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认，你的做法让我刮目相看，伦恩殿下。难道你就不害怕我因为你的擅自行动，把你交出去任由贵国的摄政大臣处置吗？”

梯梯堡的会客厅里，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寇里牧首神色冰冷地对伦恩说。

而在他的身旁，本该怒火中烧的魏尔德使节团的首领，正牌大使哈维·吉布森，在得知自己的使节团转眼间就几乎只剩下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后，不知为何却选择了保持沉默。

“我不害怕，寇里牧首。”

站立在寇里牧首身前，仰望着眼前的教会国一方之主，伦恩平静地如此说。

“哦？是什么让你有恃无恐，竟敢如此玷污罗摩家族的声名？”寇里·罗摩怒极反笑，伸手一招，梯梯堡的原主人，埃里克男爵就鼻青脸肿地被两个雄壮的骑士押了进来：“是我这位胆大包天的下属么？难不成王子殿下要将您对付使节团的手段也用在我的身上？”

“殿下……”埃里克男爵哀叫一声，看了神色阴沉的寇里牧首一眼，不敢再多言。

伦恩没有去看埃里克男爵，轻笑着说道：“罗摩家族？”

“你笑什么？”寇里牧首见他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终于面上难掩怒色：“莫非殿下真的以为我不敢将您的首级送回你的故土么？那可是使节团！自古以来，哪怕是再暴虐的领主，也没听说过杀戮使臣的！你竟敢教唆我的手下，让我背上这样的耻辱吗！”

伦恩没有回他的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寇里牧首。罗摩家族传到你这代，应该已经是第六代了吧？五代先人披荆斩棘，才有罗摩家族如今的兴盛，让你登上一地牧首的高位。可你知道我们塞维尔家族传了多少代人吗？”

“自先君休伯特建立王国开始，我们塞维尔家族作为魏尔德王室，诞生了四十七代的王国主君！世人皆知，魏尔德先君休伯特是贤者大人最忠实的追随者！护教国主布兰登一世的血脉如今仍高居在玉座之上！”

“魏尔德，是贤者大人应许下在地上建立的全新的国。当所有人都在新生教会的号召下前往东方开辟新的繁华乐土的时候，只有我们塞维尔家族谨守着曾经先祖与贤者的誓约，继续镇守着大陆边陲之地，人族发迹的故土。”

“听到这里，你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寇里阁下……是什么给予了你这个家传不过六世，往上追溯七代，也只不过是个泥巴种后人自信，既慢待于我，又和我谈论所谓的家族声名呢？我自处理我家的叛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伦恩语气激烈地说着，将寇里牧首气得脑门上青筋直冒，但又不得不认识到，是自己的目光不够长远。

以魏尔德和教会国两家的渊源，教廷本部那边对于魏尔德王子流亡在外这件事情的看法，或许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峻也说不定。而自己在许久未见的友人劝说下，摇摆不定的样子，或许会给那位最大主教一些特别的想法。

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寇里牧首不由得看向身旁不发一语的友人，指望着他说些什么，来给自己一个台阶。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因为自己的这一眼，哈维大使不仅没有说些什么来抗议伦恩滥杀使节团的行为，还避开了他的视线，勉强地对着眼前的王子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此时的哈维身边，一个失去了所有神智的人，正流着口水瘫坐在椅子上。

那是除了哈维之外，使节团唯一的幸存者，曾经的大魔法师，加布利尔，如今只剩下肉体在顽强地活着。

别人不知道，但作为使节团的首领，哈维大使怎么会不知道面前这个疑似傻子的老人，原本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一定是那个女仆下的毒手吧！

这样想着，哈维心中难免就充满了对伦恩王子的畏惧了。

“伦恩殿下，我……固然背叛了王室，但是，还请您能够用您聪慧的头脑，将那些死心塌地追随左大臣的人，和无奈之下被大势所迫的人区分开来啊！如果不是您的父王将他的臣子俱都当作大盗，臣子又怎敢将主君视为他的仇人呢？”

尽管心中紧张害怕，但哈维还是表面平静地如此将这句话说出口来。

听到这句话，寇里牧首不由得对这位许久不见的友人侧目而视。

为何你的态度忽然转变了？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敏锐地察觉了友人的不自然，寇里牧首心中如此想着，将视线转移到哈维身旁那位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老人身上，仔细打量了两眼，但除了老人身份不凡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于是他决定当作之前的尴尬不存在，继续静观这两人的对话。

这时伦恩对哈维说道：“哈维勋爵啊，我知道你。如果没有意外，你这趟差使结束后，或许就会正式从你父亲安斯埃尔那儿继承吉布森家族的公爵之位吧。听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你是属于无奈之下被大势所迫的那类人吗？”

“是。”哈维心中捏了一把汗，硬着头皮点点头，说：“吉布森家族虽然不再效忠于您的父亲，但也不代表着我们就真的甘心于成为左大臣的鹰犬。”

“这样？可是我怎么记得，当初婚宴上，你的父亲安斯埃尔，正是率先对着我父亲拔刀的几人之一呢？可别说是我道听途说，当时我虽然已经跑到门口，但回头看一眼的勇气还是有的。”

“如果我父亲不那样做，现在我还有机会站在你面前吗？伦恩殿下？”

“你和你父亲，你们的所有作为都应该视同一个整体，无法区别对待。你无法否认吧？你们吉布森家族，正在拿王族，拿我的生命来作为生存的保障。现在你在我面前的所有言语，本质上都不过是为了求我饶恕你一条性命的说辞。”

“如果伦恩殿下真的这么认为，那就请在这里杀了我吧！这里并没有人能阻止您这么做，不是吗？但以您的聪明睿智，一定可以认识到，活着的哈维比死了的哈维有用！”

“哦？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殿下，您还想回到魏尔德吗？”哈维诚恳地问。

“难不成，你还能给我做内应，替我去联络所有不满左大臣的贵族领主，让他们联合起来，匡扶王室吗？”伦恩嘲弄般地说。

“不，我自信我并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再者，我就算这么说了，想必您也不会相信吧！我想要说的其实是，您今天几乎杀了使节团的所有成员，但您有没有想过这些人的死讯一旦传回国内，国内的贵族们会如何看待您呢？”

“你的意思我懂了。他们会觉得，我不会放过所有和王室为敌的人。而留下你的生命，则可以让他们认识到，我并不打算追究所有人的罪过。”

“没错。殿下的祖先布兰登一世曾经也面临过众叛亲离的局面，但正是因为他后来表现出了既往不咎的态度，才成为了那场内战最终的赢家啊！”

“呵……布兰登先祖之所以能原谅那些背叛过他的人们，难道不是因为柏桑河上的三次军事胜利，让他拥有胜利者的余裕吗？”

“柏桑河大捷并没有让当时的二王子罗宾斯伤筋动骨。先君布兰登慷慨的原谅，才是后来的二王子局面崩溃的原因。”

“因利而云集者，必将因利而散。从一开始，罗宾斯就只不过是个表面看起来很庞大，实际内部却是一盘散沙的利益集团罢了。但据我所知，左大臣可不是这样。从一开始，左大臣就有一群紧密团结在他身边的贵族领主，这些人可不会因为我放回区区的一个哈维勋爵动摇。”伦恩说。

“殿下为何不把目光放长远些呢？左大臣现在的局面看起来烈火烹油，但他最近所做的事情，却无一不在触动着领主们的敏感神经。殿下只需要安坐国外，静待时变就好了。”

“……左大臣，他做了什么？”伦恩问。

“不确定。”哈维微笑着道：“只是最近大家都听到了风声，说左大臣要削弱领主收税的权力，将权力更多地集中到国王，也就是您那位可怜的哥哥，马乔里陛下手上来。当然，您应该理解最后是到了谁的手上。”

“……这听起来是好事。”

“对啊。谁都知道是好事。但只要办成了，对殿下来说就是大大的坏事了。”

哈维凝视着伦恩说。

伦恩沉默了一阵，说道：“很久以前老师就对我说过，左大臣是个有抱负的人。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如果他不是我的敌人的话。哈维？”

“殿下想说什么？”

“我放你回去。不指望你能为我做事情，但至少不要真的为左大臣竭尽全力。如你所想，我所能期待的，只不过是左大臣自己犯下错误，把越来越多的领主逼到我这边来罢了。除此之外，以他的手段，我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可能。”

“谢殿下不杀之恩。”哈维说。

伦恩点点头，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寇里牧首，说道：

“听了这么久，一定有很多想法吧？寇里牧首，您觉得现在哈维大使，还会想着要把我带回魏尔德，交到左大臣的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