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魅妃:恨倾城(下)_第二十八章 乌夜啼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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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十月,落叶纷扰,云霭低垂,云花俱藏不见。

纤纭用几句话打消了赵昂虐杀楚诏皇族的心思,赵昂次日便下令漠芙因谋刺赐三尺白绫,自尽天牢,楚诏皇族免罪,继续留在皇宫别院,食大瀛俸禄,予以优待。

漠芙自尽之日,纤纭唯恐她做最后抵抗,说出什么不利之言,亲自来到天牢,直看到漠芙咽气方才离开。

她感觉自己的心,愈发冰冷如铁,看着那三尺白绫高悬,漠芙的脸一点点苍白,一点点失去最后光泽,她竟无一丝惧意!

或许终究是信守承诺,要赵昂饶过了楚诏亲族,而无愧于她,抑或是漠芙于她不过是相互仇视的女子,全无牵连。

无论怎样,再有三日,便是华雪公主与欧阳夙大婚,宫内上下,忙得不亦乐乎,便连皇后都极是热心地操办着,只有自己落得清闲,令莓子精心挑选了一支碧玉通透的水色凉箫。

一日、两日、三日……

箫音缕缕不绝,缥缈如云,缭绕天际,一声声《上邪》吹得星月欲落,人心欲碎。

红绸听着,只有哀哀叹息。

终于,到了这一日,纤纭依然要与赵昂一同前去,一改往日的艳丽妆容,素颜毫无粉黛之色,却娇妍更媚,雪色肌肤莹润如玉,似缎长发只以一支胭脂色芙蓉花挽了,眉心贴白羽碎箔金花钿,一身凤凰华羽宽袖流水裙,裙袂翩然,裙边绣以繁复的云雀惊风,云海夜浪,妃红流霓与秋香、淡紫、莹兰、柳绿色流纱纠缠似水,五色相宜、钗光明媚,裙裾曳地轻拂,行止间回雪流风,乃赵昂为她精心挑选的一件。

大瀛礼制,除皇后与太后,后宫之中任何女子衣饰不可以凤凰为绣,赵昂却用凤凰华羽裙为纤纭装扮,别有一番用心。

如今废后,怕只欠一个理由。

夜晚,丹霄殿内,金玉满堂、琼台瑶池,大红色绣金地毯铺就白玉宫阶,台下陈列桌席无数,文武百官尽皆在列。大殿正中,龙座凤台高峨,太后早早落座于上,身边是皇后,赵昂与纤纭并坐另一侧,皇后眼光始终定凝在纤纭的凤凰华羽衣上,目色纠结,纤纭只作不见。如今的这个场景,舞乐歌箫、丝竹阵阵,却似全然听不进耳里,凝白面容被眉心间淡淡芒色的花钿晃得愈显苍白。

赵昂却龙颜威凛,烁烁明华,双眸蕴着笑,眼底盛景在目光中徐徐流过,仿似欣赏着如今的大瀛江山,昭昭日上!

突地,歌舞转为欢乐,盛大而温柔,恢宏而缱绻,舞袖弄姿的女子们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通直道路,纤纭眼神一涩,凝滞在那笔直的鲜红上面,明明喜庆的红色,却在眼底如血海滔滔,腥涩无比。

她紧紧攥住衣袖,凝望着一起走来的一双人影,芊雪今日格外艳美,一身流红的宽裳大幅胭脂裙,上绣傲梅临风、紫云缭绕,发上金光璀璨的九雀金钗听闻是太后亲赐,衔下的一颗明珠,珠辉盈盈,流转在眉心间,更令她玉容娇羞,风姿楚楚。

而欧阳夙一身喜红朝衣,墨发亦被红色丝绸系了,他平素最是不爱束发,今日却是不同。

纤纭心底苦涩,眼里一片茫茫,清晰的红,逐渐模糊一片。

默默垂首,低敛了眼睫,最后一眼,她看见欧阳夙的笑颜,他在笑是吗?红光交映在他的脸颊,有斑驳刻意!

须臾,已走到台前,向太后、赵昂、皇后以及淑妃一一行礼,芊雪望见纤纭不施粉黛的绝色容颜,眼神里有飘忽的得意与嘲讽!

她似乎在说,沐纤纭,他爱你又怎样?最终胜利的还是我!

繁复的礼节,一一而过,纤纭却似无觉,她始终低垂着眼,只看见自己裙角上绣着的彩蝶纷飞,在云海、在梅端。

欧阳夙的眼神亦有冷热交缠的光泽,他时而望在纤纭脸上,他不懂的,是为何自己明明是极洒脱的男子,却会于她的欺骗而耿耿于怀,至今不可抹平?!

她该得意的望着自己不是吗?或该居高临下的嘲讽的看他不是吗?她不要芊雪幸福,可是她的脸上却又为何分分明的写着悲伤,浓浓不可挥去?

突地,赵昂轻轻触碰纤纭手指,凝思的纤纭方才抬起头来,她看看芊雪与欧阳夙并立在金御台下,目光各异的望着她,身后侍从端着放满礼物的托盘,方觉该是要自己赠礼之时,她徐徐起身,赵昂微一怔忪,却不及拉住她,按礼,她只需令人送下,芊雪与欧阳夙谢恩即可,无需亲自走过去。

她步履款款,朵朵生莲,婀娜身姿夺尽丹霄殿万缕金光,人人目光都在她的身上,有仇视如刀的南荣景须,有怅然若失的子修,还有……正在自己对面,只有几步相隔的欧阳夙!

芊雪似是提高了万分警惕,弯笑的眉眼倏然凝紧肃然。欧阳夙亦望着她,目光似飘远在天外,黑眸之中全是她的影像,却着意忽略了,只有点点金灿的火芒照亮眼眸。

纤纭望着他,有泪意晶莹在眸心中,万千往事,瞬间而过,眼底心间,尽是无穷萧索。

只有割爱,才更深刻,此时此刻,纤纭竟体会的这般彻底!

她凝眸,幽声道:“恭喜你,欧阳叔叔!”

一句如刀,刺进心头!

多少年来,从不情愿说起的四个字,今日脱口而出,仿佛被抽去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虚弱得几乎跌倒,却被眼前男子倏然震动的目光迫住,强自挺直着身体!

欧阳叔叔!

本是如此陌生的称呼,怎会令心里陡然酸楚,女子摇摇欲坠的泪水,令欧阳夙喉头艰涩,始终无法应声。

芊雪见了,连忙推一推欧阳夙:“淑妃娘娘在恭喜咱们。”

说着,冷眼望向纤纭:“多谢淑妃娘娘。”

纤纭并不看她,只与欧阳夙深情相望,眼里的泪在垂首间,滴落在袖裳上,消融不见,她自广袖中抽手,露出纤白皓腕,一支碧玉凉箫在手,更映得她娇腕如雪,莹光润泽。她将箫递在欧阳夙眼前,凄然道:“欧阳叔叔,晚辈纤纭,多蒙您常年照顾,年少之时不懂事,常惹您不悦,如今您与华雪公主终结连理,佳偶天成,纤纭祝您与公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一字一字都是割在自己心上的薄刃,痛如刀绞、刀刀入骨!

欧阳夙怔忪,望着她手腕颤抖,恍惚接过玉箫,手却停滞在箫身上,她不松手,他亦未加力,一管凉箫,牵连着两颗心,一个纤弱盈盈,一个修长刚毅,互望之间,烟水茫茫,写满流连不舍!

仿佛一松手,便会是两重天地,她再不是她,而他亦非是从前的他!

一旦,这支箫脱手,赵昂便会宣布礼成,他,便是大瀛朝驸马,芊雪的丈夫,皇亲国戚,他们……亦真真正正斩断了所有牵连!

不,也许还剩下一些。

还剩下疏离的目光,和一声……欧阳叔叔!

芊雪见状,连忙伸手过去,握住箫的中间,冷声道:“多谢娘娘。”

突如其来的力道,打破许久凝望的目光,纤纭向她望去,适才悲伤的眼神却变了冷厉:“华雪公主还真心急?”

说着,只见芊雪面色微微一凝,忽的,脸色煞白如纸,全身禁不住猛烈颤抖,欧阳夙见状,连忙迎身上前,芊雪四肢突而无力,倒在欧阳夙臂弯中,身子缓缓下滑,目光却愤恨的望在纤纭脸上,纤纭亦惊讶万分,芊雪伸出手,碧箫落地,却只见握了碧箫的手,掌心深紫一片,乃身中剧毒之昭!

她目光渐渐苍白:“沐纤纭……你……你……”

唇角溢出鲜红血色,沾染大红衣裙,雪颈俱红。

周遭之人纷纷站起身来,面面相觑,欧阳夙为她号脉,忽的愤然扬眸,惊愕地看在纤纭脸上。

纤纭神情一凛,与欧阳夙相触的目光,一片茫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纤纭怔愣的站在当地,无数道目光射向她,喧嚣的殿宇,顿时寂静。

歌舞、丝竹,戛然而止。

欢歌、软语,蓦然而停。

只有人人惊凝的目光,和夜风荡荡。

她一时无措,欧阳夙愤恨的目光看得她心神俱碎!

“来人,快……传御医,传御医!”太后讶然的惊声大呼,立时,殿宇震动,倏然奔忙,宫女内侍往来一片,群臣妃妾呆若木鸡,太后苍劲细眉挑看向赵昂:“皇上,你的淑妃是越来越大胆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毒害华雪公主,还望皇上给我个交代!”

芊雪中毒?!

这一句话,方令纤纭感到微点真实!

她呆呆立在当地,一动不动,凝视的目光看在欧阳夙纠蹙懊恼的脸颊上,一边是芊雪惨白如纸的面容和殷殷淌下的鲜血。

大红色的喜服,如血一般颜色,她虚软的躺在欧阳夙怀中,而欧阳夙的眼神却始终惊异痛恨地望着纤纭,直到御医赶来,他方移开了目光,御医为芊雪吃下了什么,欧阳夙抱紧芊雪,如同抱着一件极珍贵的瓷器,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他渐渐消失在纤纭目光中,纤纭身子一抖,胸口袭来的寒毒令脸容滞涩,她剧烈的咳嗽,一时感到天旋地转。

肩上,被一双温暖手掌扣住,她回头望去,赵昂俊朗的眉眼望着她,她突感无力,绚烂迷彩的丹霄殿,光影交错,她泪光虚弱,竟无力滴下来,眼前,忽的一片昏黑,只感到赵昂坚强的臂弯抱住她,好冷,他的眼神,似亦有疑虑重重的光,冷如冰霜!

一夜过去,秋风倏然寒重。

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沉冷的气息中,血色与大红喜色交映在茫茫天际,宫宇萧萧伫立,殿阁楼台无色,华雪公主于凌华殿内奄奄一息,水芙宫,沐淑妃昏睡不醒,却亦逃不过众口一词、流言滔滔。

华雪公主触箫刹那,身中剧毒,箫身经查,长箫中间确涂有剧毒,而剧毒成分不详,极为罕见,所有御医齐聚凌华殿,亦是毫无对策!

欧阳夙立在床边,目色焦急,芊雪面色愈发惨白,被殿内红光摇映得斑驳凄惨,他心内剧痛,莫名的,只感觉是他害了芊雪,是他让芊雪躺在了这里!

凌华殿内气氛紧张,宫女内侍跪了满地,太后皇上面色凝重,御医在殿内议论纷纷,太后肃然的脸孔,凝着森重,对着赵昂道:“皇上,若此次你再不重办淑妃,我大瀛朝威信何在?皇家颜面何存?又怎样塞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赵昂面色阴沉,只是不语,双拳握紧。

皇后亦在身旁敲边鼓,假装拭泪:“太后,可真是的,华雪公主这样伶俐的姑娘,怎就遭了这般横祸?若是……若是……太后您可要为公主做主!”

“住口!休要在这里搬弄是非!”赵昂龙眸犀利,皇后不禁禁住口,太后却更加恼火,沉声道:“皇上,搬弄是非的是谁?你不去拿办水芙宫沐淑妃,却在这里指责皇后?”

太后说着起身,手指直指床上躺着的芊雪:“芊雪还躺在这里,然若有个万一,皇上您于心何忍?那样歹毒的女人,只有昏君才会把她当宝!”

“母后!”赵昂狠厉回眸,威凛神情却令太后无动分毫,眼神如刀的望着他,母子之间,许久对视,赵昂终究沉下口气,淡声道:“母后,此事儿臣自有公断,母后便无需操心了。”

“皇上,这后宫之事,自当由我与皇后主理,只怕这一次,皇上您想要偏心,也是不能了!”太后眼里迸射森厉眸光,赵昂猛地惊动,身子直挺,可是,御医宫人皆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太后说的句句在理,无从辩驳,若是自己一意孤行,只怕真真被人后唾以昏君。

自己立足未稳,恐生变故,攻打楚诏积累下来的人心尚不坚固,若是因女人而误家国,传扬出去,又与夏桀商纣何异?

只得暂时忍下口气,冷冷拂袖。

他相信一切与纤纭无关,以纤纭谋智,她纵是有害芊雪之心,却绝不会选在那般众目睽睽的大婚典礼上。

那未免太过愚蠢。

太后略微气平,却听殿外匆忙跑进一名宫女,慌忙道:“禀太后、皇上,沐淑妃醒了。”

赵昂踱上两步,正欲前去,却被太后喝住:“皇上留步!”

赵昂回身,只见太后眉色肃然,面容沉冷:“皇上,淑妃醒转,是否该由皇后,六宫之主前去审问?”

赵昂眉一凝,正欲言语,殿外内侍高细的声音再又慌忙响起:“太后,皇上,南荣将军到。”

南荣景须?!

这名字似乎许久未曾听闻一般,南荣府沉静得仿佛消失了一般,蓦然想起一年以前,南荣府同样如同蒸发一般之后,却爆发出强大的反攻,令自己措手不及。

不禁心中一凛,这种时候南荣景须再度出现,又意欲何为?

正自思量,南荣景须走进殿来,向太后与赵昂一礼:“参见太后,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赵昂眼色锋锐,冰冷如刃,紧紧盯望着他,南荣景须神色镇定,眉眼凝肃,只是平静的迎接赵昂刺探的目光,太后问道:“南荣将军,不知何事这般匆匆而来?”

南荣景须拜道:“回太后,臣今日见华雪公主不幸中毒,心中忧虑,又闻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更感焦虑,突地想到一件事情,未知是否能够帮到公主。”

“哦?”太后眼眸倏然发亮,惊喜道:“将军请言,若是可救得华雪公主一命,自当重谢将军。”

南荣景须无意撇看赵昂一眼,赵昂眸中滚动着浓浓黑潮,眸中无比清晰的是南荣景须森然冷笑。

南荣景须自袖中拿出一张薄纸,恭谨道:“太后,淑妃乃我南荣家世女,屡次祸乱宫闱,实在是我南荣家管束不严,这个乃是臣自她于南荣府绣房中搜出之物,臣令人看过,书写的皆是各种毒方,不知……不知可能帮上华雪公主否?”

太后连忙接过,展目望去:“南荣将军不必如此说,沐淑妃乃你南荣家远方亲戚,只是家中管教不善,与你无关。”

说着,眉间有一丝喜色,连忙招呼御医:“汤御医,快,速速看过这些毒方,是否有与公主之毒相若的?”

汤御医立忙上前,恭敬接过药方,一一望去,神色愈发惊喜:“不错,不错,这毒方上第二种毒素‘火烧云’正是公主所中之毒!”

说着,床榻上躺着的芊雪倏然面色烧红,呕出一口鲜血,才换过的纯白衣襟,又被鲜血染红,欧阳夙连忙迎身上前,握住芊雪柔弱的手,这才几个时辰,芊雪好似消瘦下许多许多。她神志不清,身体忽冷忽热,脸色时而苍白时而烧红,时而大声呻吟,时而呕血,欧阳夙握紧她,太后亦忙询问道:“汤御医,可有治吗?”

汤御医惊喜眉色复又沉郁,略略凝起了眉心:“这……可是这毒方上未曾写得解法啊。”

兜头一泼冷水,赵昂亦紧张的望过去,他亦不希望芊雪死,若是芊雪死了,死无对证,便无理由恕纤纭之罪,若是芊雪活着,一切还有得回转余地!

“汤御医,便真真无法吗?”太后上前一步,汤御医深深垂首,小心翼翼:“倒不是无法,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追问,汤御医倏然跪倒在地,磕头道:“请恕臣无状之罪,若是要救华雪公主之命,这世上恐唯独只有两人,一个是毒圣……欧阳驸马,一个便是沐淑妃本人!”

欧阳夙一惊起身,汤御医继而道:“只是驸马如今失去记忆,那么……那么唯一知道此毒解法的恐怕便只有沐淑妃一人而已!太后,请恕老臣无能!”

欧阳夙!纤纭!

赵昂与太后同时望向欧阳夙,欧阳夙惊动的眉眼凝视着跪地战兢的汤御医,他是毒圣,他早已知道,可是正如汤御医所说,如今的他,早非比从前,无论曾经多负盛名,如今,他只不过是个没有自己的人!

太后目光凝冷,狠声道:“哼,我便不信,凭了我的手段,便不能叫她交出解药来!”

说着,正欲拂袖而去,却被欧阳夙一声叫住:“太后!”

太后回眸,惊疑

的望着他,他深眸无波,却冷光粼粼,似有万千纠缠在眸心深处萦回,他举步上前,恭敬拜倒在前:“太后,可否令臣亲自……前往水芙宫一行?”

太后一怔,赵昂亦是片刻凝眉,欧阳夙神情冷漠,眼眸无色,看不出其中半分心思,他要亲自往水芙宫一行,于礼制自是不可,他如今是大瀛朝驸马,虽未礼成,却已是既定事实,再不是御医的身份,来往于水芙宫多有不妥,他该是清楚。

转念一想,却又是个办法,想纤纭性子,若是太后与皇后逼问,无论用了什么手段,她怕是宁死也不会说,若是自己去,她非但不会说,怕是还会给自己诸多难堪!

随即道:“好,母后,儿臣以为淑妃既是驸马故人之女,驸马亦为淑妃长辈,那么,由驸马前去更为稳妥些。”

太后怀疑地看着赵昂,赵昂却郑重道:“母后,淑妃性子想您亦多少了解,您想,她连烈火焚身都不怕,还会怕您后宫中的那些小手段吗?呵,怕是宁死亦不会说半个字!”

太后一颤,想来确实如此,纤纭性格僻冷怪异,确非常人所能思量,死,她更是不怕,想起那日祭台之上,她只身走近烈火中的样子,历历在目,那时,甚至连自己都对她敬佩几分,怕是威逼利诱于她毫无意义!

担虑的望一眼芊雪,她气息愈见微弱,面色由红转白,眼见着衰弱下去,亦不是办法!

她心底酸楚,竟似欲泪。

赵昂心中突地一颤,不禁凝眉,怎么?母后竟会对芊雪这般在意?芊雪与母后不过几月交情不说,更与她非亲非故,为什么……母后的眼里流露着难得一见的温柔芒光,关切非常?

太后最终点头,令欧阳夙前去水芙宫,临行,千万嘱咐他定要带回解药来,欧阳夙转身而去,留下忧虑重重的太后、静观其变的皇后、心思不明的南荣景须、战战兢兢的御医们,和满腹疑惑却暗自隐忍的赵昂!

夜凝夕,浓浓诡异笼罩在浩浩皇城!

水芙宫,一片冷肃,除了喜顺与莓子还有红绸,便是无处不在的侍卫,水芙宫中的侍卫常常更换,便连赵昂派在她身边时刻监视的亦不能长久。

欧阳夙到来,令众人有些无措,他顶着驸马的头衔,却大礼未成,不知该要如何称呼。

最终还是红绸先行上前一步,恭称一声:“驸马。”

欧阳夙于这样的称呼多少亦有局促,沉声问:“淑妃何在?”

丹霄殿之事,红绸尽数听闻,芊雪中毒,淑妃嫌疑最重,欧阳夙修俊脸容阴沉,红绸不由心生忧虑,她看一眼莓子与喜顺:“你们去门口守着,我带驸马进去便好。”

莓子与喜顺应了,红绸看欧阳夙一眼:“驸马,请吧。”

说着,向内殿而去。

欧阳夙跟在红绸身后,绕过镂纹铭刻玉屏风,一片幽雅便现在眼前,袅袅玉烟迎风生香,碧玉器碗盈盈流光,绯幔纱帘被窗缝漏进的微风摇漾,女子若隐若现的身姿倚靠在床栏上,褪去了繁复的凤羽锦衣,只余一身纯白罗裳,她幽幽望来,目光突地一滞!

素指猛然挑开绯纱,苍白的绝色容颜,有恍如隔世的惊凝。

“是你……”她目光溶动,水色粼粼,红绸忙道:“你们聊,我在外面候着。”

欧阳夙望着她,似是消瘦下许多,纤纭目光不可移视,隐忍的咳嗽,欧阳夙目光中却再无一丝怜惜。

她心中一冷,挑着丝帘的手缓缓滑下,她仍旧望着他,却似隔绝茫茫烟海,再看不见他冷峻的脸容。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纤纭冷声道,欧阳夙摇首:“不。”

纤纭唇角微动,嘲讽道:“莫不是与我来说教的?”

“解药!”欧阳夙似连与她多说一句话的意愿亦没有,绯纱阻隔他冰冷的目光,纤纭却仍感觉心内倏然冰寒一片。

她惘然一笑,声音亦似沉入谷底:“欧阳夙,你信我会那般公然毒害芊雪吗?”

“你说过,不会让芊雪幸福!”欧阳夙心中本有疑点,可是纤纭的这一句话却在脑海中无比清晰,纤纭心中刺痛,止不住眼中掉下泪来,声音顿然哽咽:“我只问……你信吗?”

欧阳夙一怔,淡淡香烟缭绕眼前,绯幔纱帘濛濛似雾,他目光模糊,脑海中亦是混沌一片,自从失忆,这种混沌似乎与日俱增,他感觉,他已经离从前的自己越来越远……

许久,他只是伸出手,冷道:“解药!”

帘内的女子身子一抖,随即丝帘缓缓打开,露出微笑的脸,可是那笑却被泪水淹没,显得孤郁而冰凉,纤纭起身,虚软的身子仿佛坠在云端,她踏上秋香色绣丝鞋,软缎的鞋子,更似是云中踩着的一片柔叶,仿佛……是唯一支撑她站起来的力量。

她走到欧阳夙身前,断然道:“没有!”

她与他只有寸许,仰望的目光泪水倾落,眸心深处却有狠绝的光,令眸色清晰如血!

他来了,为芊雪而来,他伸出手,为芊雪而伸出双手,再不是那双只会握住自己的手,再不是那个只会说,纤纭别怕,一切有我的男子!

他的眼里只有冷漠、悲伤和幽沉。

“你要如何才会交出解药?”欧阳夙口吻似是妥协,目光却更加浓烈,纤纭冷笑:“不会!我死也不会!既然你认定了是我,那么就是我,就是我害她,就是我要她死,就是我要她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驸马想,我可会交出解药吗?”

纤纭眼神冰冷迫人,不断流下的泪打湿容颜,她眸中明明冰雪盈盈,却怎么竟是这样狠毒的女子,令人惊骇!

“淑妃若是一意孤行,便休怪我欧阳夙失礼!”欧阳夙指节一紧,发出微点声响,纤纭敏锐察觉,尚不及反应,便感到雪颈上寒气纵横,突地一痛!

她惊讶,目色中流转一片冷冷碧色,她微微低眸,只见一管长箫直指喉间,欧阳夙眼神灼热,冷淡的望着她:“我说到做到!”

纤纭怔然立在当地,欧阳夙深不见底的幽眸,飘忽着浓郁阴森,他蹙然望着她,曾柔情似水的眼眸再不见了深情款款,只有仇恨愈发深浓。

幽静的烟,缭绕在两人之间,仿佛将两颗心远远隔开,他在那边,恨意横生,她在这边,心碎欲绝!

纤纭望着他,须臾,竟虚弱地笑了:“欧阳夙,你……竟要杀我吗?”

泪光被幽烟迷蒙,那香淡的烟此刻竟无比辣眼,令眼眶莫名酸胀,淌下泪水簌簌,欧阳夙咬牙道:“是你逼我的!”

忽的,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却强自镇定住身体,纤纭泪眼如梭,唇际却挂着冷淡的笑,仿佛是冰,寒透彼此心底。

箫光茫茫,如今她至情深爱的男子,她唯愿付出的男子,用曾经款曲荡漾的长箫指在自己喉咙,他的目光一点犹疑也无,仿佛只要她开口拒绝,便会毙命当场!

夜风吹啸在窗外,发出陌生诡异的声响,于肃静的夜里,那般突兀!

似乎万念俱灰,这一刻,她竟无力承受他决然的眼神!

“我没有解药,我有……也不会救她!”她犹自倔强,心却早已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喉间疼痛陡增,欧阳夙果然按住箫管,直向前刺来,纤纭本能转开身体,雪白裙裳飘动,步子却虚浮无力。

她流泪,不可置信:“你果真要杀我不成?”

欧阳夙长箫直挺,眼神幽沉:“交出解药,不然……芊雪死,你亦不能活着!”

一句话震撼心头,纤纭瘦弱的身子支撑不住,向后倒去,梨木雕桌亦形同虚设,她用手一扶,终究还是跌倒在地上。

地板冰凉的寒意沁透心底,她从不曾想,自己竟会与欧阳夙这样相对,泪水染湿砖地,脸上虚浮的笑,却倏然淡定、安宁、锋芒俱敛。

她缓缓举眸,望着他萧瑟万分的眼,怅然笑了:“欧阳夙,死在你的手下,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还想骗我?”欧阳夙见她泪眼迷蒙,声音柔弱,心里却唯有她石室当中一般的样子,然而自己深信不疑之际,她却反戈一击,将自己击得体无完肤!

不可否认,他心里始终难以释怀的怨,蓄积在眼眸深处,握着箫的手前挺而去,淡烟飞灭、秋风呼喝,窗外一片冷意,窗内寒光似剑!

纤纭微笑闭紧双眼,这一刹那,她果真身心疲惫,便想就此死去了,一了百了!

什么挚爱、什么复仇,统统随着这一下过去,便彻底解脱了!

突地,有疾风过耳,她豁然睁眼,只见红绸已奔在了自己身边,紧紧握住了欧阳夙刺来的箫管,大喝一声:“欧阳夙,你要杀纤纭,你会后悔,你会后悔一辈子!”

欧阳夙一怔,只见红绸凝紧的眼,寒厉如霜,却郑重如仪:“欧阳夙,你当真是铁石心肠吗?从前你骂我毁了纤纭的一生,你亲口对我说,不会再令任何人伤害纤纭,可是如今……你伤她最深不说,竟还要亲手杀他!你失忆……难道……亦失了心吗?你体会不到纤纭的良苦用心?感觉不到她对你的情吗?”

字字凿凿,泪眼飘摇,欧阳夙怔忪在地,红绸的一番慷慨,不似是假,长箫直挺,碧光森森,欧阳夙眉目纠蹙,再度陷入深深沉思。

纤纭望向红绸,红绸紧紧抱住纤纭身体,悲泣道:“欧阳夙,纤纭为你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身中寒毒?不是为了你,她怎么会甘愿葬身火海?不是为了你,她怎么会被楚诏国掠走,饱受苦难?不是为了你,她怎么会手染鲜血,攻打楚诏,亲手结果楚诏国君?不是为了你,她怎么会被漠芙要挟?被南荣景须利用?不是为了你,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恨她一生,却和别的女人结成夫妻?不是为了你,她怎么会叫出那一声欧阳叔叔!”

欧阳夙震惊的后退几步,红绸的凌厉却接踵而至:“欧阳夙,你可知道,她叫出欧阳叔叔的一刹那,便已经将自己杀了!她的心只为你而生,为你而死,为你而炽烈如火!”

纤纭闻之亦不免悲伤,她泪水滔滔:“姨娘……”

红绸变了很多,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纤纭万般委屈,皆不曾脆弱至此,可是此时此刻,欧阳夙举箫对着她的这一刻,她脆弱的依在红绸怀里,仿佛被掏空了心里最后一丝希冀。

“不,不可能,不可能,她说……”

欧阳夙举着箫的手颤抖,红绸立忙起身,立在他的眼前:“她说?她无论说什么,只是为了你能够平安幸福的活下去,你难道从未曾想过她会有苦衷?难道,从未能感觉,她对你割舍的疼痛?她为了你,复仇、荣华,什么都可以放弃,甚至……包括你!”

说着,红绸夺过他手中玉箫,欧阳夙一惊,回眼之间,红绸双手加力,脆生生的一声,一管上好凉箫,应声而折!

碧玉的青翠、断箫的决裂!

脑海中倏然碎片重重,一道碧色的光芒,串联起零落的记忆!

“欧阳夙,我喜欢你……”

“欧阳夙,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么是你的女人,要么便沦为舞女歌姬!”

“欧阳夙,为什么芊雪可以叫你大哥,而我……却只能叫你欧阳叔叔!”

“欧阳夙,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我与你……恩断情绝!”

如是夜晚,如是凉箫,如是折断!

当时,碧玉断裂,情爱刻骨,如今碧玉折断,情殇爱痛!

只是折断它的女子,那时的眼神恨意横生,而此时的眼神怆然悲恸,欧阳夙猛然望向跌坐在地的纤纭,她漂泊的泪眼,雪白裙裳,纤弱中有黯然绝望。

她望着他,泪水不断掉下来,欧阳夙心头似有巨大裂口被生生撕开,片片破碎的记忆被一颗颗泪珠连成透彻的珠帘!

一幕一幕,一重一重!

他望着她,突地迎过身去,低身扣住她细弱的双肩:“纤纭……”

他目光灼热,有滚烫的情意,纤纭猛地怔愣,泪水凝结在眼睫上,恍如隔世的眼神,令已如死水的心惊起滔滔涟漪!

纤纭泪水难绝,不可置信:“你……”

冰凉的手抚上他俊毅脸廓,颤抖的身子被他猛然拥住,他抱着她,忽然好似她是一根轻盈羽毛,若是他稍稍松力,便会被夜风吹去!

他的臂弯坚实而有力,一分分加紧力道,好像要将这许久愧欠了的拥抱,一次偿还!

她泪水湿透他的肩际,许久,她只是靠在他怀里纵声哭泣!

他恢复记忆了是吗?记得她是纤纭了……是吗?

一切来得太快,她却一时恍然:“你……想起了吗?想起我了吗?还是……”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般温柔的嗓音,方才是欧阳夙,方才是她彻骨深爱的男人!

泪流满面,她枕在他的肩上,被他狠狠抱着,红绸亦不免牵动心肠,默默拭泪。

“地上凉,快起来。”澎湃心潮令他的肩微抖,纤纭却贴在他的胸膛上,不肯起身:“不,不,我怕起来以后,梦就会醒。”

“不是梦,不是!”欧阳夙强自将她抱起,空阔眼眸光影交错,如久旱逢霖的荒漠沁入一池清凉湖泊,虽是他紧紧抱着她,可是这抹清凉却分明是他的依靠。

欧阳夙将纤纭放好在锦床上,稳重、深沉的眸子久久凝视,他丰神俊朗,眉间却有浓重忧色,他抚上她凝白面容,眼里竟有水色迷离,他什么都想起来的。

玉箫折断的刹那,脑海里顿时震撼,曾经的种种有如滔滔江水,涌入心里,汇聚成江海汪洋。

纤纭的笑、纤纭的泪、纤纭对他深种的情意!

可是……

眼神一点点低落,又一分分懊恼,痛与悔,皆在刹那,烟云积聚!

“纤纭,委屈你了。”他握紧她的手,想到他竟与芊雪走近丹霄殿,只差一步便结为夫妻,心里便是一阵惊惧,然而自己,竟还差点伤害纤纭,然若没有红绸,然若没有她及时的折断玉箫,只恐怕自己的一生便毁在了自己手上!

天意!

他转眸看向红绸,郑重道:“谢谢你红绸。”

纤纭泪水不绝,亦望向红绸:“谢谢姨娘。”

红绸拭干泪水:“还是先不要谢我,欧阳夙虽是恢复了记忆,可是……芊雪仍然躺在凌华殿中!欧阳夙若久久未归,想来皇上或是太后必会派人前来。那时候……”

“火烧云的解法如今已不用我来 说。”纤纭看向欧阳夙挽着他的臂弯,深情目中,泪光摇曳,唇际却有温柔至极。

欧阳夙却忽的目色凝重,紧紧蹙起了眉:“不!不能!”

“不能什么?”许是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纤纭顾不得红绸,靠紧在欧阳夙肩上,他温热起伏的胸膛,是她一生最是踏实的地方。

“不能救芊雪。”欧阳夙目光空洞,看向纤纭:“若是你交出了解药,救了芊雪,岂不是……默认了罪行吗?”

纤纭身子一震,亦渐渐敛却了笑意:“我不在乎。纵是死又如何?我早该死了千百次!”

“我在乎。”欧阳夙握紧她的手,她掌心冰凉,是冰魄丹深重的寒气:“纤纭,不要……再让我亏欠你,好不好?”

纤纭猝然泪落,才干涩了脸颊,泛起脉脉水澜,她咬唇不语,心中却有热流萦回。

“不,你并不亏欠我。”纤纭泪水泛澜,拥住他:“我都听说了,你为了我而重出江湖,遭遇追杀,也是为我方才会被漠川一箭穿心,失去记忆,上天惩罚我是应该的,是我连累你,是我……”

“纤纭!”欧阳夙阻住她,捧起她纤小脸颊:“不要说了,好不好?我们……都不要再提过去,好不好?”

纤纭望着他,很想吻他薄俊的双唇,莹莹火光映照在他沉阔的脸上,仿佛星天在浩渺天端,湛亮而澄澈。

心意倏然安宁,重重点头,投入他的怀抱。

红绸在旁道:“可是如今你恢复记忆,难道不

能以此名义来医好芊雪?”

欧阳夙将纤纭轻轻推起,默然一声叹息:“不是不行,而是……”

回想他失忆来的种种,有太多事情出乎意料,曲折离奇。

若是他此时恢复记忆,他必定不可娶芊雪为妻,他与纤纭的事情,想来亦是瞒不住的,那么惹怒太后,必然迁怒纤纭,赵昂亦不会轻饶他们,那么相聚岂不是便意味着分离?

一切太过突然他需要从长计议。

“若是以此名义来医好芊雪,只怕皇上怀疑。”纤纭一语说出了欧阳夙心中忧虑,这亦是她心里的疑虑,赵昂多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怀疑她身边的每一个男人,从他对待漠芙的态度上看,凡是沾染了她的男人,一旦证实,下场凄惨!

她不要,不要那样!

掌心有微微冷汗,牵动心口寒毒,微微咳嗽,欧阳夙连忙为她盖好薄被,温然而郑重道:“纤纭,玉箫既是你特意备下的贺礼,怎么会箫身有毒,而你却浑然无觉?又怎么会恰好涂在中间?又为何会预料到芊雪定然会夺过玉箫,从而中毒?还是……这原来的戏码并非如此?而是芊雪的突然夺箫打乱了原来的安排?”

昏迷才醒的纤纭,确未曾仔细思量过着其中细节,如今想想果真疑点重重,玉箫系着他俩的缘分,万念俱灰的她,方才会准备了作为贺礼,亦斩断彼此情丝,可是……自己确实未曾下毒,即使下毒,也不会选在那样大庭广众的时机。

“你的意思是……”红绸略一思量,惊道:“难道……”

欧阳夙惊觉起身,以眼神迫住红绸不令她出口,他小心走到殿口,偷眼望去,外殿无人,静寂如死,他略微松下口气,又见窗外,窗影平静,方才小声道:“不错,想你这宫中有内奸!”

纤纭一惊,她平日已经足够小心,即使是赵昂派来的人,因男女有别,他们并不敢太过近身,唯一近身的便是莓子与喜顺,可是,他二人皆是她自民间挑选,伶俐懂事,自己性子虽不近人,待他们确是不薄,经常厚重的赏赐。

“除了你和红绸,还有谁接触了玉箫?”欧阳夙一句,更令纤纭身子陡然一颤,她举眸望向他,一丝丝黯色骤然深浓。

握紧双拳,狠声道:“姨娘亦不曾接触,这箫……除我之外,唯有临行前,莓子递在我的手中!”

莓子!

那清灵似水的女子!

那懂事聪明,不多言语的婢女!

纤纭周身冷意涔涔,难道……果真会是她吗?

那么,她岂不是时时都身处在危险之中而不自知?!

她,又是受谁指使?

红绸亦是大惊,随即便欲向外去,欧阳夙拉住她:“干什么?”

红绸道:“我令她与喜顺在外殿守着,若她是内奸,岂可信过?”

“无妨。”欧阳夙淡定道:“两人一起守着反倒好,无论谁是内奸,都不敢背着另一人偷窥内殿。”

“若两人都是呢?”纤纭忽的一句,连自己都震撼到,欧阳夙微一凝眉,肃重道:“那么,就只有赌上一赌!”

他话外有话,幽深眼眸从容不迫,正是他魅力所在!

三个人互看,欧阳夙一计在心,谁是内奸,或是两人都是,他……要他们自己亲口说出来!

夜浩荡,笼月凝霜,惨白月光令冷清的水芙宫诡异浓浓,秋风呼喝,飒飒荡然,枝丫树蔓抖动阴枭声响。

殿外,夜愈深,风愈冷,喜顺与莓子站在殿外,瑟瑟发抖。

突地宫内传来一声娇细惨叫,莓子与喜顺对望一眼,随即便是红绸慌张的叫声:“来人,快来人!”

莓子与喜顺连忙冲进店去,正见欧阳夙迎面而来,青色衣襟上血色鲜明,莓子大叫一声,欧阳夙神情森肃,萧萧煞然,凛凛寒气漫天而来,莓子吓得抖动,欧阳夙瞥她一眼,向殿外而去,喜顺尚强自镇定,扶着虚软的莓子向内殿而去。

只见红绸趴在地上,红衣铺漫石砖,裙下殷殷蜿蜒的血红洇湿裙角。

莓子大叫一声,喜顺亦凝住了眼眸,只见纤纭一身白裳已被血色染遍,胸口上汩汩而流的血触目惊心,长发披散在地,苍白的脸,一丝血色也无,与那白衣石地上的血色对比鲜明。

“娘娘。”喜顺奔过去,红绸抱住纤纭哭泣,莓子只立在当地一动不动,望着满屋狼藉,心跳骤快。

金丝熏鼎、宝玉梅瓶、凉瓷笔洗、和碎做两瓣的玉箫,散落在地,似乎控诉着适才的一阵惨烈。

“快传御医。”红绸哭泣道。

喜顺却显为难:“红姨,这……现下里,所有的御医都在凌华殿,怕是……怕是……”

“再不去淑妃就没命了!”红绸状似悲伤,喜顺连忙应声欲去,莓子却叫住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花容失色:“我去,我去,你留在这里帮红姨。”

喜顺点头,任莓子而去。

莓子跑出殿,才出水芙宫,便被欧阳夙拦住,夜风习习,冷风呼号,莓子吓了一跳,望着欧阳夙身上血色,不禁咬唇:“驸……驸马……”

“干什么去?”欧阳夙冷声道。

看这样子,纤纭的伤大抵是他所为,莓子一时无措,只道:“淑妃……淑妃受伤,奴婢,奴婢要去凌华殿请御医来。”

欧阳夙手掌一横,拦在她的身前,挑唇道:“你想,我可能放你过去吗?”

“驸马!”莓子惊异,欧阳夙眼神肃然一紧,逼迫得她向后退去:“华雪公主被她迫害,已然不治身亡,我……要她为华雪公主偿命!”

声音犹似嗖嗖冷风,兜进莓子衣领,莓子全身一颤。

欧阳夙冷笑道:“若你要前往凌华殿求救……哼!”

染满鲜血的衣袖一挥,红色立时刺痛眼眸,莓子向后一撤:“驸马饶命,驸马饶命。”

“回去!”一声厉喝,莓子连忙向回跑去,再没有一点迟疑,欧阳夙望着她的背影,收敛了眸中戾气,渐渐恢复一脉平和。

水芙宫,莓子跑回到内殿,红绸与喜顺已将纤纭抬在床上,红绸哭倒在窗前,喜顺亦是默默掉泪,莓子连忙道:“红姨,这……”

“御医来了也没有用了,娘娘她已经……”喜顺见红绸悲伤,便抢在红绸前面开口,莓子怔愣在当地,望着床榻上静静安详的国色女子,她的脸静淡如娇仙,分明便是睡着了,哪里看的出已是香消玉殒?

红绸大声哭着,喜顺连忙从旁安慰:“红姨,要不要……速去通报陛下,这……这必定是驸马所为!”

红绸急忙拉住他:“不,不行!”

说着站起身来,神情显得肃重而惊恐:“淑妃乃皇上宠妃,却横遭祸端,只怕皇上迁怒你我保护不力,那么……我们岂不是……”

喜顺大惊:“那红姨,这……这要怎么办?这事情总是瞒不住的。”

莓子到似平稳下不少,喘匀气息:“红姨的意思是……”

忽的,夜风倏然大作,突地一声窗响,莓子才发现窗子并未关闭,冷风呼啸而来,吹熄殿内烛火明光,突如其来的黑暗,令屋内三人俱是一惊,树蔓摇曳在窗影上,犹如几支大手乱舞成魔!

深秋的风,凉冷如冰,打在身上,瑟瑟生寒。

烛台白烟在风中渐渐弥散,莓子突地一声尖叫:“啊——”

喜顺与红绸尽皆回头,只见锦床之上,绯幔朱纱摇曳纷繁,荡然飞扬,如舞如妖,好像谁的裙袂,瑟缩在狂风之中。

“你们……见死不救……见死……不救!”幽冷若地狱鬼魅的声音细弱传来,带着颤抖的冷漠。

莓子惊声尖叫,红绸亦向殿外而去,喜顺则是怔愣在当地,吓得软了身子,一动不能动。

床上缓缓坐起的女子,连长墨发被狂风舞乱,血色白衣在黑暗的内殿中犹为突兀。

稀薄月光打在她惨白脸上,鬼魅阴森!

“不,不……来人……来人!”红绸跌坐在殿口,莓子向后一步步退去,颤抖的步子触及红绸的身体亦跌倒在旁,尚来不急起身,但见纤纭白衣飞扬,血色明光,似是腾空而起般迅疾踱步到她身前!

“淑妃……不,淑妃饶命,饶命啊!”莓子亦瑟缩在内殿口玉屏风边,玉色凉冷,映着纤纭森然目光冷瑟如刀,风,卷起她墨丝长发,缝隙之中露出她冰寒笑容:“饶你?你屡次害我,我为何要饶你?”

莓子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只向另一边无力地爬去:“不,不,淑妃,我没有害你,没有害过你啊!”

“还要狡辩!”

莓子喉间顿然一紧,冰寒的感觉刺入肌肤,仿佛那寒,便可令她窒息:“淑妃……”

纤纭冰冷的手指钳住她的脖颈,那一根根冷僵的手指,令莓子瞳孔倏然增大到极可怕的程度:“淑妃……冤有头债有主,你……你饶了我,饶了我吧!”

此话一出,纤纭心内大感悲伤,莓子,她本是极信任的婢女,却不想果真如欧阳夙所料!

竟会……是内奸!

“你害死我,害死华雪公主,她亦会来找你算账,你等着……等着……”目光森然瞪向喜顺,森销似刀刃寒兵,秋风飒飒,黑暗如蛊,喜顺周身僵住,嘴唇颤颤而动,仿佛不是自己:“淑妃……淑妃……小人,小人可是从没有害过你,若……若你……你……真真是鬼,不……不……是神,是神,你便知道的,小人对您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啊!”

喜顺一向所为的确毫无可疑。

纤纭收回目光,阴狠毒辣的眼神令莓子几乎窒息:“淑妃饶命……饶命啊……我也是不得已的,是被人指使的,淑妃饶命,饶命啊!”

“你说出是谁指使于你,淑妃自然饶你性命!”

突地,一个男子声音,沉缓而有力,殿内突地明光熠熠,自内殿口乍然明亮整个殿宇。

莓子喉间一松,回身看去,更感周身一阵寒冷。

只见,殿口立着一众人等,赵昂一身团龙纹云袍,目光赫赫,身边太后神情肃重,还有南荣景须目光阴暗漆黑,仿佛这耀亮的殿宇仍如适才一般黑暗。

还有欧阳夙,他的身上仍旧染着鲜血,明亮烛光下仔细看来,那血色却似乎浅淡许多,并不似人血般浓郁。

忽的一阵惊悚!

难道……

莓子连忙磕头,战兢道:“参见皇上,参见太后、驸马、南荣将军。”

她伏地不敢起身,身子却抖动如剧。

喜顺亦似看出了什么,吓得绵软的身子稍稍恢复亦行下礼去。

赵昂俯眼看她,冷声道:“好个大胆的婢女!竟敢陷害淑妃!说,是何人指使于你?”

莓子不敢抬首,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说着“奴婢该死!”

纤纭一身染血白裳,迎风翩然,未曾挽髻的发似黑夜中舞动妖娆的黑色丝绸,她漠然望着眼前一切,甚至没有施礼。

赵昂看她一眼,她虽浑身血色为殷红朱砂,可那苍白面色却绝不是假,眼神更加狠厉,一脚踢在莓子肩头:“说,难道……这加害公主,陷害淑妃的罪名,你要一个人担下吗?”

莓子跌倒在地板上,洇洇泪眼,不明所以的飘忽不定,最终隐隐落在某一处,嘴唇一动,却终究不敢出口。

赵昂随着侧眼望去,冷声一哼:“不说是吗?好!那么便要你去尝尝天牢中的各种酷刑,看看你这张嘴还能硬到何时?”

说着,向左右示意,两名侍卫便要拖着她走下殿去,莓子脸容凌乱,泪水泛澜:“不,不!”

她挣扎着脱开侍卫,爬到赵昂脚下:“不,皇上,我说……我说……是……”

突地,开敞的窗外银光一烁,夜色与殿火交织,被银亮的光刺破。

“嗖”的一声,一枚暗器精准非常,扎在了莓子背心!

稳、准、狠,更快如闪电!

迅雷不及掩耳,欧阳夙向着那方向飞身追出,夜色茫茫,吞没他的身影,莓子唇角溢出乌黑的血,双眼圆睁,立时倒在了血色染遍的地板上。

死了!

赵昂分明感到有人松下口气。

可是,他却分不清——

是南荣景须,还是……太后!

这样疯狂的想法,他一路前来,早已在胸中回荡,莓子临死前的眼神看向那一边,可是那一边却站着两个人!

“皇上,既然莓子已死,那么淑妃仍然涉嫌重大。”太后沉声开口:“皇上,如今华雪公主命在旦夕,还要你早做决断,令淑妃交出解药来!”

赵昂眼眸一侧,未及言语,纤纭却淡淡开口:“太后此言差矣,太后如何断定我涉嫌重大?”

太后凝眉,沉气道:“那箫是你的,大庭广众之下,你亲手递给华雪公主,公主中毒倒地,南荣将军自你在南荣家绣房中搜到毒方,便有与公主之毒全然一般的‘火烧云’,字迹与你一般,你还有何狡辩?”

纤纭冷冷一哼:“太后所言未免太过武断,呵,不错,箫是我的,可是适才莓子亲口承认她陷害于我,那么便是与我无关。再者,我纵是要害华雪公主,又如何会选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沐纤纭还不至愚笨到这般地步,另……”

雪眸移向南荣景须,冰似的目光森然如死:“南荣将军既能得到我这份毒方,并且如此及时的送入皇宫,显然并非才找到的,那么……毒方上毒药一一在列,难道……南荣将军便没有重大嫌疑吗?”

一语掷地有声,似巨石千钧!

南荣景须踱步上前:“你不要血口喷人!”

“将军何必这般紧张?适才莓子也说,她有人指使,那么若说是嫌疑,南荣将军难道不是嫌疑重大吗?”纤纭说得淡漠,却好似冷箭强弩,一箭箭精准无误的射在南荣景须心口。

他怒喝一声:“妖女,我与公主无冤无仇为何害她?”

“南荣将军!”纤纭未曾开口,赵昂却倏然打断了他,缓缓转身,目光深沉:“南荣将军请自重,纵使淑妃是你南荣家世女,可她现在是朕的淑妃,你是否要尊敬一二?”

南荣景须一怔,随即忍下口气:“是!”

纤纭一笑:“那么我又与公主有何冤仇?”

南荣景须眉心一舒,便似早已有备而来:“淑妃便果真要臣说出口吗?”

太后插口道:“将军请说,公主之毒,耽误不得!”

南荣景须冷笑一声,眸光犀利:“你进宫之前,与驸马欧阳夙有一段旧情在?是与不是?”

纤纭料到了他会说出这个理由,苍白的脸色无动分毫,南荣景须,这样的理由未免太过拙劣!:“将军这不叫血口喷人吗?将军有何证据?人证?还是物证?”

南荣景须略一凝眉,随即道:“你是我南荣家世女,你的过去,我自然知道。”

“那便是没有证据了?”纤纭挑唇一笑,赵昂目光却变得阴暗:“南荣将军可有证据吗?”

他的眼神说不清是怒或是期待,鹰锐龙眸幽深一片,耀亮的烛火,摇曳在眼眸深处,直直盯住他!

南荣景须缓缓低下眼,声色愤然:“没有!”

赵昂神色不明,声音却冷下许多:“既是没有,那么……将军与淑妃便是同有嫌疑了?”

“这……”南荣景须望向太后,太后依旧神情端肃:“好了,不要再讨论谁是谁非,淑妃,你既是与芊雪无仇,如今便该救她不是吗?”

纤纭微微含笑,苍白容颜有容光淡淡:“太后有令,淑妃自当遵从!”

欧阳夙这计之妙,便是纤纭救下芊雪,亦不会遭到嫌疑!

纤纭望向赵昂,赵昂却望着欧阳夙追去的窗口,望向纤纭的时候,目光幽幽不明:“但愿驸马能够抓到刺客,令此案水落石出!”

他说着转身。

纤纭眼一低,却分明看见,赵昂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

纤纭微微凝神,赵昂——

似乎比着平日,更加焦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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