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到了星期六。

中午放学以后，小海和大林快步各自赶回家里，草草吃过午饭。小海去找大林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儿等了，他们要去一个念唠了几天的地方。

两个人有说有笑，兴高采烈地走着，仿佛想法很快就会实现一样。

走过两条街，到了目的地——一间单车修理店，他们计划要在这儿搞点单车废旧内胎。

南方九月的天，太阳猛得很，幸好修车铺的门口有一棵盘口大的龙眼树，巨大的树冠就象一把绿色的伞，挡住了那火辣辣的阳光。

老板是一个二十好几的年轻人，个子不高，穿着一件背心，有点胖，正在忙着呢。

天气很热，他的脸上满是汗珠，身上那件背心湿了一大半了，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一边熟练地摆弄着，一边和旁边的客人拉家常。身旁还有三、四辆车等着要修呢。

旁边摆着一张旧茶几，几张凳子，几个人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胡吹海侃，甚是热闹。还有一个正抽着南方那种常见的水烟筒，“咕咚咕咚”地响着。

旁边还摆着一张小桌子，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正在做功课，不用说那一定是老板的儿子。

人太多了，没有机会下手。

小海心里一沉，刚才那股高兴劲儿早消失无影无踪了。

两个人无聊地在旁边转来转去，转着转着，最后在那个小孩子的身后站定了，百般无聊地看着他做功课。

小孩感觉到身后有人，大为紧张，不由自主地往后面瞄了一下，然后用左手遮住作业，以后每写一行，就用手紧紧捂住，生怕别人会抢了去似的。

小海忍不住想笑，扭头看了一下大林，大林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大林用手往前挥了一下，小海会意过来，现在人多下不了手，先离开会儿吧。

虽然已经下午，但太阳仍是很猛，两个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垂头丧气的，谁也不想说话。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太阳慢慢西斜，街上终于有了一丝凉风。走着走着，又转回修车铺前。

刚才那帮高谈阔论的人早散去了，老板也已经忙完，此刻正在一边检查功课一边训着儿子呢。

“你有没有搞错，这道题昨天晚上才给你讲过，这么快就忘了？”

“这道题那么简单都做错，你猪脑袋呀你……”

小孩子坐在那儿，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林站在边上，挡住老板的视线，示意小海快动手。

那些单车内胎就扔在那儿，有一小堆。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一些无用的垃圾，但此刻在小海眼里，它就是一堆宝贝，正发出诱人的光。

小海伸出手去，好几次中途又缩了回来。

小海虽然顽皮捣蛋，但长这么大却从来都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爷爷、爸爸、妈妈经常教导小海，千万不要去“拿”别人的东西，这次为了心爱的弹弓竟然要去“拿”别人的东西，被大人知道了非骂死不可。

小海只觉得心怦怦直跳，血往上涌，脸火辣辣的，眼睛慢慢有点模糊了。

终于……

小海转过身，一把拉过大林就走。

两人快步往前走，转过那个街角，大林喜孜孜地问：“搞定

了？”

“没有。”小海小声地应着，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见，“我，我不了手。”

“什么？”大林愣住了，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想不到小海关键时刻竟会掉链子。

“算，算了吧，”小海嗫嗫嚅嚅地说。

“算了？”大林提高了声音，“我们忙活了半天，就这样算了？你个胆小鬼，不敢下手，让我来！”

说完转过身气乎乎地往回走，小海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不一会回到修车铺前。

那小孩已经重新坐在那儿做功课了，老板坐在茶几旁，“咕咚咕咚”抽着水烟。

最好的机会已经过去，又要重新等待时机了。

两个人转了一会，没有机会下手，想走吧，又有点不甘心。

忽然间，小海鼓起勇气，走到老板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叔叔你好。”

老板吐出一口烟，有点诧异，望着小海：“有事吗？”

“是这样子的，我们想…想…想要一点旧的单车内胎，可以吗？本来…本来我们想要趁你不注意，偷偷拿的。”小海有点支支吾吾。

大林呆住了，想不到小海竟然会这样。那小孩也停下笔，扭头望着。

“可以呀，”老板笑了，“反正我这儿多得很，你要多少就拿吧。只是，你们用来做什么呢？”

“做弹弓！”小海想不到老板竟这么大方好说话，又惊又喜，脱口而出。

“做弹弓？做弹弓干什么用呢？”老板更加惊奇了，心里嘀咕：难道城里的小孩也爱玩这个？

“打鸟！”大林终于插上嘴。

“哈哈哈哈，”老板大笑起来，“这城市里面到处高楼大厦的，那儿有鸟？”

大林也笑了，说：“我们到外面去打。”

老板笑得更厉害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以为外面的鸟儿就那么好打吗？我小时候也爱玩弹弓，玩这个就跟使筷子一般，可是也没有打着几只鸟，再说现在已经不让打鸟了。”

小海也笑了，完全放松下来，说：“叔叔，你小时候也一定是很顽皮吧，也闯过不少祸吧。”

“是呀，你们两个一看就很调皮捣蛋，可我小时候比你们捣蛋多了，那时候在乡下，爸爸妈妈整天要干活没空理我们，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几乎人手一把弹弓。当然都是偷偷玩，不敢让大人知道。”

“我们用弹弓打水塘里的鸭子，山坡上吃草的牛，还有狗呀猫呀，总之村里总是被我们搞得鸡飞狗跳的。”

“有一次，我们几个去偷邻居大伯的西瓜，那时候西瓜还未熟，一点也不甜，我们一生气，用弹弓把地里面的西瓜打烂了一些。后来邻居投诉到家里来了，那天晚上，爸爸把我绑在树上，狠狠教训了一顿，弹弓也被扔进灶膛烧了。”

老板捻了一筒烟点着，用力吸了一口，继续说下去。

“被揍了一顿，心里恨着呢，过了几天，又做了一把弹弓，去把剩下的西瓜都打烂了，结果……”

“结果又被揍了一顿！”小海抢着说。

“哈哈。”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小孩子也在津津有味地听着，也跟着笑了。

“那时我们可是胆大包天啊，有一次几个人用弹弓对着树上的马蜂窝就是一阵乱射，最后被马蜂追着蜇，痛了好几天……”

老板滔滔不绝，又说了好些童年趣事，逗得他们笑声不断，末了说道：“那时候真的是太顽劣了，不懂事，唉…唉…不说了。”言语间竟是有些悔意。

老板自己也有点吃惊，不知不觉竟然说了这么多。

小海和大林津津有味地听着，直到老板讲完了犹觉余味未尽，比课堂上老师们讲的精彩多了。虽然大家是第一次见面，却象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无拘无束，一点隔膜也没有。

人天生就是害怕孤独的，所以我们才会选择和各色各样的人在一起，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吃个饭，在一起逛下街，在一起说会话，甚至只是静静地呆在人群里面……也许，平常会不觉得什么，但当一个人真正面对孤独的时候，那种感觉只有自己才能深刻体会。

这些事老板也许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包括他的朋友，他的父母，他的爱人。可是，今天对着这两个以前从没见过面的调皮的孩子，仿佛见到了以前自己的影子，所以，话匣子一打开，就好象那开闸的洪水，再也收不住了。

小海说道：“叔叔，您说得太好听了，我敢打保证，学校里的那些老师没有一个能说得那么好。”

老板摇了摇头：“不会吧，那怎么可能。”

小海认真地说：“真的，你说得比他们好多了，要是他们能象你那样说得那么好，我也不会在上课的时候睡大觉了。”

老板说：“那就是说你小子上课整天睡觉罗，怎么总跟我小时候一样啊。不过，我那敢跟老师们比，我说的再生动，再好听，对你们的学习有帮助吗？老师讲的也许枯燥些，但对你们有用处啊。”

小海揺摇头：“你误会了，我指的是他们讲课的方式。他们讲课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呆板得很，整个课堂死气沉沉的，纯粹为了教而教，为了上课而上课，致于效果怎样，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做得好一点，比如在课前或课间讲一些小笑话小故事，活跃一下气氛，也可以讲一些他们小时候的趣事、囧事，不要那么死板。象我们班主任罗老师，整天拉着一副苦瓜脸，好象别人借她钱不还似的。她的课，大家虽然都端端正正坐着，没人敢捣乱，可是真正用心听课的人会有几个呢？她不知道而己，还以为自己讲得有多好呢。”

“别看我们在她面前那么听话，规规矩矩的，可是大家背后都叫她‘老巫婆’哩，都三十了还嫁不出去。”

大林接过话：“谁敢娶她啊，那么凶，简直就是一只母老虎，谁娶谁倒霉。”

“哈哈哈……”老板又一次大笑，一边笑一边摸了摸小海的头，“怎么你们也喜欢给老师起外号啊，我们那时候也一样，几乎给每一个老师起过外号，有的还不止一个哩。”

“有个教导主任，姓赵，又黑又瘦，也是一天到晚绷着脸，老是撅着嘴，大家都叫他鸭嘴，我们这些调皮捣蛋的都吃过他的鞭子。”

“我们乡下都是那种瓦房子，不知是谁用石块将他的房顶砸了个口子，有一天半夜下起大雨，‘鸭嘴’睡得正香，忽然觉得一阵冰凉，起来一看，头顶正哗哗地流水哩。第二天大家知道了，甭提有多解气。”

小海笑着说：“哈哈，免费冲凉也不错嘛。”

大林也笑着说：“他在看着水流下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该是会有多绝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