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南大街西部的乔家酒馆成了赵山的指挥部。

昏黄的油灯下，他召集手下骨干讲述基本策略：“……运河沿岸是四面被围的绝地，南北是两道城墙，门坚墙高，不是咱们有实力硬攻得下的，唯有两道闸门是薄弱之处……”

济宁城作为元、明、清三代大运河枢纽之地，城防不是一般的坚固，从直觉上看，包铁的木闸门也是弱点，可是一般人还真难啃得动。原因很简单，无论从闸门内侧还是外侧进攻，由于南北两侧城墙在这一带收窄，进攻的展开面也要跟着缩短，靠近闸门时南北间距不过一百米出头，迫使进攻一方只能排成密集队形。可想而知，在冷兵器时代，如此密集的人流在三个方向居高临下的集火打击下会有多么凄惨！

这一防御体系构建于元代，一直延续到此时的崇祯末年，从历史上看从未有过闪失。城内一些有识之士充满绝望感，归根到底就是因为对于打破这个体系没有信心。而他偏偏就是准备从这里冲出去。

他正解说着，忽然呼声骤然四起，无数的人拼命嘶喊着。

“官兵放火烧城啦……”

“快逃呀……”

众人纷纷出门，向远处眺望着。只见运河东部靠墙根处火光四起，闪烁的光芒照亮数不清奔逃的人影。

“是总河衙门的亲兵营……”有人指着城头的旗帜叫道。

火光一闪之间，赵山看的分明，总河衙门亲兵营来了！

济宁城最有权力的机构就是总河衙门，下面有互不统属的三支武力。总河衙门通过济宁卫指挥周边的所有卫所兵，加在一起大约十几个屯的军户；也可以通过州衙动员各街坊、乡、里的牌甲和民壮，这是辅助性的力量；另外，通过山东通省运河兵备道署指挥两个兵备道，这两个道下面又有十几个营，其中总河衙门亲兵营是最有战力的一营兵马。

亲兵营上了城头，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自从榆园军袭城后，城内城外逐渐崩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赵山却平静下来，他对许朝山笑笑说道：“朝山大哥，我不打算再去南方了。”话音中居然还带着一种如释负重感。

许朝山愕然望着他，完全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找到家啦……”他手指着纷乱的人群，用力点点头。随后他不理会对方的疑惑，悄声问道：“弓手找到了？”

许朝山点点头道：“找到几个，其中一人箭术高超，据说是打关外逃回来的军余……”赵山才不管他是不是逃兵，反正抓到手里就算盘菜。昨日从运河一艘驶往天津卫的漕船上搞到小批兵器，其中就有不少弓矢。虽说此时已是崇祯十六年，可是这样的军中利器也是很难得的。

有了弓矢、兵器，又找到会使用的人，他们逃脱的概率大增。随即他对许朝山吩咐几句，然后环顾人群，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便跳上一张凳子，振臂高呼：“官兵烧城，运河已是死地，我等留在此地都会葬身火海。你们说，咋办？”

酒馆周围有几百人，或惶恐，或凄然，又或者丧失一切希望等死，听到有人站出来，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赵山大声喝道：“冲出去！只有冲出去才能活！”他走到人群中，大声鼓动道：“跟着我，我带你们冲出去！”说着话，对旁边使个眼色。钱二是他安排的托，见状立即咧开大嗓门吼起来：“跟着赵山兄弟没错……”

旁边马上就有人附和着嚷嚷：“听赵山兄弟啊……”

惶惶不安的人群，原本大都没个主意，这一有人引导，不少人顿时跟着嚷起来：“俺们也听赵山兄弟的！”声音稀稀拉拉、高低不整，纯粹是给自己壮胆来着。赵山见官兵已经开始放火，这打乱了原本计划，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极为紧迫，于是趁热打铁开始编组队伍。

他叫过临时投奔他们的周铁汉，说道：“铁汉大哥，你带着兄弟们抢下杨家铺子。”杨家铺子在乔家酒馆西边不远，距离通济闸不过一百余米——占据这里，他就有了进攻出发阵地，不需要从远处冲击——这种冲击会被来自两侧城墙和闸门上的弓箭覆盖，没有任何希望。

“好哩，看俺们的！”周铁汉拍拍胸脯，吆喝着就去了。

这伙人刚往西走，东边乱糟糟地又来了一群人，一路小跑着过来，身后男男女女跟着七八个人，脸庞上写满惶急；走到近前人群一分，走出两位蒙着面的窈窕女子，其中一人把布一掀露出脸庞，正是韩家小姐。

“咦，成贵大哥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他奇怪地问道；刚才事发突然，他立即派了文成贵去接人，结果要接的人来了，去接人的人却不见了。

韩家小姐更奇怪：“我们自己跑来的，没见到谁呀？！”

赵山一拍脑门，只得再派人去找。这边忙完，见到城内有名的罗婵儿居然也在人堆中，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回窥视他，于是便对她咧嘴笑笑。罗婵儿身子一缩，俏脸煞白，悄悄挪动脚步往韩思背后躲去。赵山龇牙一笑：“罗大家莫怕，我傻三儿不吃人的！”

韩思瞪了他一眼，怒道：“现在什么时候啦，还说这种笑话。”赵山刚把新来的几个安排到酒馆内歇着，韩思突然拉住他，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当真要同官府做对啦？”

“不是我要同官府做对。”听了这话，赵山简直要笑出来，他一边推着韩思朝酒馆内走，一边道：“现在已经不是做不做对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活的问题了，我的大小姐……”

韩家小姐愤怒地把他推开，正要说话，西边不远处喧嚣声大起，她脸都惊白了。赵山赶紧走到外面派人去侦察，人还未出发，西边大呼小叫地跑来十几个汉子，正是周铁汉和刘侉子带着人狼狈逃回，周铁汉把脸上的血胡乱摸一把，叫道：“赵山兄弟，杨家铺子让漕帮给抢啦！”

周围站着数十人，知道底细的人们立即大惊失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