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妹妹们见我回来，分外惊喜，“二哥你可回来了！你挨打了没有啊？都快把妈急死了。”

没看到母亲，四弟福全说，刚出去，大概在小棚子给保家仙上香呢。

保家仙牌位供在房东小棚子里，母亲不在。我又跑到房西的小棚子，还是没有。母亲会到哪里去呢？我回屋细问，五妹说看妈洗头了，小霞说看妈把一个小瓶里的药都倒出来吃光了。我让找到那空药瓶儿，可是没有。我问妈穿什么衣服出去的？他们指指炕头上母亲的棉袄，说这不，没穿棉衣，只穿大姐给的旧毛衣出去了。母亲不会走远。我让弟弟妹妹在房前屋后找，叮嘱不要大声喊，免得外人听见又要胡乱编派。

终于找到了，令我们心痛欲碎。母亲安静地躺在柈垛后面，抱着双臂，已经不省人事。柈垛有两米多高，紧靠工程处锯房子的板杖子，只隔不足一米宽的空儿，平时没人进去，阳光被挡住，里面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

母亲还有微弱呼吸。我们七手八脚把母亲背进屋里，轻轻放在炕头上，一边撕心裂肺地呼唤，一边用能想到的办法急救，喂药、针刺人中，轻柔地按摩母亲的四肢。

母亲头发还是湿乎乎的，这半年来，很少见母亲洗头。过一会儿，母亲似从心底发出“唉唉”的长叹，慢慢睁开眼睛，随即又疲惫地合上。母亲终于活过来了，我摸母亲的脉搏，跳动低缓无力。小心给母亲喂几小勺温水，母亲眼角有泪水慢慢流出来。

我凑近母亲耳边：“妈，我是福来，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啊。”我重复着这样说。

又过一会，母亲睁开眼睛，凄怆地说“我寻思你回不来了呢。”说着又流下泪来。

我们都哭了。我说：“妈，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呀？”

母亲说：“唉，我太没用了，想死都死不成。”

我劝母亲：“我爸的事早晚会有说法，总不能永远关着不放,咱家的日子总得过下去啊。以前咱们那么穷，连饭都吃不饱，不也挺过来了吗？”

母亲哽咽着说，“过日子不怕穷，就怕不太平。吃糠咽菜也能活，提心吊胆的日子没法过。你又被公安抓走了，我就想，咱们这个家怕是要散了，莫不如我先走一步，死了省心。”

母亲说的对，老百姓过日子就怕不太平。我不由联想起“天下太平”的游戏，有一阵子很盛行，男女老少都乐意玩儿，其实也是反映了一种心愿。

我劝慰母亲：“妈，说啥咱家也不能散。我哥快毕业了，我们也都长大了，懂事了，都会孝敬你，不惹你生气，不让你像以前那样操心受累。”

弟弟妹妹都抢着说，妈，我们都听话，孝敬你。等我爸回来就好了。

母亲还是叹气：“唉，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啊。”

我一再追问，母亲断断续续说，吃了安眠药，睡着了冻死不遭罪。不穿棉衣，是想快点冻死，也省下一件衣服。

我把在军管组的过程详细讲给母亲听，夸张地说解放军特意给我端来半碗肉，可解馋了。弟弟妹妹们羡慕得直舔嘴唇，母亲的脸色才逐渐缓过来。

母亲的药劲儿过去的很慢，被冻感冒发烧好几天，经常头晕，昏睡不醒。要时不时把母亲喊醒过来，按时服药，喂水喂稀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