‘法’有着足够的认识了！”

他高兴地如此说着，挥手示意守卫松开埃里克的双臂，让后者得以站起身来。

“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从今以后，你就作为平民好好地侍奉魏尔德的伦恩王子吧！”寇里语气冷肃地对着埃里克如此说。

“谢谢大人的恩典，谢谢殿下的提携。”埃里克忙不迭地躬身道。

伦恩虚扶了一下，寇里则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若有深意地对伦恩说：

“带着你的人走吧，殿下。另外，告诉您一件事，我们敬爱的最大主教并非一名原教旨主义者。所以，如果您需要面见圣座，还请多注意一些。”

最大主教，竟然也和老师一样，认为不应该加速法治的推行吗？

伦恩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