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悲伤。

罗非然不断提醒自己，那不是爱情！之前的一切都与爱无关，我只是秦子柔耍乐时的一个可笑的小丑而已。他试图以此来坚强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尽快从这个简单得像个笑话的所谓的“爱情”中解脱出来，变回原来心无牵挂的罗非然。

这似乎是有效的，感觉自己有了力气，慢慢扶着树，能站起来了。

安静的校园，小鸟仍然在一声声地鸣叫，知了呢，那声音永远是那样，像个不停旋转的旋涡，低下去了，又高扬起来，再低下去，一圈一圈地转着不知疲倦地嘲笑着他，嘲笑着这段像小孩子撒尿和泥巴玩的爱情。那是过家家的游戏，肚子饿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罗非然该回家了。

远处传过来一个声音，仿佛是秦子柔的声音。那声音也像一个漩涡，一圈一圈转着的，低下去，又高昂起来，再低下去。与知了所不同的是，那声音仿佛喊着令他神经一紧一紧的名字：“阿光——你在哪里——罗非——你在哪——”紧接着还听到了什么“好之进”的声音。

这种声音像知了的叫声一样让罗非然讨厌甚至憎恨。

他觉得浑身疲乏，哦，该到午休时间了，得赶紧回宿舍睡觉。

宿舍在一楼，凉快。甚至让罗非然觉得冷。他关了窗，关了门，抓起一张薄薄的绿色的毯子捂着整张，“呜呜”地大哭起来。

秦子柔打发了那个男人，左等右等不见罗非然买包子回来，她用一个红色的塑料圆弧盖子把三盘菜罩起来，她在等待。她在等待中编织与自己心仪的男生共进午餐的幸福。

太阳慢慢过了中天，原先的明亮而刺眼的阳光业已变成金黄色的了，罗非然这么久没把包子回来，秦子柔不断在猜测着罗非然会发生的各种情况：是没有包子？还是他遇到了什么事？他都大三了，在这个校园生活了三年，不会有事的，在穗城也开始兼职家教了，买个包子会出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校园内惹事？

越安慰自己，自己就越不放心，甚至越觉得害怕。她锁了门，跑着去找，她甚至不顾往日的形象，大声叫喊着：““阿光——你在哪里——罗非——你在哪——”，没有任何人理会她，她还不死心，再喊：“郝之晋——”还是没有人理会她。

秦子柔急红了眼，找到了金融学院男生的宿舍，所有的门、所有的窗户锁着，向值班室值班室的老人打听，那老人说：“午休时间，不便打扰人家休息。而且你是女生，不允许出入男生宿舍楼。”

她围着宿舍楼转，企图从哪个角度能看到罗非然在宿舍里安然无恙。有一处围墙是铁柱子围住的，刚才可以看透正对着的那个宿舍。她似乎发现里面躺着的就是罗非然，可是管理宿舍的那个老者这个时候跑出来，警告她：“这位女孩子，如果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请你遵守纪律；如果你是社会青年，你请及时离开，否则我报警了。”

秦子柔当然知道这个学校的校规校纪的。她礼貌性地向老者道歉，无奈地离开了。

秦子柔衣服被不停流淌的汗水所湿，而她顾不得这些，心里只惦记着罗非然，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忐忑不安伴随着秦子柔过了这一天。“明天上课，我一定要当面问问他。”她下定决心。

按家长的要求，给陈晞辅导功课的时间是：补两天，休息一天。至少语文科是这样。

第二天。秦子柔早早来的陈晞家，陈晞的家长在家。

有了上次的经验，特别是罗非然的示范，秦子柔似乎掌握了上课的要领，这一次比上次顺利得多。家长也非常满意。一节课还没有结束，那家长就去上班了。

“罗老师今天有课吗？”秦子柔悄悄地问。

“没有。明天才有他的课。”陈晞答。

秦子柔怅然若失。

“姐姐，你有什么话，我帮你递。”陈晞仿佛看出了什么，笑嘻嘻地说。

“嗯……不用了吧。继续复习我刚才讲的。”秦子柔说完自顾自的又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秦子柔在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牌等，足足站了一小时等不到人。忽然间想起罗非然喜欢走路的，就坐公交直奔陈晞家。

这两天多么渴望看到罗非然，费尽了气力，就要看到他了，她放慢了脚步，仔细聆听那个楼梯平台是否传出罗非然的声音。

“小陈，你注意串联电路和并联电路中电压、电流、电阻各自的变化规律。这个是解题的关键……”就是这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与本地人所不同的闽赣地区的发音！

秦子柔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靠着楼道墙壁，啜泣着，不时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是为费了这许多功夫找到了他？是亲眼见证了他平安无事？还是紧张的神经突然放松了的喜极而泣？秦子柔更多的是感觉到委屈：凭什么？他凭什么就这么消失两天？真有什么急事也应该向她说个明白。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听到罗非然和陈晞互道再见。

罗非然左手曲臂夹着几本书，发现了秦子柔站在楼道里。他先是惊了一下，但急忙又把激动的表情迅速

收敛殆尽。

罗非然看着这个靠着墙抽泣的女孩，那个曾经令他感觉无比甜蜜和幸福的女孩，她仍然是那漂亮，耸动着双肩，眼睛闪着泪花，雪白的细细的脖子还是那件洁白的短袖T恤映衬着，一切都是那么楚楚动人，令人心生怜爱，很显然，她在等他，等他的解释，等他的安慰，等他的拥抱！但是，在罗非然的心中，这种令人怜爱的模样是多么虚伪，多么让人作呕。他在心里鄙视秦子柔的装模作样。

“阿光！你怎么了？”秦子柔哇地哭出来，大声责问。她的肩膀不停地抖动。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跑哪里去了？”秦子柔见罗非然不搭理他，继续责问。

复杂的感情在内心不停地翻腾，罗非然只觉得腹部像有人用棍子一圈圈地搅动着。如果她是个纯洁的人，这副模样多么令人痛心啊，可是她就应该被人鄙视的，被人唾弃的，她是在用虚伪的伤心样子来博取男生的同情。

罗非然警告自己：不能被她的样子迷惑！下定决心，迅速离开。

“罗非然，你站住！”秦子柔大喊。

罗非然停了一下，正要回头看一看，可是他又用书遮着头，大步走开了。

秦子柔满以为罗非然会安慰她，解释这两天的事情。可是他没有，他走的是这样决绝，头都没有回过来。只有那陈晞站在楼梯上，看着她。

秦子柔见罗非然像变了一个人，乱糟糟的意识一下也理不清头绪。她不由自主地追上罗非然，拉他的手。

罗非然无情的甩开。他说：“秦子柔，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走，你也自己走。”

“哇——为什么？罗非然，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秦子柔大哭起来。路过的人见状，都闪得远远的。

“你自己清楚！”罗非然冷冷地说。

“我不清楚！我不就是没煮饭吗？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吗？”秦子柔试图一层一层地摸清罗非然突变的原因。

偏偏罗非然并不答话，就兀自走开了。

秦子柔收了哭声，不停地擦着眼泪。倒是陈晞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跑下楼来，安慰着秦子柔，还把她扶进家中。

“秦姐姐，这个罗老师太小气了！不像个男子汉！”陈晞说。

“你不能这样说他！”秦子柔厉声制止，吓了陈晞一跳。

“对不起，秦姐姐。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先冷静一下，以后会清楚的。”陈晞急忙道歉。

秦子柔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给陈晞道了歉。

秦子柔尽力地平静心情，木木地离开了陈家。

回到家，昨天的三盘菜在冰箱里变了颜色，特别是空心菜，已经变成黑色。秦子柔看着这菜，就像她与罗非然的感情一样，即使多么努力的维持都会出现裂痕，都会像这菜一样，保鲜期就这样短。

难道上天就不能给我一段纯洁、真挚、幸福的感情么？多少人因为金钱、情色而放弃了感情，爸爸妈妈是这样，天下的人都这样，难道罗非然也是因为这个吗？学长们说，夏天是失恋的季节，是悲伤的季节，因为毕业，因为爱过，因为离开，甚至因为永别。感情如果是一朵花，它才在枝头拱出一个小小的嫩嫩花苞，夏天，请你别就这样摧残它好吗？

秦子柔按下录音机，驱动磁带转动的那两个齿轮像一双恐怖的大眼睛，不紧不慢地旋转着。喇叭传来的声音，是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

还需要很多勇气。

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

就是怕你负担不起。

你相信吗？这一生遇见你，

是上辈子我欠你的。

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

才又让你离我而去。

也许，轮回里早已注定，

今生就该我还给你。

一颗心在风雨里，飘来飘去，

都是为你！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

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

她听不下去了，张学友这首歌仿佛是为了她写的，所有的句子都是她内心世界准确而细致的描述，“啪”地按停了收录机，又哭起来了。为了不让声音惊动楼下住的的人，她尽力咬着嘴唇。

罗非走出宿舍小院门口时，值班人员说有他一封信。他要赶时间去上课，只好把信带着，他一边走着，一边拆着信看。那是家里的来信，信上爸爸勉励之语给他伤心难过的心情带来一些亮色。看完，他把信胡乱夹在书页里，便匆匆赶路了。

这一天是周六，陈晞一家人都在家。这个时候，他是可以不用隔着铁门讲课的。

见罗非然到来，陈晞爸爸就说了：“小罗，感谢这么长时间来对陈晞的教导！辛苦你了。”

“叔叔，不用客气的。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以罗非然的感觉判断，这家长应该有重大事项宣布，否则不会这么郑重其事。罗非然最担心的是上课效果得不到家长和学生的认同。

“是这样：这半个月我们要到乡下去，所以补课暂时停下来。你也顺便休息休息。”陈晞爸爸说。他还说：“难

得今天是周末，你阿姨在家，你中午就在家里吃个饭。嗯！”

正当罗非然婉拒时，陈晞爸爸说：“你们开补课吧，不耽误你们了！”

补课的地点就在客厅的沙发上。为了孩子更好地书写，陈晞爸爸专门购置了一个专用的书桌供孩子做功课用。

那孩子坐下来，眼睛一直盯着爸爸，等他进了厨房，就小声地问：“罗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对秦姐姐的？你不知道她哭好伤心啊。”

“小陈，我们开始上课。”罗非然似乎并不在意陈晞的话。

“罗哥哥，你们一定有什么误会，给秦姐姐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解释清楚，嗯？”好像她们一家人都喜欢用“嗯”来结尾，说完做了握拳曲臂在前胸的动作。

这时候陈晞爸爸从厨房探出头来，问：“小晞，你们在讨论什么？”

这时候，两都呆了，感觉他陈爸爸在怀疑他俩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爸爸，罗老师在教我右手螺旋法则。我搞不清方向！”陈晞朗声回答。

“这机灵鬼！”罗非然捏了一把汗，幸好有陈晞能搪塞过去，小声说，“我们继续讲解吧。”

陈晞撕下作业本的一角，用铅笔写：“别让爱你的人久等，别让等你的人流泪。”写完就把纸条在背向厨房的那面塞给罗非然，那罗非然没反应，陈晞不断地使眼睛，好像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交接情报资料，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陈晞终于把纸条安全送出去了。

今天是先物理后数学。一个小时过去，物理课刚刚辅导结束，陈晞妈妈把菜买回来了，夫妻两人在厨房便是一阵忙碌。

数学课结束的时候，时间才十点多，远没到吃饭时间，当然，夫妻二人也没有把饭菜做好，罗非然便借做要走。陈晞爸爸说：“小罗，说好的，吃了饭再走。”话语很客气，但有不容许人拒绝的坚决。那陈晞妈妈更是干脆，直接把罗非然的书夺了过来，说：“书放下，看会电视，一会菜就好了。”拉着罗非然往沙发上坐。

电视里播放的是《西游记》，罗非然和陈晞无声无响地看了两集。罗非然觉得肚子饿了，正好这时陈妈妈叫吃饭了。

虽然很饿，陈家老小也很客气，但罗非然仍然没敢放开手脚吃，只是象征性吃了一小碗，感觉没吃饱，也不敢多吃了，聊了几句，就急忙忙回校了。

接下来的这十多天，该怎么过？罗非然盘算着。

陈晞下午的功课是英语和语文。

虽然秦子柔伤心难过，但她仍然按时来了上课，同样地，她和罗非然一样，被告知暂时停止补课的事。课间陈晞还询问她的情况，然后塞给她一封信，说：“这是上午罗老师走得急，落下的，你把它交给罗老师吧。”

秦子柔补了课，从陈家出来，木木地等公车，木木地上车，木木的坐着，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忽然想起罗非然的信来。她小心里从书页里取出，发现已经拆开，应该是读过了。

信封上寄信人的地址是：“福建省福州市连江县蓼沿镇罗氏”

“哦，这是罗非然的家里来信了。”秦子柔明白过来。她把书夹到书页里，她在想终于有个理由和他正式见一次面了，这该会怎么样的结果呢？当想着结果是好的时候，她在认为是自己的一厢情意的臆想，当想着那结果是糟糕的时候，竟连再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眼框不知不觉又涌满了泪水。

车子走走停停。秦子柔看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陌生的人以及熟悉的景，感觉空荡无聊。

世界上的人就是奇怪，越是禁忌的事，就越有兴趣去探索。而罗非然的家书对秦子柔竟然也如此。

“罗非然的家书里写什么呢？”秦子柔想，“秦子柔，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偷看别的书信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

“反正他也看过了，我再看他也不知道。”

“不行！不行！君子慎独！君子慎独！”

自己与自己斗争感觉特别刺激，在这份特别的刺激感中，秦子柔对自己说：“就看一行，就看一行……”

她偷偷地把信从书里慢慢抽出，再小心地抽出信纸，感觉自己是正在窃取宝物的小偷，可是管不了这么多，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了，一咬牙，快速打开，贪婪地读起来。

那信写着：

“非然我儿：

所汇三百钱款收悉。家中老少安好，不需挂念。

你假期打工所得钱款，救家庭开支于紧急之中，下学期你妹妹上学费用亦有了。对此，爸爸妈妈非常愧疚，不但不能挣够钱让你安心读书，还要你边读书边打工。

我儿：城市灯红酒绿，望你仍以学业为主，切勿沾染不良习气，争取毕业后成就一番事业，光耀我罗家门楣。

祝一切安好！

愚父：仲祥字

一九九五年七月十三日”

秦子柔慢慢把信纸按原来的痕迹折好，装回信封。

她的眼里已经渗满泪水。为自己，也为罗非然。她不知道罗非然有这么幸福的家庭，有这么关爱儿女的父亲，从而也明白了为什么罗非然喜欢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