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万年之前下

少年牵着她，带她穿过一路血腥。

最后停留在一片清澈的湖泊前。

“你等我下。”少年松开了她的手，一下跃进湖里。

她站在湖边，湖里是满天星辰与他。

“给你。”少年很快就出来了，他没有做任何防水措施，身上却干净如初。

此刻的他手中握着一柄银白的剑，笑着将剑递给她。

她没有犹豫的接过了剑，眼尖的看见他的手心有被灼烧的痕迹，“你的手怎么了？”

少年任她抓着自己的手仔细地看，笑容不变：“这柄剑，是人间的清气汇聚而成，在这湖中呆了很久很久，吸日月精华......很适合你。”

“不过，它对我这种妖来说，似乎并不友好。”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灼烧泛黑的手心，勾了勾嘴角：“谁叫我，生来就是罪恶？”

“你才不是...才不是罪恶。”她下意识地想丢掉那柄剑，却被少年牢牢握住了剑身。

蜿蜒的血迹自他指尖落下，而他似是不知疼痛，笑着道：“拿着吧，万一我护不住你，你就用它保护好自己。”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用力攥紧了剑柄。“我答应你。”

“呐，这才乖。”少年笑眯眯的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

她拉着他坐下，撕下一截袖子，小心翼翼地给他包住了手。

“疼么？”她温暖的手按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不疼哦。”少年愉悦的眯起了眼睛，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似无害小兽般蹭了蹭。

她犹豫一瞬，伸手搭在了少年瘦削的肩膀上，揽住了他。

他们并排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太阳缓缓离开地平线，红日周围，霞光尽染无余。

她动了动身子，声音很轻：“天亮了。”

“嗯。”少年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我该走啦。战争还没结束呢。”

“能不去吗？”她终是不忍看到那样的场景，也不想他...受伤。

不知何时，湖边起了雾。透过薄薄的雾气，她看到了少年漂亮而脆弱的脸庞，他歪着头，笑容干净：“不行哦。”

“其实我也不喜欢杀人，但我不喜欢别人爬到我头上，而且他们敢上门挑衅，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她闭上眼睛，突然开始害怕起来。

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他们互相对立，是注定了要不死不休。

“其实我是神。”她踌躇着，终是下定了决心，对他坦白。

“嗯。”少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压下心中诧异，她摩挲着剑柄，垂下了眼帘。

“一开始。”他撩起她的一缕发丝，轻嗅一口，嗓音低哑，“人类不会有这么香的气味，也不会让我这么想吃了你。而且，你也比我见过的所有神都要香。”

“但你不用怕哦，我是好妖。”少年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脸，目光缱绻，“所以，你要乖乖的，等我回来，不要被其他妖伤到了。”

“我知道了。”她叹了口气，拽过少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我等你。”

得到承诺，他满意离去。

她来到了最高点，在山上坐了很久。

月落日升，日归月起。

“神祖......”

水神寻到了山巅的少女，跪在了她身后，浑身被鲜血浸染，鬓边发丝被鲜血粘连在面颊上。

“您在山上，向下可以看到无尽的杀戮，可以看到累累白骨，甚至可以听到连绵不绝的哀嚎声。神爱世人，为何您能无动于衷？”

她的话，似控诉，似怨恨，宛如实质的刀一般狠狠扎进少女神祖的心。

“我没有无动于衷。”她颤抖着攥紧手中的剑，脑海中浮现出那宛若地狱般的战场，声音不由的哽咽起来，“我知道下面血流成河，白骨成山，我知道饿殍遍地，哀嚎不绝。可我......”

水神几乎撑不住自己残败的身躯，她张嘴，汩汩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属下知道，您与妖祖...有些交情，您不舍得下手，可若任由他再杀下去，神族很快就会被灭绝，到那时，人间也会崩坏...您真的，忍心看到天下百姓遭受那样的劫难吗...？”

“您为何...如此狠心？”

“够了...不要再说了！”她痛苦的低吼一声，猛地回头，露出一双与妖祖一模一样的眼睛。

“......”水神面如死灰，弯下了脊梁，额头重重地磕在了粗粝的地上，声音透着绝望：“大概，您没有放弃过爱世人，您只是...更爱他罢......”

话落，水神拔剑自刎。

她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雪白的衣裙被黏稠鲜红的血液染成了绚丽的红色。

“......”

“对不起。”

她看了水神的尸体一会，蹲下来，为她阖上了眼睛。

“我知道造成一切的是他，我也知道我是为救世而生......”

但我，就是下不去手啊......

那是她的阿鸿......

她蹲着发了会呆，突然泪水决堤。

泪眼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了少年朝她走来。

“......”少年蹲在了她面前，未曾言语。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抬起她的脸，温柔地一点一点吻去她的泪水，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你想赢吗？”

“我......”

她怔怔地看着少年拉着她起身，郑重的握着她的手，把剑抵在自己心窝处。

她条件反射的想把剑往回抽，但少年牢牢钳住了她的手腕。

锋利的剑尖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抵在了少年胸口，隐隐有嫣红沁出，似乎只要她稍一用力，就能瞬间贯穿他的心脏。

“你想赢吗？”他又重复了一遍，唇角勾着弧度，眼中不见半点笑意。

“我知道我的阿与善良，最见不得这等杀戮。可我，是恶呀。”少年垂下眼睫，低声笑了笑，“我看不惯有人想爬到我上面，所以只能把他们都杀掉了。阿与，你知道的，你绝不可能放任我这般杀戮下去，我也绝不可能就此停手。而且，妖神之战是天命，是自我们诞生起便注定的，不是你我就可以随意干涉停止的。”

“妖神大战，永无止境。”

“你为了我，放弃了神族，真的值得么？”少年的声音出奇的暖，“放心啦，我不会死的，只是会沉睡很久很久...不过我会记得你的。”

“阿与，再亲亲我好吗？”少年弯着眸，声音很低。

“……好。”

她踮起脚尖，在少年额上印下极为温柔的一吻。

“阿鸿，我等你。”她目光停留在少年脸庞，似乎要把他此时的面貌永远停留在眼中。她伸出手，轻拂少年脸颊，指尖闪过点点金光，随即狠狠将剑往前一送。

温热的血液喷洒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衫。

一剑贯心。

“阿与，你......”少年用力睁大眼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再也开不了口了。

“对不起呀，阿鸿。”她接住他后倒的身躯，泪水再一次涌出，“我抽走了你的部分力量，还有...与我相关的记忆。”

“阿鸿，不要记住我。”

“愿我的阿鸿，来世无忧，平凡快乐。”

少年的尚未寒去的尸身在她怀中化为点点光亮，消散于天地间。

“阿鸿。”她沉默半晌，轻轻呵出一句：“再见。”

......

妖祖已死，死在了神祖手中。

从此，妖族便一路败势，再无翻身之力。

她背着剑，回到了那个小屋。

那个，承载了她与他十年回忆的小小院落。

时间如白驹过隙，距上一次妖神大战已过去百年。

又是一年秋天。

桂花又朵朵绽放，茂密的枝叶间藏着点点嫩黄。院中桂花甜蜜的香味沁人心脾。她站在桂花树下，轻嗅花香。

“桂花开了。”对着空空的院落，她轻声道，“阿鸿，我又可以做桂花糕了。”

“但是，你什么时候回来吃呀?”

“不回来的话，桂花糕就全是我的了。”

“......”

她喃喃自语，背靠着树，慢慢伸手捂住了眼睛。

阳光自树叶缝隙洒下，照在了她的脸庞。

明明温暖无比，她却感觉很冷，冰冷彻骨。

两行清冷淌下，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水。

“阿鸿......”

她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死去。

更何况，是她亲手将他送入轮回。

她以前未曾体验过人间情爱，不知心痛是什么感觉。

现在她知道了，原来疼到连呼吸都困难。

他已经离开了她百年有余，但在她脑海中，他的笑颜一日比一日清晰。

忽然的，她有了一种错觉，似乎只要她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就能看见少年坐在墙头，含笑看着她。

手放下了。

墙头空荡荡的。

她呆了半天，目光落在了身侧的剑。

然后她抓住剑柄，对准自己心口，一点点压了下去。

“我不会死。”

“但是我已经，忍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了。”

“我消除了你的记忆，即使再遇见，你也不会记得我。”

“所以，我也封住了自己的记忆。”

“不记得，就不会难过了。”

“阿鸿...阿鸿......永别。”

她穿着他最喜欢的红色裙裳，手不断用力，温热的血喷洒而出，飞溅到她身边的桂花树上。

红衣染血，更添鲜艳。

她满足的阖上眼眸，任自己一点一点消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