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春天，绥化军宣队进驻铁力林业局，任务是促进两派大联合。军宣队之所以由绥化军分区派出，是因为铁力行政区当时归绥化地区管辖。

我最先接触到军宣队的人，是负责联系“红工总部”的庄参谋，他当年只有二十七岁，高高瘦瘦的身架，黝黑的脸庞，说话时亲和磁性的男中音格外吸引人。庄参谋自报家门，名字叫庄润禾，老家在绥化地区望奎县农村，和我算是半个老乡，他说他家和我家差不多，也是兄弟姐妹一大帮，父母很辛苦。

他多才多艺，在军分区兼职宣传方面的工作，会多样乐器，唱歌也非常棒。我俩在野外散步，他一曲男中音《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感动得我心里咚咚直跳。我第一次听到苏联歌曲，那不可言喻的美妙旋律和歌词的意境，深深打动了我。他说这是禁歌，不能对别人说。我由衷羡慕喜爱军人，遇到庄参谋，更是情交如故。

庄参谋经常向我了解两派各方面情况，我不持偏见，如实介绍。他通过其它渠道核实后，认定我讲的全部属实，这也是我们越走越近的基础。

军宣队驻地在原钢铁厂的破旧办公室，距离我家大寨田咫尺之遥。我家偶尔有点好吃的，就用饭盒带给庄参谋，有时也请他到家里来吃。为避免影响，队里开饭时，他象征性地吃一点，然后再到我家来。他说非常喜欢我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尊有让的温馨劲儿。我父母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哪怕吃一顿疙瘩汤，母亲也让把庄参谋叫来。知道他喜欢吃烀土豆烀苞米，再有点辣椒酱。土豆苞米下来的时候，母亲每隔一两天烀一大锅，炸辣椒酱再打进俩鸡蛋。看他吃的直冒汗，母亲的笑容显得特别慈爱。

军宣队的工作很有成效，两派可以平心静气坐下来谈联合。几轮谈判之后，基本达成共识。谈判《纪要》由田参谋主持并主笔，两派各出一名宣传负责人参与，红工总部方面是德扬大哥。经庄参谋提议，责成我执笔《纪要》中的一部分。

《纪要》全部完成以后，庄参谋问我想不想当兵，我惊喜地跟他说，当兵是我梦寐以求的志向，我能有机会吗？他说要向带队的军分区冯政委正式提出建议。

晚上我对父母说了，母亲异常兴奋：“能当上兵可大喜，快让庄参谋给说说，咱们老吴家小子多，当兵应该多去两个”。

父亲没半点高兴，嘱咐我一定要把四叔you派的事向庄参谋说清楚，不能有隐瞒。母亲问，要是说了，还能让去当兵吗？父亲说，那也不能隐瞒，欺骗国家可不得了。

“看你说的，当兵咋就成了欺骗呢？”母亲显然不同意父亲的说法。父亲说，不管咋说，就是不能隐瞒，想瞒也瞒不住。

我一夜未眠，第二天找到庄参谋，如实说了我四叔的问题。庄参谋显然很意外。两天后，他说还是向首长汇报了他的提议，首长答应可以考虑，调查清楚再定。我自己明白，肯定希望不大，但不死心。

军宣队撤离前，庄参谋给我家拎来一袋大黄米，他是让家人从望奎特意捎来的。庄参谋第一次到我家串门时，说老家在望奎县，我母亲随口说出，望奎的大黄米挺好吃。闲唠嗑无意的一句话，他竟这么上心。我明白他这是在变通执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军队纪律。母亲为自己那句话后悔不迭。

他拉我走出院子，坐在前园子靠杖子的原木上，那里很避静。

他掏出乌亮的手枪，说子弹已经退出去了，可还是谨慎地作一次验抢，才递给我：“你不是想看枪吗，今天让你看个够”。

料到他可能带来了令我失望的消息，我无心把玩一向神往的手枪，在手里掂两下，又作个向空中射击的动作，递回给他。他拍拍我的后背说：“你是个好小伙子，干别的工作将来也会有出息。铁力离绥化又不远，你常去我们军区玩吧，军宣队的人都认识你，大伙都不会忘记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配合。刚进驻时，我们对两派情况一无所知，你不断提供的真实情况，对我们帮助很大。对我个人，更不用说，你全家人的关照，真是让我感到无渴无渴的。”

我已抑制不住泪水。他劝我别伤心。首长派他和朱干事去我叔叔的单位作了调查，情况和我说的一样。“政审是当兵的最大问题，谁都没办法。其实冯政委也很喜欢你，早就想调来一个你这样的小青年，和我一起搞宣传，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他话题一转，深沉地说：“人生起伏，未来难料。无论如何，都要充满信心地走下去。也许走着走着，又会发现对你同样有意义的新的人生目标和追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