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昌背着手站在客厅的那株圣诞树前久久不动，神色凝重，直到听到林先美的脚步声他才回神移步。林先美在厨房已然看到丈夫的神情，她走了过来，竟然也跟丈夫一样在圣诞树前驻足观看。绿枝叠展，彩灯绚烂，像尊发光的宝塔，那是他们的发财树，树上的卡片是他们许下的圣诞心愿。

林先美不觉轻叹一声，她知道老头子的心思，她的心思又何尝不如此？

“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还要耽误一会儿，酒店刚开始暖场舞。”

“你就不该放她们去——”

“琴行的苏老师特意叫的，也不好驳面。再碰上咱闺女这么个喜欢热闹的主儿，去了就不知道回……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咱们也在那儿订个桌一起算了。”

“都是你自己找的，你做的什么黑边鲍粥啊。”

“趁着新鲜吃了吧，毕竟这么贵的食材从澳洲运过来也不容易。要是搁坏了，就可惜了。”

“我可是没有心思，一点食欲没有。”

“你是不是有点沉不住气了？霞霞只不过催了几句，你就睡不好，吃不下的？至于吗？”

赵恒昌摇摇头：“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什么？”

“反正就是觉得不对味儿，心里发慌，烦。”

丈夫口气里透着言不由衷，更让林先明白了丈夫的心思。说来说去，还是澳洲绿卡的事儿。

赵恒昌这些日子给澳洲移民这件事搞得很烦，当初他设想的移民方法眼下都碰到了麻烦。抛去一大堆的条款文档和满篇的技术词眼儿，依他的条件移民澳洲有两个方法：一是投靠子女的方式移民，他需要交纳一大笔费用给澳洲政府做投名状——当然不交也行，从签证开始排队，估计至少得十多年才能轮得上。这个方法要么考验他的钱包，要白白损失一大笔钱；要么考验他的寿命，他得耐活，估计挨到号也差不多没什么活头了。

所以他才听从女儿的建议，买了酒庄来做投资移民。不过，这个计划实施起来也是毛病不少。酒庄买下来后，他和女儿四六开，他占四成，女儿占六成，理由是酒庄的日常要靠她和她的洋女婿还要打理管理，要花费心思。赵恒昌心里有点不太乐意，觉得女儿女婿的私心重了点。酒庄只不过换了个主儿，其他的没怎么变，高度产业化机械化的管理方式还真用不了几个人，需要女儿女婿增加多大的精力？况且里里外外基本上都是他这个老子花的钱，临了女儿却要占一大半的股份，有点过了。不过，算是肥水不溜外人田，过了点就过了点吧，移过去的日子都靠着她呢。

酒庄的收入几乎百分之百部分靠国内市场，说白了，这个酒庄的作用就是一副外国皮囊，用来哄哄国内所谓的中产阶级的，哄那些暴发户的，用这个原产地来镇住他们的虚荣心，利用花哨的洋文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来赚取暴利。这些年赵家父女联手，搞得不错，赚了一大笔钱，赚的钱再通过种种渠道转入澳洲，预备移民后过着好过着晒太阳看海景逛沙滩吃喝玩乐的日子。

然而前些日子女儿说澳洲收紧了移民政策，增高了门槛。原先的投资额不够用了，要增加投资，这是其一。其二需要他本人在澳洲呆有足够的时间，还得有颇巨的澳洲本地营业额以证明他的确为本地的商业带来活力，来证明他对澳洲的贡献，而不是一个挂着空名的外国投资人。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难住了萨莉，也捏住了赵恒昌的软肋。是啊，真他妈的，那么一大笔钱都投过去了，还得他去现身证明！还有时间限制！还有……

女儿在那头说了一大堆，说得这头的老子眉头皱成了山，又耸成了危峰，稍稍晃悠便要崩踏。赵恒昌很恼火，那一刻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打错了主意，这个移民计划还有必要继续搞下去？澳洲真的是天堂吗？

这些年来的经商，钱赚得不少，赵恒昌觉得自己差不多洗白了身子，应该没事了。即便追查起来，自己也不是个主谋，手里的钱足可应付最严重的情况。那么，自己还慌个什么呢？眼下的生意又这么顺风顺水，赚钱的日子是多么的惬意啊。总不成就这么撒手吧？唉……

脑子里流转着这些念头，令他心事重重，忧色溢于眉头。他抱着胳膊看着地板：“以前担心上面查，万一查起来，谁也跑不了，谁也不落好。可这么多年下来，什么事儿也没有，而且那点钱现在看来竟是很小的数目，那些比我厉害多少倍的都不怕，我怕啥？咱又赚了不少钱，就是查起来，咱也说得过去，正大光明了，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乱，脑子有点乱，心里不踏实。有时候想来想去没个头绪。算了，不提这事了。我听你刚才给他打电话了？”

“谁？”

“他啊。”

“打了。”

“他回来么？”

“回来。”林先美看看表：“半个多小时吧，应该跟她们娘俩赶个脚前脚后。”

“你真是闲得慌，他愿意回就回，未必咱们还得央求着他回来？”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儿呢，”她看着他：“他昨晚拿了张房产海报回来，又说要找户口本的，说是要买房子用的。”

“他跟你说的？”

“英英说的。她光顾着看电视，忘了。直到上午我去收拾桌子她才想起来。”

“那他什么态度？——我是说，闺女没再说点别的？”

“你还指望着她能说点什么？咱整个养了个富贵鸟，光知道享受，一点心事不担！”

“所以你就叫他？”

林先美看着丈夫，点点头：“就这个意思，叫回来问问吧。”

赵恒昌哼个鼻音儿：“跟我较劲来啦！好啊，来得好，倒要看看他在我面前什么样子。还别说，你这个女婿还挺能干的。”

林先美恼起：“她爸，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这几天光你吃不下睡不稳的？难道我不是？”

“你烦什么心？”

“你说我烦什么心？我烦你！烦咱闺女，也烦他，我都烦！也不知道真要买房子，还是赌气……还有，一会儿他回来，你少作声！你就装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我跟他说。”

“那一会儿你跟他们说咱们的打算？”

“当然，从现在起，你只管闭着嘴就行。”

赵恒昌俛首不言，抱起胳膊踱了几步，踱到阳台前。这儿七七八八的摆放了好些植物，铁艺花架上的吊兰正爪叶披拂，绿意盎然。他不觉掂一枝在手，望着窗外暮色昏沉，思绪飘荡。好大一阵子忽然道：“得空买几盆鲜艳点的花回来吧，阳台这儿太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