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六幕孟晶的日记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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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杨昆在车上不住口地向程启思道歉。程启思实在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截断了他滔滔不绝的道歉。

“我说,杨警官,你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吧。我可不想我们也在这鬼地方翻车做个莫名其妙的鬼!”

杨昆尴尬地笑。“真是对不住,启思。我没想到昨天喝多了居然还会发作,唉,如果真的伤到了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程启思不耐烦地说:“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一点伤也没有?你也别再罗嗦了,大男人,这么婆婆妈妈的干什么?你有梦游的毛病,以后就把门给锁好,如果碰上个睡熟了的,一刀被你扎死了,我看你怎么办!”

杨昆苦笑。“我知道,我知道,有了这次的教训,我还敢不锁好门吗?”他又嘿嘿地笑,“以后,我也再不在房间里放刀什么的了。”

程启思把降央送给他那把藏刀拿了出来,翻来覆去地看。他很喜欢这种藏银的匕首那种粗犷简洁的味道,不像一般的银饰那么细致优雅,但别有一番风味。刀柄上镶了几粒深蓝色的宝石,听降央说,这叫青金石,也是辟邪用的。

“听说你也有一把,跟这个一样的吗?”程启思问。

杨昆说:“早被我弄丢了,很像,不过上面镶的宝石是虎眼石。”

程启思哦了一声,没有再问。杨昆说:“没办法,得开快些了,人家家属已经来了,在警局里等着呢。”

这里的警局很不起眼,小小的一个院子,破破旧旧的一幢小楼房,里面进出的人甚至都没有穿警服。杨昆领着程启思走进了一间放着一组沙发的房间,里面挤挤挨挨地坐了好些人,把本来不小的房间显得很是拥挤。一个穿警服的年轻女子坐在一旁,脸上还有几分稚气。

她正在给坐在沙发里的几个人的茶杯里添水,但没人喝上一口。

程启思扫了一眼,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显然都是死者的父母。每个人脸上都是极度的悲痛,还有一个妇女正在拭泪,拭着拭着就啜泣起来了。杨昆搓着手,站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他无可奈何地说:“既然都来了,我们还是先去认尸吧。”

几具尸体都停放在旁边的医院里的。医院也很小,设备相当落后,这里并没有独立的法医部,验尸也是由县医院的外科医生兼任的。由于还没有得到家属同意,并没有进行正式验尸,只大致地检查了一下。实际上,需要验尸的大约也只有孟晶和黄健的尸体。从山崖上翻车摔下去的吴帆三人,死因一目了然,没什么好验的。

“奇怪,徐强的家人怎么没来。”杨昆喃喃地说。那个年轻女警察说:“我跟他家人联系过,他父母早几年都过世了,最近的亲戚就是一个姑姑。那姑姑也上了年纪了,大概过来也要花点时间吧。”

“也好。”杨昆说,“真是要命,徐强的遗体,唉!”

从停尸间里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声,然后就听见“咚”地一声。杨昆急忙跑了过去,刚才那位在啜泣的妇女已经昏倒在地了。杨昆忙把她扶了起来,扬起声音叫:“郭佳!郭佳!快来帮忙!”

这个妇女是孟晶的母亲,孟晶长得很漂亮,但她的父母却都非常平凡。郭佳把罗母在沙发上安顿好,又问罗父:“伯母身体不好吗?”

罗父强忍着眼泪,说:“是啊,她一直身体不好,有高血压。唉,晶晶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她高高兴兴地出去,兴致勃勃地收拾行李,说有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罗母已经醒了过来,她流着泪说:“晶晶一向长得好看,她也最爱漂亮,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启思咳了一声,撞了一下杨昆,示意有问题想问。杨昆果然乖乖地让到了一边,小心地说了一声:“悠着点,别说过头了,老人家身体不好。”

程启思轻声地问:“孟晶她是为什么出来的?”

罗母一面拭泪,一面说:“我也不知道,她本来在上班,还特意请了假。我只听见她跟别人打电话,声音听起来兴高采烈的,说什么……说什么有大好事,还没忘了她呢。于是,唉,她就走了。我问她上哪去,她说去跟老同学聚会,我也没多问了……”

“大好事?”程启思跟杨昆对视了一眼。杨昆试探地问:“那您知不知道,她说的这事跟什么有关?”

罗母摇摇头,罗父说:“我们都没听见,不过,我猜,肯定是跟……跟钱有关的事。晶晶很喜欢买衣服,一买就是很贵的,她的工资老是不够花。有时候,她也会卖些自己做的东西卖,她常常绣一些十字绣,都能卖出高价的。”

程启思回想起孟晶,孟晶的穿着打扮确实都是价钱很高的东西,她也常常喜欢拿出妆盒来补妆,看得出都是高档的化妆品。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孩子的眼睛里有欲望,而且是相当肤浅的欲望。她的父母都这么说,看来自己的判断是不会假的。

另外一对夫妇也回来了。黄父和黄母都被这个打击折腾得有点呆呆的了,郭佳扶着他们坐下来,他们也一直坐在那里,既没动也没开口说话。杨昆小心翼翼地问了他们好几遍,黄父才反应过来,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我们儿子……一向很听话,虽然他跟我们不住在一起,在别的地方上班,但逢年过节都会来看我们的。我们过生日,就算工作忙回来不了,也会给我们打电话,寄礼物过来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黄母也说:“我还以为他在上班,我还在想,过几天就是他生日了,我托人给他带了一些药,他一向有点咳嗽的毛病,长期在那里上班的原因……可是,可是,现在……”她突然地哭了起来,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程启思的手机突然响了,程启思一看,却是尹雪。他按下了接听键。“尹雪,你没事吧?”

“……没有。你现在在哪里?”

程启思问:“你现在在哪?酒店吗?”

尹雪嗯了一声。程启思说:“那你留在那里,我这就过来。十分钟,很快的。”

他挂了电话,对杨昆说:“尹雪找我,我去看看。”

杨昆说:“我不能跟你一起去了,吴帆他们几个的家属还在路上,我得在这里等着他们。”

程启思笑着说:“当然不用你一起,难道我还会迷路么?”

杨昆犹豫了一会,说:“你别跟尹雪提昨天晚上的事。”

程启思一笑,说:“你放心好了。我难道要去跟尹雪说,昨天半夜在公路上看到她穿着一身白衣服在那里?大概也会把她吓得半死的。”

杨昆脸上出现了一种怪异的表情,很快就打了个哈哈掩饰了过去。“是啊,是啊,说出来,谁都不会信的是不是?”他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说,“对了,徐强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了,确实是他。还有,医生已经看过了李嫣的尸体,他说虽然变这样了,但看骨头,确实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应该是李嫣没错。”

程启思啊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究竟是失望还是什么。“我知道了,等会再谈这事吧。我先去找尹雪。”

房门一开,程启思一看到尹雪,就吓了一跳。尹雪气色很差,虽然化过妆,但双眼下面深深的黑眼圈,却是怎么都遮不住的。他脱口而出:“你一晚上没睡?”

尹雪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有否认。“进来再说吧。”

窗帘拉着,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房间里光线很暗,尹雪的笔记本扔在床上,程启思一眼就看到,上面的一张图片正是他当时拍的孟晶的死亡现场。这么说,尹雪刚才就一直在看那些照片?

尹雪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问题。你不是说你总觉得有什么不协调的感觉呢?”她看到程启思的表情,问,“怎么了?”

程启思把那缕白色的纱拿了出来。“这是你丝巾上的吗?”

尹雪从衣橱里把挂着的那条白色碎花的丝巾拿了过来,翻开一看,果然有一个边被挂破了。程启思把那缕纱条往丝巾上一拼,分毫不差。他望着尹雪:“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破的?”

尹雪摇了摇头。“这几天发生那么多事,哪里注意得到这些小事。”她有点可惜地看了一眼那条丝巾,“这还是我丈夫从国外带回来送我的礼物呢。”

程启思已经注意到了那丝巾的LOGO了,价值不菲。他沉默了一会,提出了一个问题。“孟晶,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孟晶?”尹雪瞅了他一眼,“你难道看不出她是怎样一个人吗?”

程启思说:“我还是想听你说。”

尹雪笑了一笑。“我并不想说已经死了的人的坏话。”

“你说吧,我只是想求证一些事。”

“好吧。”尹雪顿了一顿,慢慢地说,“孟晶是个好女孩子,她很懂得体贴人,心也好,而且手巧,肯帮助人。不过,她有个很大的毛病,那就是虚荣。”她又停顿了很久,才接着说了下去,“女人虚荣,并不是坏事。我也虚荣,但我觉得,应该有个限度。如果为了虚荣而付出过多的代价,那就不值得了。你说,是不是?”

程启思耐着性子说:“尹雪,你说得太含蓄了,直接一点行不行?”

尹雪笑了。“好吧,那我就直接一点。她经常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只是玩玩,但是会磨着别人给她买东西。小到一件衣服,大到一辆车。我一向看不惯她这一点,有时候说她两句——因为我觉得,这始终是在玩火——她就会说,是别人愿意买给她的,又不是她逼着买的。”她忽然带着一丝讥讽地瞟了程启思一眼,“难道你没发现她一直在有意地接近你么?”

程启思苦笑,他怎么可能没发现。孟晶是漂亮,但实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也只是礼貌上的敷衍罢了。尹雪又损了他一句:“看你这身行头,她哪有看不出来你是有钱的主的?”

“我说尹雪,你是在取笑我么?”程启思忍不住了,尹雪却吃了一声笑了。“我是在恭维你呢,你听不出来?好啦,不说这个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她就是这样的人,哪怕那个男的很不怎么样——啊,我不是在说你啊,我只是想说明,孟晶她对东西多少不在乎,只要有利可图她就会有兴趣。不过,她心很好,对人也很好。而且她手特别巧,我一辈子都只有羡慕的份。”她把一个钥匙扣递了过来,钥匙扣上挂着一个圆形的水晶坠子,里面嵌着一幅小小的十字绣,非常精致。“我家里还有她帮我绣的抱枕,可爱得不得了。绣一幅要好几个月,她也不嫌麻烦的。”

“她会绣这个来卖钱吗?”程启思问。

尹雪说:“很少,一般都是绣来送给人的。”她又问,“你问这些干什么?你觉得这些跟孟晶的死有关吗?”

程启思回答:“也许,我现在还不确定。我只是有了一些想法,需要你帮我证实。尹雪,我希望你对我有问必答。我并不怀疑你是凶手,这种事,总会有点感觉,我办过的案子很多,虽然我不像我的那位……以前那位搭档那么懂得心理分析,但是,我希望你不是凶手。可是,尹雪,你确实知道不少,你知道的,肯定是事情的关键。”

尹雪迟疑了一会。“好,你问吧。”

程启思注视着她。“我们一听到同学会,总会产生一个错觉,那就是一个班的人聚会。你也从来没跟我解释过,事实上,你们根本不是一个班的,甚至是不是同一级,同一届的都得打个问号。你们只不过是同一个学校的人!”

尹雪沉默了。“对,你说得没错。”

“同一个班的同学,怎么可能学不同的专业。我早应该发现了,只不过,我对你们这一行,一无所知,我还以为可能会是一个班的人学不同的专业呢。但是仔细想想,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哪个学校,都没有理由。”

尹雪点了点头。“那又怎么样?”

“你们聚在那个地方,是有原因的。”程启思说,“没有谁会选择那样的地方去作聚会的地方。如果说是怀旧,那么有一个原因就足以让你们却步了。那里曾经死过人,是你们的同学。而且她又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正常情况下,谁也不会再想去那里吧!所以,你们一定是有一个迫不得已的原因,才会聚到那里的。”

尹雪注视着他,她的唇角带着一抹隐隐约约的笑意。“那么,我们是为了什么才一定要去那里的?”

程启思说:“我一直也想不通,但是,其实早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了。在我们到达青峰岭电站的当天,就有人告诉过我了。只不过,说得越明白的事,反而越不会注意到,这确实是人思维的一个盲点。”

尹雪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哦?谁告诉你的?”

“林远。”程启思说。“他在我们进电站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尹雪问。

“他说,你们这群人如果穿越到了古代去,也可以发出电来。因为你们这群人,掌握了一个发电站的整个流程所需的技术。你们确实可以发出电来——哪怕是在没有设备的古代,你们也有这个能力。更何况,你们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发电站,你们根本用不着做更多的努力,就可以让发电站正常运转起来!”

尹雪抱着膝,坐在床上,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程启思。“是的,我们可以办到。反正不至于像寻秦记里的项少龙,发电发得把机器都给烧掉了。不过,我们就算能够让那个电站重新运转起来,又有什么作用呢?”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了。”程启思直视着尹雪,“他们是学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我都已经清楚了。我唯独不清楚的——就是你!尹雪,你究竟是学什么的?不仅你不说,连别的人也都对此讳莫如深!”

“……好吧,启思。”尹雪按了按额头,她脸上的疲惫之态再也掩饰不住了。“我告诉你,但我希望你能保密。”

程启思迟疑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尹雪叹了口气,说:“你应该听他们提到过,那个电站,早期是用煤发电的,后来才改用了水发电。但是,它那里的火力发电的设备并没有废弃,还都在那里。我们这次去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把这套设备再次运转起来。你也看到了,那里到枯水期就没人了,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在那里做我们想作的事。就算把设备搞出问题了,也没关系,普通的维修我们都能够办得到。”

程启思不解地问:“可是,你们把电发出来做什么?”

尹雪又露出了那种带点神秘意味的笑意。“这个,当然不是为了用电的。电也只能是白白流失的,毫无用处。”

程启思望着她。“我想,一定跟你所学的专业有关,所以你们才都不肯提。”

“没错。”尹雪说,“我学的其实就是火力发电了,从头到尾的流程我都懂。这个,其实我也早就告诉你了。”她看到程启思的表情,一笑又说,“你别着急,等我说完。我的父亲,我记得我对你说过,他是个电力工程师,而他有一项专攻的就是——脱硫工程。”

“脱——硫?那是什么东西?”程启思发呆,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傻子。尹雪说:“那是非常专业化的东西了,要解释起来非常复杂。你只需要知道,那是在火力发电的过程中,化学反应产生出来的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只能在这种特定的情况下被生产出来,如果纯度够高,是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的。德国一家有名的公司——名字我就不提了——以前曾经跟我父亲合作过,合作的内容那就是向我们购买这种东西。我在那家德国公司,工作过好几年。”

程启思慢慢地说:“我明白了。你们就是想趁这个电站每年的半年不发电的枯水期,生产出这种东西来,以卖取高价?而你,就具有卖往国外的这个渠道?”

“不错。”尹雪说,“青峰岭电站,是天时地利人和,什么都占齐了。徐强当站长,他一个人在那里,我们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任何事。那山里附近有不少小煤矿,都是私自开采的,徐强已经向他们买了足够的煤来做原动力,以这个电站的发电量,耗不了多少煤,徐强在地方上又有办法,花不了几个钱。我们事先已经仔细研究了电站的详细图纸,并做好了设计图,只需要我们实际操作起来就是了。相关的脱硫设备,我已经运了一套进去——以前我父亲主持的一项脱硫工程购买了一套新设备,旧的设备我就运走了。你该知道,只有有一定的关系,做这些都是很简单的。”她望着程启思,“别告诉人,这毕竟是违法的事情,现在变成这样,这个计划当然也只能搁浅了,我也不可能再去做了。其实,我对钱不是太感兴趣,只是他们知道我有这个关系,所以一再在我耳边吹风,而如果成功了,这笔钱来得也确实很容易,不存在什么风险,所以我也就答应了。”

程启思说:“这个我倒是相信你,你看起来就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如果你真的对这件事很紧张,就不会来跟我搭讪了。我相信,让你更在意的事情,反而是你跟我讲过的那件事情。”

尹雪沉默了一会。“那件事我们一会再说。我其实很不愿意去做这件事,我是个谨慎的人,如果这种事暴露了,再怎么也不好收场。但是……”

程启思打断了她的话。“但是你还是做了。为什么?有人逼你?”

尹雪苦涩地笑了一下。“谈不上。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那封信,寄到那里,却有人签收了。我觉得非常奇怪,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到那里去了。”

程启思说:“所以你把我拖上一起了,因为当着我这个外人,你们不可能马上开始做你们想做的事。你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如果你那时候确实不想干,你可以跟我一起离开。是不是,尹雪?”

尹雪点了点头。程启思叹了口气。“这件事你们还只是在计划,我现在也在休假,我就当不知道好了。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是你们始料未及的吧?”

“当然。”尹雪说,“看到徐强从那上面跳下来死得那么凄惨,我们都吓得麻木了。那时候一个个脑子里都是空白的,接下来那几桩命案又是接二连三的发生,我们哪里还有时间去想原本的计划?

“尹雪,”程启思问,“你们这个计划,有没有告诉别的人?”

尹雪摇了摇头。“这种事,怎么敢告诉别的人。”

“可是,一定是有别的人知道了。”程启思说,“我想,大概是这个人很巧妙地利用了这件事,然后制造了这一系列的命案。当然,他的运气也很好,非常好,所有的命案都很顺利地成功了,而且目前还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尹雪不解地问:“问题在于他的动机是什么?我真的想不通,他的动机是什么。”

程启思望着她。“你仔细回想一下,十年前的事。我再怎么想,也只能想得出一个理由,那就是——童雨。”

尹雪打了个寒噤。“你真的认为是有人要替童雨复仇?可是,当年我们确实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过份的事。”

程启思说:“你没做,并没等于别人没做。如果有人做了过份的事,甚至有人把她推进了河里——就算只是不小心——你说,他会告诉别人吗?坦白说,我也不太相信,有人会刻意地去害死她,也许只是一个玩笑,也许只是一个恶作剧。但是,产生的后果却是非常严重的。开玩笑的人本身,大约也想不到这个玩笑的后果,所以,他肯定不敢告诉任何人,而是偷偷地藏在心里的。”

尹雪苦笑地说:“这么多年了,就算你要我去回想,我也想不起来了。”

程启思说:“我倒是在想一件事。那就是,你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深夜,在走廊上,你看到的奇怪的事情。我说过,我不信鬼神,所以,我认为,这件事,一定会有一个解答。”

“砰砰砰”,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杨昆,他把一个粉红色的本子递给了尹雪。尹雪一呆,问:“这是什么?”

杨昆回答:“孟晶的母亲说给你的。她说,她在出来的时候,去找家里的户口薄——因为办孟晶的后事,户口薄是不可少的——她在那个抽屉里看到了一个大信封,上面写着是给你的。”

尹雪慢慢地接了过来。程启思奇怪地问:“这是……?”

尹雪轻声说:“我想……这应该是她的日记本。十年前的日记本。”

当我翻开那本日记本的时候,我其实已经隐隐约约地想到我会在里面看到什么了。那个日记本,在现在看来,已经是非常古董了。我记得,大约是在十年前流行的,粉红的带着小心的图案,上面带着一把小锁。锁已经有点生锈了,但凭我想把它弄开还是有点吃力的。

我取出了我的钥匙扣。我的钥匙扣上面,有一个十字绣的装饰物,用一个水晶的坠子把十字绣嵌在里面。掰开那个,把十字绣取出来,里面有一把很小很小的钥匙。

从杨昆那里接过这本日记本的时候,我非常吃惊。我想,既然她会把日记本给我,那么钥匙也一定在我这里。我突然地想到了她送我的十字绣。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并没有错。

日记本里面的笔迹很整齐,秀气,但还没有定形。那是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的手笔,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笔把日记写下来了吧。

“童雨老是在那里神神秘秘地说她请出来笔仙了,说笔仙附上她的身不走了。真好玩,哪里有什么笔仙什么仙的。她就是想引人注意而已,可是她长得那么一般,除了那么丑的吴帆,谁会多看她一眼啊。”

“我跟李嫣有时候会偷偷地把她的东西藏起来,看到她东找西找找不到之后,我们又会偷偷地把东西放回原处。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童雨也更疑神疑鬼起来了。都是她自己自找的,我们只不过是帮她一把而已。”

“她还真的越来越神经了。半夜三更地跑到走廊上去请笔仙。她还从储藏室里找到了一把满是灰尘的老藤椅,说什么那个请回来的笔仙是三十年代的鬼,喜欢那时候的东西,笑死我们了。结果尹雪正好半夜出去,撞上了。童雨的反应那一个快呀,她把藤椅连同自己一起挪到了楼梯口上,反正尹雪视力不好,也没怎么看清楚。”

“我和李嫣去撺掇徐强写了封情书。徐强长得帅,女生们都喜欢他,结果童雨真的去了。约在河坝上的,半夜两点,那天晚上本来是我们都在值夜班的。我一看到童雨不在,我就知道她真去了,乐死我们了。”

“过了一会,我们也溜出去了。黄健也跑过来了,问我们上那去。那个大胖子,老跟着我,我叫他走他也不走。他就跑着我们三个一起去了,走到了河坝上。”

“天哪,童雨掉到水里了。我想是坝上的青苔太滑,她又没带手电,一不小心就滑下去了。她在水里挣扎着,叫喊着。我们也吓呆了,徐强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趴下来把手伸给童雨,叫她把手递过来。我们几个都是旱鸭子,那里的水我们也根本不敢下去。我们这一群人里,水性好的只有尹雪,如果她在,可能童雨还能得救……这不怪我们,真的不怪我们……尹雪有时候会跟我们讲在水里有多可怕,我们都害怕,不敢靠近……”

“徐强抓住了一下她的手,但是没握住,却把她手里的那张纸扯了一角下来。李嫣突然叫了起来,说那张纸就是我们叫徐强写给她的情书!如果被人看到,就知道是我们把她约来的!我们都脱不了干系!徐强楞住了,我说你还楞着干什么啊,快把她手里的那张纸抢过来啊!”

“徐强果然去扯那张纸,可是童雨却死抓住不放。我就扑过去帮忙,李嫣也来帮忙,我们一起把她的手扳开,把那封信抢了过来……可是,她抓得太紧,还留了一角在她手里。一扳开她的手,这时候突然一个漩涡,她……她就被水冲走了!”

“我们都呆在那里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突然,李嫣回过头瞪着黄健说:你不许告诉别人!谁都不许告诉!因为你也没有救她!我们谁都没有救她!”

“黄健虽然个子高,又那么胖,可这时候也是吓得脸如土色,在那里发抖。他鸡啄米一样的点头,一个劲地重复说他谁都不会说的。徐强把那张纸撕得粉碎,站在那里,望着河发呆。”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河坝,那么黑,那么冷。我的手碰到了水,好冷,冷得我一直在发抖……”

我慢慢地合上了日记本。哦,原来,在我心中萦绕十年不散的阴影,居然是这么一回事。我从来没有真的想过,童雨的事会是这样,从来没有真的这么想过。

事实居然是如此的简单,却又如此的残酷。

那本陈旧的粉红色的日记本,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了。孟晶把它留给了我,她是不是有预感,总有一天自己会为此付出代价?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她们既然对此还有如此深的负罪感,为什么还会回到这里?就算是我,我也不情愿回去,更何况是她们?难道,金钱的魔力,真的有如此之大,能让人连恐惧都忘掉?

孟晶,你还是高抬我了。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想,我不会去救她的。是的,我水性很好,但同时,我也再清楚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下水救人会有多危险。那并不只是一条河,而是被大坝断流的水。那种水流的速度,比漩涡还要可怕。

是的,如果换了我,在同样的情况下,我想,我也只会眼睁睁地看着童雨死去,而不去救她的。

我们都是自私的,自私到让自己都齿冷的地步。

我把那本日记一页一页地撕了下来,撕碎了,扔进火里。然后看到纸页慢慢地被烧得翻卷起来,化成了黑色的灰烬。

这不是罪恶,只是意外。

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程启思再一次站在那个电站前面。灰色的厂房,还是矗立在密林里,在苍茫的天色下,呈现出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尹雪也裹着一袭灰色的大衣,几乎要跟这天色溶为一体了。她的脸庞秀丽白皙,但眼睛下淡淡的青色还是遮掩不住。

“你回到这里来做什么?”尹雪轻轻地说,“你这一路上开车开得我心惊胆战的,几乎都担心我们也要步吴帆他们的后尘了。”

程启思面无表情地说:“虽然这里的路是很难走,但只要小心开车,不是那么容易出事。吴帆他们,是有人在他们的车上做了手脚,才会翻车的。”

尹雪啊了一声。“你确定?”

程启思说:“我不敢确定,我来就是找证据的。”他望着一片灰茫茫的天,和青灰色的连绵的远山,“我始终觉得,在这里应该还有些什么。就算童雨的死是因为恶作剧的后果,我也觉得,不至于能让一个人十年后还这么丧心病狂地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来。我办过很多案子,大多数,绝大多数都是为了金钱而杀人。就算是为了感情杀人,往往都是一时冲动犯下的案子。而为了报仇而忍上十年八年杀人的,我还真是很少见过。变态杀人的,都比这类型的要多得多。”

尹雪说:“我说过了,我们的计划还并没有开始。而且,也已经永远不会开始了。”

“我不是指这个。”程启思说,“也许这里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尹雪扭过头看他。“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程启思望着她,却答非所问。“你出来这么久,你丈夫也不担心你么?而且,好像连电话都没听到他给你打过。”

尹雪笑了起来。“我们打电话,还会让你听见?他也是长年在外面跑的,我也习惯了——互相都已经习惯对方不在身边了。”

程启思笑着说:“那么,下次有机会的话,介绍我认识一下?”

“好啊。”尹雪回答,“只不过,未必能碰上就是了。我平时在家,也是隔上十天半个月才见一面呢。”

程启思又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却非常奇怪。尹雪正好望着别的方向,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神。“走吧,我想到这附近走走。上次,我们也只在小楼和厂房之前来回,根本没有到过别的地方。”

尹雪迟疑地说:“天已经快黑了,这时候去?”

程启思说:“我带了好几个手电,没关系。”他看到尹雪还在犹豫,又说:“你难道还担心我保护不了你?”

尹雪笑出了声。“不是常常有电影里那么演吗,最后才会发现,凶手就是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

程启思也笑。“你尽管放心好了,就算是那样,凶手也绝对不是我。”

附近的路比程启思想的要好走。还是有路的,虽然长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杂草,尹雪走得有点艰难,程启思不得不扶着她慢慢地走。

“你这究竟是要上哪里去?”尹雪停下来,她的鞋跟不算低,走得额头都见汗了。程启思说:“再走走,一会就好。”

尹雪只得抓着他继续往前走,又拐过一道弯,面前却是一块洼地。那块洼地上,长着很多奇怪的植物。

这时候,天还没有全黑。尹雪直直地盯着那些植物,她的眼神非常古怪。程启思说:“你怎么了?”

尹雪弯下腰,拔起一棵放在眼前仔细地看。她的声音很轻。“我开始明白……你在找什么了。这就是虫草……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长得这么密集的虫草。这才是黄金,真真正正的药中黄金。这一片虫草,它们的价值……你知道吗?一克上好虫草大约要五百元,一千克要几万元,而这里……至少有上百千克。为了它们……我想,下一个很大的赌注,是值得的。而且,虫草是不愁没有销路的,在这里,采摘虫草就是人们谋生的方式,你有再多,都有人肯买……这里是一块宝地,比黄金还要珍贵……”

“是的,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赌注,值得为此去博命。”程启思的声音冷冰冰的,“所以,你也不惜为此去赌。”

尹雪猛抬起了头。“启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启思望着她。他的眼神有痛苦,也有愤怒。“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看起来,是最文静,最纤弱的,你也常常在刻意强调这一点。可是,你是个冷血的人,你表� �是非常冷静理智的,可你做出来的事情却是那么疯狂。我从来没有真正怀疑过你,尹雪,因为你是个正常的人,而那个人,那个凶手,我一直认为他是个疯子!可你,就是你策划这一切的!”他指着那遍地的虫草,“就为了这些东西,你就如此丧心病狂?!”

“你才疯了,你在胡说些什么?”尹雪脸色苍白,“启思,你误会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程启思瞪着她。“我已经从附近的人那里打听过了,他们说,这个电站,本来明年会扩容,这附近也会开发出来。那么,这些虫草就再也瞒不过人了。所以,你在这时候设计这样的事情,徐强也死了,没有人再会对这里感兴趣,你就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部带走了。你只是为了钱,就这样的没人性!”

“你疯了!”尹雪大叫,“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这些虫草!”

程启思冷笑了一声。“是么?尹雪,你真的很有天赋,犯罪的天赋。你挑上了我作见证人,你胆子很大。你给我讲了一系列的鬼故事,像那个浦蓉铁路的灵异事件,和童雨的意外。你讲得很好,实在非常好,把气氛渲染得是十足十。而且你很聪明,你知道要把真话和假话混在一起讲,才容易让人信以为真。总之,我是上了你的钩,被你骗得团团转。我就跟着你到了这里,当了你的见证人。”

“……启思,你误会我了。”尹雪已经镇定下来了,虽然脸色还是煞白。“你说的,并不是事实。”

程启思又冷笑。“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够马上回答回来,就算是我误会你了。事实上,我倒真希望我是误会你了。”

尹雪问:“什么问题?”

程启思一字一顿地问:“你的丈夫是谁?”

尹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程启思冷冷地说:“答不出来了吧?那我帮你回答吧,怎么样?你的丈夫就是杨昆,杨警官,他是你的学长,换句话说,也就是跟孟晶,徐强他们一个学校的人!杨昆在案发那两天,就一直潜伏在这附近,是他在帮你完成这个杀人计划!而你,你就是策划者,凭你的头脑和你的知识,作出这个计划并不困难,难的是你要怎么去完成!一个警察,又是本地的警察,他有足够的能耐实现你们的计划!而且,事后他要把虫草送出去,也不是一件难事!其实,他们都认识杨昆,却装成不认识,这件事早就该引起我的注意了。我当时还以为,因为是小地方,所以杨昆问他们口供的时候也不是那么正式,现在回想起来,根本就是因为大家本来就认识,所以才会那么随意。也正因为如此,杨昆在茂县的时候才能在送他们走的时候,在车上做了手脚,把他们送上了黄泉路。”

尹雪定定地看着他,一直听他说完,也没有反驳。程启思冷笑说:“怎么?说不出话了?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

“你凭什么说杨昆就是我丈夫?”尹雪突然问。

程启思说:“你的丈夫,就像是个影子。我的这种感觉相当的强烈,而会给人造成这样的感觉,一定是有原因的。你当然不能让人知道杨昆就是你丈夫,所以你也回避了这个事实。但是,我发现——上次,在杨昆那个藏族朋友降央家过夜的时候,我看到降央家有一颗供着的天珠。我记得你提过,你的丈夫也有一颗天珠。杨昆脖子上戴着一个玉佛,他曾告诉过我,他请不起天珠这样的东西。可是,在他梦游的那里晚上,我却在他的衣袋里,看到了一颗天珠。降央说,他送过杨昆一把镶着虎眼石的藏刀,杨昆却说弄丢了。而我在你的包里,看到过这样一把藏刀。有这么多的证据,我相信已经完全够了。”

“你说的是这一把?”尹雪从包里拿了出来,程启思看了一眼,刀柄上镶着虎眼石。他说,“对。”

尹雪把藏刀递给他。“就凭这个?这个东西确实是我丈夫带回来送给我的,不过,这东西在这里成千上万,你就凭这个来当证据,也未免太夸张了。那天珠,假货遍地都是,更是什么都说明不了。”

程启思说:“事实就是事实,这是改变不了的。要证实,总是有办法的。”

尹雪没有说话。她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一阵,她突然叫了起来:“你说,你到过那个——降央的家?”

程启思说:“是啊,杨昆还装作梦游想杀我呢,这难道不也是你的意思吗?”

尹雪跺着脚说:“你这人,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傻。如果是我想害你,我会单身一人跟你到这里来?我告诉你,程启思,我如果真想害你,你早死了,还会好好地站在这里?我能把那些人都害死,对于一个完全不了解这里的情况的你,还不容易?我怕你会连尸首都没法被找到呢!”

程启思语塞,尹雪盯着他,慢慢地说:“启思,你听好。第一,我不是凶手,我知道的,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你现在产生的对我的怀疑,都是凶手误导的。我说过,我不爱钱,至少不会认为金钱的价值胜过人的生命的价值。第二,杨昆不是我丈夫,这点我不需要隐瞒,因为婚姻情况都是可以查得到的,一查就知道,我说谎没有任何意义。这一点,你比我还要清楚。我确实认识杨昆,我们都认识,因为我们私自把设备运进来,没有他的帮助是不行的,徐强跟他关系也很好。但仅此而言,我们确实曾经是同学,但也只是这样了。我们一个学校,好歹也是几千人,哪里记得到那么多?”

程启思迟疑,他的推论,确实有漏洞。从内心深处说,他也决不愿意相信尹雪是凶手。“那……那你的丈夫究竟是谁?”

尹雪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对我丈夫是谁这么感兴趣,怎么,难不成你对我有别的想法?”

程启思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你的丈夫就像个隐形人似的,真就像完全不存在一样。你刻意地回避这个问题……”

尹雪打断了他。“如果我想刻意地回避,那么我根本就不会告诉你我结过婚。我压根就不会提这件事,这样的话,你会想到杨昆是我丈夫吗?你顶多——最多也只能想到我们是同谋!”

程启思指着长了一地的虫草,说:“可是,你敢说你对这些东西不动心?”

尹雪再次弯下腰,伸手去拨动着那些形状奇怪的草。这种生物,实在是非常奇特。它本来是一种动物,一种野蛾,但它在死去之后,却会有植物从它的尸体里长出来,而且慢慢地继续生长。它只会挑选那些肥壮和发育良好的幼虫,慢慢地从它们身上吸收养份,作为自己成长的基础。“启思,这种虫草有一种特性,你大概不知道。”

她对着虫草指点着,“看到虫草的这一部分没有?这叫菌孢。菌孢开始长的时候,虫就死了。菌孢一天就可以长到虫的长度,这时候的虫草叫做‘头草’,是质量最好的虫草。第二天,菌孢长到虫子的两倍以上,叫做‘二草’。”

程启思一看,那菌孢岂止四五厘米,十多二十厘米都有了。“那现在这种……叫什么?”

尹雪随手拔了一棵起来,撕成了几段扔掉了。“三天以上的菌孢就会发疯一样的长,这样的虫草,根本就像废物一样。不要说入药了,一个钱都卖不到。”她望着目瞪发呆的程启思,“你觉得,我会为了这种毫无作用的东西去杀人吗?”

程启思呆呆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像个傻子。

尹雪说:“你带上几棵,去问问就知道了。这山里卖藏药的地方很多,他们会告诉你的,你不信一家,可以问上三家五家。”她的声音里微微地带着怨气,程启思这时候也明白,自己确实是错怪了尹雪了。他只得陪着笑,说:“是我太着急了,我错怪你了……尹雪,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尹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我压根就不知道这里有一片虫草,我平白地跟你讲虫草干什么?我又不是杨昆,一开口就吹得口若悬河!”

程启思脸上发热,尹雪又甩了他一个白眼,回过头望着那片虫草。“这些东西,如果是在头草的那两天摘了下来,确实可以大大地发上一笔财。现在嘛,只是一堆废物,有什么用?虫草又不是那种多年生的植物,今年摘了明年还可以长,过了就啥也没有了。你以为呢?哼,你这么远地拖着我一起来这里,结果就是为了在这里揭露出我是凶手?我倒是记得,前些年这里确实发现过虫草,看来这个地方的气候确实非常适合虫草的生长。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如果来年不长了,我要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程启思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他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不是因为路上累了,而是因为从前的事又一次浮上了心头。“是,可是尹雪,我选择这里而不是当着别人,也是希望能够给你一个机会。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到我的朋友走上绝路。”

尹雪敏感地瞅了他一眼。“怎么,启思,难道说……你以前遇上过同样的事?”

程启思苦涩地说:“没错,我遇上过。我一直视之为朋友的人,利用我犯下罪行——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复仇。我没有证据,我无法揭发他。而且,我深深怀疑,即使有证据,我也未必办得到。也许,我确实不太适合做警察这一行,我的正义感未尝不强,但是……我太心软了。”

尹雪伸出一只手,安慰地放在他的手臂上。“心软难道是坏事吗?难道真的要心硬得像一块石头才算好?就算干警察这一行,也不能没了人性没了感情啊。”

程启思感激地对她一笑,但随即笑容又消失了。“这么说,尹雪,线索又断了?我本来一直以为,是杨昆为了这笔意外之财,才会作出那个计划的。”

尹雪疑虑地看着他。“就算是他想要钱,他是这个地区的警官,他如果要想把这些东西弄走,总会有办法的,犯不着……犯不着杀人吧?就算要杀人,也用不着杀这么多人吧?这么多条人命,不是开玩笑的啊。”

这么一说,程启思也觉得确实有点牵强。这时候早已一片暮色,苍苍茫茫,连尹雪的脸看起来都模糊了。“算了,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尹雪叹了口气,“回那座连电都没有的小楼?我们还得在这里呆上一晚,明天才能离开呢。”

程启思尴尬地笑。“没关系,有我在,没人害得了你的。”

尹雪说:“得了吧,程大警官,不是我怀疑你的能力,现在这时候,我还真是草木皆兵的。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死了那么多人,我还敢相信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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