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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我只是想为你坚持下去

这一年写年终小结的时候,雪容很想在自我评价那一栏里写上,这是她这么久以来,过得最圆满的一年。工作,翻译,还有她和阿洛,一切都好像终于进入了正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除了一直见不到面的爸爸,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对命运要求更多了。

而跟她的顺风顺水相比,陈洛钧的下坡路还是没有走完,甚至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虽然他表现得一切正常,照旧有空就每天给来给她做饭,从来不提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曾流露过一丝消沉颓废的征兆,仿佛他的耐心与坚定永远不会消磨,可雪容还是心急如焚,一边替他担心,一边又明知自己帮不上忙,只好竭力掩饰回避。

年终奖发下来时,雪容纠结了很久,最后终于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厚着脸皮趁吃饭的时候拿出来说:“阿洛,我发的奖金,你能不能帮我存起来?否则我估计很快就会花得光光的了。反正你每天都来给我做饭,我连菜都不用买,也用不到那么多钱。”

陈洛钧看了看她手上的信封,犹豫片刻,默默地接了过来,放在一边,若无其事地给她夹了块牛肉。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肯用她的钱,但至少他没有当面拒绝,这些钱无论如何都到了他的手上,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我这边的房租马上就到期了,要不我就不租了,搬到你那里去吧。”她趁胜追击道,“省得浪费一份房租嘛。交给你买好吃的做给我吃,不是更好吗?”

他又犹豫了片刻,这次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那里房子太小。”

“不小啊,一个卧室一个客厅,两个人住不是刚刚好么。”她有点脸红地低下头扒了一口饭。

他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一副明显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的表情。

她也没有脸皮厚到硬要搬到他那里去的地步,只得悻悻地作罢了。

小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动作敏捷地爬到陈洛钧的膝盖上,懒懒地趴了下来。

“你把它带回家吧。”雪容满是醋意地说,“它根本就不喜欢我,从来都不跟我这么亲热。”

陈洛钧低头看了它一眼,“好啊。反正我待在家的时间比你多。”

雪容心里一紧,而他说得无比轻描淡写,一边说,一边还笑着伸手摸了摸小雪的脑袋,挠着它的脖子问:“对不对啊小雪?”

他笑起来的样子,带着罕见的孩子气。

雪容伸手过去,想把小雪抱过来,它掉头拿屁股冲她,脑袋直往陈洛钧怀里钻,搞得雪容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临走时,陈洛钧还是没把小雪带走。

“还是让你跟它多培养培养感情吧。”他蹲下来,挠挠小雪的脖子,“你乖一点,不要欺负人。”

她看着他们两个亲热,嫉妒地要命。这下倒好,她变成第三者了。

“路上当心点。”她恹恹地送他到门口。

“嗯。”他弯腰亲了亲她的脸颊,转身离去。

她走到窗口,看着他从楼梯口出去,骑上车走了。

天这么冷,应该提醒他别骑车了,改坐地铁的。雪容一边想,一边发了条短信给他。

他回到家以后才回她的信息,说了声“好的”。

第二天她还是不放心,又发了一遍。“今天真的好冷哦,记得坐地铁。”

“知道啦。”

肯定是嫌她罗嗦来着。她一边嘀咕,一边看了看窗外阴冷的天空。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到快下班时已经呼呼作响,吹得雪容身边的玻璃窗都在微微颤动,天也变成了暗暗的铅灰色,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雪。

她系紧了围巾往办公楼外走,却在下台阶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容容!”叫她的是陈洛钧的姑姑陈惠英,她身后还站着一对中年男女,一看就知道是陈洛钧的爸爸妈妈。

雪容强压着心底的一阵狂跳,走过去笑着喊:“陈老师。”又看了看她身后,叫了“叔叔阿姨”。

陈洛钧的妈妈走到她面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容容。”

雪容抖了一下,又乖巧地冲她笑了笑。

“走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外面这么冷。”陈惠英挽住她另一只手,两个人把她围住,几乎是绑到了旁边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咖啡厅里。

自始至终陈洛钧的爸爸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看了两眼雪容,目光里不带一丝情绪。

坐下点完饮料以后,陈惠英侧过身对着雪容,笑眯眯地问:“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雪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就好。”陈惠英拍拍她的肩,跟对面的两个人说:“我们容容可是个乖孩子。从小就听话,又用功。”

“看得出来。长得也漂亮,跟洋娃娃似的。”陈洛钧的妈妈笑着打量了雪容一番。

雪容愈发地不好意思,头埋得更低了。

“最近洛钧怎么样?”陈洛钧的爸爸忽然问,语气严肃地像是在听下属的汇报。

雪容抬头心虚地看他一眼,“挺……挺好的。”

“哼。”他冷笑一声,“无业游民一个,也算挺好?”

大家都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还是陈洛钧的妈妈再度微笑着对雪容说:“去年他爸爸过寿,听说还是你劝他回去的,我们还没谢你呢。”

“不是我劝他的。”雪容急忙解释,“是他自己决定回去的。我什么都没说。”

“哎呀容容,你就不要谦虚了嘛。”陈惠英给她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我们都清楚,洛钧谁的都不听,就听你一个人的。要不也不会来找你了嘛。”

“我……”雪容早知道他们来找她肯定是为了阿洛,慌得只想逃。

服务生把他们刚才点的饮料都端了过来,雪容赶忙接过自己那杯热得烫手的咖啡,紧紧地捂住手心。

“容容。”陈洛钧的妈妈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始进入正题,“你也知道,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劝劝洛钧——他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

雪容不知该说什么,只恨不得把脸埋进自己的咖啡里。

“以前他老说自己有梦想,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都没拦着,还劝他爸爸不要总是强迫他回去。”陈洛钧的妈妈声音不大,也很温柔,“可是他现在也老大不小了,在这个圈子也待了好几年了吧?结果呢?不要说大红大紫了,恐怕成家立业、自己糊口都成问题吧?”

雪容下意识地摇摇头,却找不出反驳她的话。

陈惠英接过话头,拿过雪容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桌上,拉住她的手说:“容容,你也知道,我是一向都支持洛钧的,但是他现在应该也很不开心吧?哎,这孩子也是太倔,就算自己搞得骑虎难下了,也不会低头的。只有你能劝劝他了。”

雪容又摇了摇头。

见她好像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陈惠英又放柔了一些声音,“容容,我们都是为了洛钧好——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们要是能回B城,生活就稳定下来了,房子啊车子啊都不用担心。你这么优秀,又留过学,回去什么样的工作找不到?洛钧也能跟着他爸爸,踏踏实实地做点事情,毕竟我们陈家的事业,除了他,也没人能接手啊。”

一番狂轰乱炸下来,雪容的脑子都开始嗡嗡作响了。

她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懂,甚至不用她们说,她也早就想到了。可是她怎么可能去劝陈洛钧放弃自己的理想呢?哪怕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还理解他,支持他,那个人也应该是江雪容啊。

“他不会听我的。”雪容沉默半晌,只得细声解释道,“他想做什么,自己都有主意的。”

陈惠英再度笑起来,“你可别太小瞧自己了。你说的话,他一定会考虑的。为了你,他可就没那么倔了。”

雪容咬咬嘴唇,声音还是很小,却坚定了一些,“不管洛钧要做什么,是演戏也好,还是回B城也好,都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不会拦着他做什么,也不会去劝他做什么的。”

大概是没想到雪容这么不给面子,陈惠英的笑容僵了僵。

她很快恢复过来,刚想继续劝雪容,陈洛钧的爸爸忽然开口问:“你爸爸怎么样了?”

雪容没想到他一下子换了话题,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他。

陈茂祥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判了20年是吗?其实他想早点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表现好可以减刑,找找人,通通关系,还可以保外就医嘛。”

说着,他放下了茶杯,看着雪容的神色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慈祥和亲切:“别的不敢说,在B城找找关系,我还是挺有把握的,你说是不是?”

雪容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是要拿她爸爸做筹码?这算是威胁还是利诱?

见她一脸震惊的表情,陈洛钧的妈妈赶紧出来打圆场说:“容容,我们也可以算是一家人了,你帮我们劝劝洛钧,我们也帮你爸爸想想办法,好不好?我跟他爸爸就洛钧这么一个儿子,他爸爸年纪大了,好多事情也需要他,你……”

她还没说完,陈茂祥就站了起来,“我们走吧。不早了,让孩子早点回家吧。”

他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陈洛钧的妈妈和姑姑只好跟着他站起来。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着意看了雪容一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你好好想清楚”的意味。

陈洛钧的妈妈拖在最后,悄悄塞了一个袋子给雪容:“把这些东西给洛钧,别说是我给他买的,他肯定不肯要。就说是你买的。”

“哦。”雪容木然地接过来。

“哎,这父子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心都这么硬。”陈洛钧的妈妈叹口气,转身走了。

雪容看着他们三个人上了等在门口的车。

“快下雪了,赶紧回家吧。”陈惠英挥手跟雪容告别,关切地喊了一声。

雪容点点头,却在酒店门口呆站了许久。

她在寒风中看着那辆黑色的车子渐渐远去,觉得心似乎被掏空了一块,而那块空白被沉重的铅石压满,重得她无法呼吸。

陈洛钧发短信来问她有没有下班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了平时到家的时间。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好回了一句“今晚要加班,你别等我吃饭了。先回家吧。”

她拎着那只陈洛钧妈妈给她的纸袋,又回了办公室。

袋子里装满了维生素,蛋白粉和各式各样的补品,还有一个厚实的护腰。

她只把那个护腰装进了自己的包里,把剩下那些一看就不可能是她买的东西锁进了自己的矮柜。

办公室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顶上明亮的白色灯光陪着她。

她翻开自己的记事本,在最后一页的左右两边缓缓地写下了“阿洛”和“爸爸”四个字。

她用不着很聪明,也能听出陈洛钧爸爸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劝阿洛回B城,他就会帮她把爸爸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捞出来。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好像谁都会有个光明的结局。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

她从办公室的资料柜里翻出了当时《漂泊的圣彼得》第一次公演时的宣传资料CD,插进电脑光驱里。

资料里包括当时写的宣传文案,媒体通知,还有几张公开版的剧照。

那时她还刚进公司,只能做做翻译这种简单的活,这些东西都没有经过她的手,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研究这张光盘。

剧照的第一张,就是开场时被雾气笼罩的舞台,陈洛钧被悬在舞台的正上方,垂着头,身体绷得笔直。第二张里的他站在舞台的中央,大概在念一段慷慨激昂的台词,眉宇间充满了呼之欲出的愤怒。第三张则是唯一的一段感情戏,他正单膝跪着,温柔地俯身看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姑娘。还有第四张,第五张……

她把这些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最后只得趴在桌上,心如刀割地意识到,这个舞台上的阿洛,是她平时看到的那个阿洛身体里最重要、最有光彩的一个部分。要是这个阿洛不存在了,那她的阿洛就永远不会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灵魂了。

而他的灵魂,他的生命,她又有什么资格出于自己的私心指手画脚呢?

她在笔记本上“爸爸”那两个字下面,一遍一遍地写着对不起。

“怎么还不走啊?”忽然有人在她背后问。

雪容吓了一跳,慌忙合上本子,回头一看,是他们的大老板,英国人Peter。

“你也还在啊。”雪容站起来,“刚才都没看到你。”

“刚才在跟英国打电话。现在走了。”Peter笑着跟她说,“这么晚了,可不要再加班了。不然我要怀疑你的效率了哦。”

“这就走。”雪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Peter很绅士地等她一起,陪她坐电梯下楼。

“要送你吗?我的司机就在楼下。”Peter又问道。

雪容赶紧推辞说:“不用了,我坐地铁很快。”

“外面很冷哦,你确定?”

“嗯。门口就是地铁站嘛。”

Peter没有再勉强她,只是叮嘱了一句“Take Care”。

雪容上了地铁,把包包抱在胸前的时候,被那个装着护腰的盒子硌了一下,一边揉了揉被尖角刺痛的胸口,一边决定先去海棠花园。

刚到楼下,她便抬头往12楼看去。那个窗口暗着,好像没有人在家。她不死心地坐电梯上去,开了门四下找了一番,发觉家里真的没有人。

肯定陈洛钧还在她家等她呢吧,她以前偶尔加班时,他总是会等到她回家才能放心离开。

她大概是脑子乱得昏了头,竟然连这个都忘记了。

雪容叹叹气,关上灯,刚要锁门走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陈洛钧家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似乎没有开暖气。

她重新又推门进去,找到客厅的暖气片,摸了摸,发现那上面虽然干净,却完全不是正常的温度。

气温早已经到了零下,连雪都下过了好几场,她完全不能想象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季节里,没有暖气要怎么过日子。

卧室里的暖气片也是一样,床脚倒是有个电取暖器,看起来小小的,完全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样子。

雪容跌坐在他的床上,半天都站不起来,直冻得手脚麻木,脸颊都快失去了知觉。

从他家出来以后,她还特地去了楼下的管理室,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咱们小区的暖气,要是不用的话可以停吗?”

管理员看看她:“可以啊。你家房子要是没人住,提前报停就行。不然这一年的暖气费也得不少钱呢。”

雪容点点头,哦了一声。

离开海棠花园,她不知为什么,又去了公司,也没开电脑,就在自己的座位上一直坐到很晚。

她晚回家一点,陈洛钧就能在有暖气的地方多待一会儿吧。

她的思维已经完全停转了,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

可是她也不能在办公室里坐一辈子,再耗下去,他该担心了。

雪容再一次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她整晚都没吃过东西,却一点也没有觉得饿,只是从电梯里出去,一进大堂,就被外面飘进来的冷风吹得一个寒颤。

写字楼里圣诞和新年的装饰品还没有撤掉,就已经挂上许多充满了春节气氛的大红灯笼。

陈洛钧就站在一盏红灯笼的下面,远远地冲她一笑。

她停下本来匆匆的脚步,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一瞬间飘忽不见了,只剩一颗心,在扑通扑通,迷茫而慌乱地跳着。

雪容奔过去,抱住他的腰,努力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问:“你怎么来了呀?”

“外面下雪了,怕你没带伞。”他捏捏她的肩膀,“穿这么少,冷不冷?”

她摇摇头,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紧紧地挽住他的胳膊,把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

他一眼就看出来她的情绪不太对头,却只是问了一句“累了?”

“嗯。”她使劲点头。

回去的地铁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跟他面对面地站着,闭起了眼睛趴在他的肩上。

她死死地抱住他,好像一松手就会灰飞烟灭似的,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

陈洛钧送她回到家,刚开了门,一转身就被她按在墙上。

她扔下手里的包,踮起脚尖,狠狠地仰脸去咬他的嘴唇。

“容容……”他一边想躲,一边却情不自禁地已经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微微抱了起来。

她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似的,一边推着他往房间里走,一边闭着眼睛就开始解他大衣的纽扣。

他心头一颤,脚也跟着软了软,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已经被她推进了房间,倒在床上。

房间里很暖,他也全身都热血沸腾,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她的手准确而轻柔地伸到他的衣服下面,小小的暖暖的手掌贴上了他的腰。

他只觉得所有的理智都已经被这双手上的温度烧成了灰,本能般地低头去吻她白皙嫩滑的脖子。

“阿洛……”她不知是迷乱还是痛苦地叫了他一声。

“唔。”他应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停,手也渐渐往下滑去。刚要撩开她的衣摆时,她终于忍不住躲了一下,一边躲,一边又轻轻地叫了一声:“阿洛。”

他似乎清醒过来一点,动作犹豫了一下。

她反而更紧地抱住了他,咬着他的耳朵问:“会不会很疼?”

他却不知为什么,完全停了下来,趴在她的身上,用头抵着她的肩膀,挣扎着想要平复呼吸。

“阿洛?”她有些忐忑地摸摸他的背,“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撑起身体,倒在她旁边。

她想要搂住他的脖子,他却像触电似的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她愈发错愕了。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又担心又胆怯地蜷成了一团。

“容容,对不起。”过了很久,他终于完全平复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说。

她睁开了眼睛,不解而又心疼地看着他。

陈洛钧站起来,理了理刚才揉得乱成一团的衣服。

雪容也跟着坐起来,迷惑地抬起头。

两个人都忽然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同时移开了目光。

雪容的肚子咕噜了一声,打破了原本的寂静。

“饿不饿?煮点面给你吃?”他问着,却没等她回答,就匆匆去了厨房。

雪容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磨磨蹭蹭地跟了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他。

两个人脸上的红潮都还没有褪去,触到一起的那一瞬间,仿佛体温又上升了几分,他连开煤气的手都抖了抖。

“阿洛。”她喃喃地叫了一声。

“嗯?”

“下雪了。”

“嗯。”

“好冷。”

“……嗯。”

“你腰有没有疼?”她说着,手又要滑下去。

他赶紧抓住她的手腕,“没有。”

“哦。”她收回手,“可是我还给你买了一个好厚的护腰呢。你要不要穿?”

他考虑一下,点点头,“好。待会拿给我。”

她眼睛有点红,于是不敢说话了,只是闭起眼睛,把脸蹭在他的肩胛上。

面煮好了,雪容只吃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我还是不吃了。”她放下碗吸吸鼻子,“这么晚了还吃这么多,回头胖死就没人要了。”

“你这还胖?”他捏捏她的脸颊。

“阿洛。”她嘻嘻一笑,又腻到他怀里仰脸问:“我从C城带回来给你的药油,可一直都没用过呢。要不要拆开试试?听说冬天用最好了呢。”

“这么晚了……”

他刚要拒绝,雪容就拖着他往外走,“不晚不晚。明天是周六嘛。”

她把他一路推到床边,拍了拍枕头命令道:“趴下。”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趴了上去,投降似地闭起了眼睛。

雪容去橱里拿了精油,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又关上大灯,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小心地撩开他的衣服。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瘦了下来,背上肌肉的线条清晰而流畅,雪容红着脸拧开瓶塞,滴了点精油在手上,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不住地在颤抖。

深深地呼吸了一会儿,搓热了手掌,她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他的背上。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紧张地问:“疼?”

他摇了摇头,放松下来,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枕头里。

雪容按了按他的腰,聚精会神地试图回想起当年在医院里偷学的技术。

“老板,你试过这么多按摩师,是不是还是我的手艺最好?”她按了一会儿,趴到他耳边轻声问。

他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她心花怒放,卖力得自己脑门上都开始出汗了。

他则呼吸平稳,全身渐渐舒展开来。

他从来都没告诉过她,她的手又小又软,力气自然不大,说是按摩,其实跟挠痒痒也差不了多少,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反而会搞得他心神荡漾,气血上涌,久久都平静不下来。

他也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他有多少次夜半失眠时会想到这双手,干燥,温热,柔软,是他疲乏无望中的唯一一缕安慰。

“阿洛。”她字斟句酌地酝酿半天才问:“你过年回家吗?”

没等他答,她就说:“你去年都没回去了。你其实不用留下来陪我的,我可以去海潮哥哥家啊。你老是不回家,你爸爸妈妈说不定会怪我缠着你呢。”

他不说话,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

“其实上次给你爸爸过六十大寿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想好要回去了?要不是我……”

“不是。”他忽然打断她,“我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要回去。”

“……哦。”

他的声音陡然温柔了许多,“容容,要不是你,说不定我也坚持不到现在。”

她心底一酸,却笑起来,“切,要不要把我说得这么伟大啊。我又没干嘛,除了天天吃光你做的菜以外。”

他跟着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阿洛。”她又很嗲地拖长了声音叫道,“外面那么冷,你晚上就不要走了嘛。”

他好像花了两秒钟才明白她说什么,紧接着就摇了摇头。

“哎呀,明天还要来的嘛。”她还想劝他,陈洛钧却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很晚了,我还是先走了。”

说着,他便站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

雪容跟着站起来,按住他的手。

“别闹。”他轻轻地把她的手推开,“待会赶不上地铁了。”

“那就不要赶了嘛。”

“那怎么行。”他皱皱眉,绕开他往门口走。

她怔怔地看着他穿上了外套,俯身在鞋柜前面弯腰换鞋,一切穿戴停当了以后,转身对她若无其事地伸出双臂。

她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

“那我走了。”他见她不肯过来,就转身准备开门。

“陈洛钧!”她终于大着嗓门吼了一声。

他僵在那儿,一手按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动静。

“你急着回去干嘛?挨冻吗?”她对着他的背影质问道,“医生早就说过你的腰不能受凉,夏天连空调都不能吹,你倒好,连暖气都停了,你是要玩命还是想活活气死我?”

她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喘着粗气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她渐渐被泪水模糊了视线,长长地吸了口气,忽然笑了起来,“行,你了不起。天下没有什么比你的自尊心更重要了。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给你钱,也不应该瞎操你的心,你走吧,快走吧。”

说着,她无力地冲他挥了挥手。

他竟然一点要安慰她的意思都没有,犹豫着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就真的掉头走了。

雪容气得眼冒金星,咬牙切齿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冲到窗口,看着他刚走出楼门的身影大叫了一声“陈洛钧!”

他脚步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砰”地从三楼扔了个什么东西下来,接着便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他走到绿地里,捡起她刚才扔下来那个盒子,拍了拍上面的雪,借着路灯的光才看清那是个羊毛制成的护腰,极其温暖而柔软。

雪容坐回沙发上,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滚滚而下。她都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气得哭,还是心疼得哭,只觉得似乎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了。

不行,光哭不能解决问题。她强打精神,跑回房间里对着电脑查了半天“暖气报停”的网页,反复研究了很久,得出了暖气一旦停了,就得到下一年才能开通的悲惨结论。

她呆呆地对着电脑看了很久,忽然跳起来穿好衣服就往外冲。

半夜的车很好打,她十分钟以后就到了安迪那儿。

酒吧里正好是最忙碌的时候,人声鼎沸,热气蒸腾,雪容在吧台前坐了一会儿,安迪才认出是她。

“哟,你怎么来了?”他很意外地叫了一声,也没问雪容要喝什么,就给她倒了一杯可乐放在面前。

“干嘛不给我酒喝?”雪容推推杯子。

安迪大摇其头,“不行不行。你未成年。”

“谁未成年啊!”雪容抗议。

他还是摇头。

雪容也没跟他纠缠这个问题,示意他站近一点,凑到他耳边大声地问:“你能不能让洛钧住到你这儿来?”

“什么?”酒吧里的音乐有点吵,安迪没听清楚。

雪容又重复了一遍,他这回奇怪地皱了皱眉问:“为什么?”

雪容高声喊道:“他把暖气停了。”

这回安迪一下听见了,顿时把眼睛瞪得老大,“他发神经病了?”

雪容耸耸肩。

安迪放下手里的东西,撑着吧台琢磨了半天,才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说:“也就你们南方人干得出来这种事儿。换了我,两天就冻死了。”

“南方人也受不了这种天没暖气啊,何况洛钧……”

“那让他去你那儿不就完了?”

雪容叹气,“他不肯的。他一次都没在我家过过夜。”

安迪又惊诧到了,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半天,低头想了想,又使劲摇头,“不行啊。他早就不肯来我这儿了,我说了也没用啊。”

“你骗他说你这儿需要人,让他来帮忙嘛。”

安迪还没给答案,雪容就又接着说:“要是他实在不答应,你就说他不搬过来,我就搬他那儿去。”

这回安迪往后撤了撤,像看瘟神一

样看着雪容说:“这种作死的话,你自己去说。我可不敢说。”

背景里换了一首稍微轻快点的歌,雪容也跟着放低了声音,“那你先试试看,不行我再去说。”

安迪犹豫了很久,连着洗了好多杯子,才终于答应了。

雪容松了口气,趴在吧台上。

“对了。”她又坐起来,“那个什么……你们老板……苏雅最近有给他介绍什么片子吗?”

“早就绝望了。”安迪无奈地摊摊手,“都好久没跟我提陈洛钧这个人了。”

“哦。”雪容低头喝了两口可乐,犹豫了一会儿,又抬头用满是渴望的眼神看着安迪说:“那你问问她,能不能帮帮洛钧嘛。”

安迪那种看瘟神的眼神又出来了。

“这种事儿不能急的。好多人等一个合适自己的机会得等五年十年呢,还有好多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有这样的机会。”

“我知道啊,可是……如果有人帮忙的话,会好很多啊。你帮忙说两句好话好不好?洛钧就是倔嘛,你千万让他知道就行了啊,要是真有什么机会,随便说是个别的什么人介绍的,他肯定会答应了。”雪容继续劝说道。

“他跟苏雅的事你可别掺和。”安迪威胁她说。

“我没有要掺和。”雪容低下头去,“可是我又帮不了他……”

安迪忽然来劲了,趴到吧台上,离得她很近,“你就不怕苏雅把他抢走了?”

雪容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笑起来,“阿洛是我一个人的。我早就知道。”

见安迪迟迟没有回应,她只好拽住他的衣袖:“安迪哥哥,你就帮帮忙吧,你也不想看到洛钧等到老死吧?”

说完,她便死死地盯着他。

“哎哟喂。”安迪抖了抖,“我算是知道洛钧怎么会被你摆平了。”

“好不好嘛?”她皱皱眉,泫然欲泣地又抓紧了他一些。

“好好好。”安迪举起双手,“当他的朋友,算我倒霉。”

第二天一早,雪容就收到安迪的短信:“任务失败。”

雪容看了眼手机,早有准备地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拉杆箱,又装了点洗漱用品在包里,再把家里的现金都塞在一个信封里,坐地铁去了海棠花园。

她开了门,看都没看一眼陈洛钧,径直走进卧室,把箱子扔在床脚,接着又进了洗手间,放下包就开始往外拿自己的牙刷毛巾,放在他的东西旁边。

陈洛钧跟进来,皱着眉头问:“你干嘛?”

“搬过来啊。”她冲他一乐,“你能住的地方,我当然也能住啦。”

说着,她就弯腰开始从包里掏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往他的洗手台上放。

陈洛钧把她刚放好的洗面奶扔回她包里,凶巴巴地问:“是你让安迪来的?”

她不说话,只是又把洗面奶拿出来,放好。

他又把它扔回包里,两个人就这么一个放一个收,循环了很久。

最后陈洛钧终于拿她没辙,重重地把她的包抢了过来说:“行了行了,我去他那儿,还不行吗?”

雪容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又掏出那个装着钱的信封交给他:“给你。”

他一看是钱,刚准备丢回给她,发现她满是威胁地把手伸进包里,一副要把东西再拿出来的样子,只得作罢,长长叹了口气,把信封收进了口袋。

“好啦好啦,收拾行李去。”她这回笑得更得意了,推着他就往外走。

“我帮你把行李箱都准备好啦。”她屁颠颠地把自己带来那个拉杆箱打开,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装。

陈洛钧摇着头坐在床上,看着她的空箱子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无奈到极点地低低了叫了一声“容容”。

雪容弯了腰,居高临下地捏住他的脸:“来,给本小姐乐一个。”

他满脸怨念地瞪她。

“那我给你乐一个好了。”她一边说,一边笑得明媚灿烂,整个房间的冷气似乎都被她融� �了。

“哪有男人这么脆弱的啊?不就是这两年都没什么戏演么,哪个大明星不是这么过来的……”江海潮抱怨道。

“哎呀总之你听我的嘛。”雪容一边穿鞋一边略带撒娇地打断他,“他是没那么脆弱啦,不过大过年的,吃吃喝喝不就行了么,提什么工作演戏之类的事情嘛。让你不要问就不要问嘛。”

“行行行,听你的。快去快回吧。”他跟在她身后,送她出门,看着她在雪地里欢快地往小区门口一路小跑而去。

陈洛钧已经等她半天了,见她笑嘻嘻地跑过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跑到他的面前,把手塞进他的口袋里,握住他的手,仰面看着他傻乐。

“笑什么呢。”他一边说,一边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嘿嘿嘿。新年嘛,开心呀。”她还是笑,“有没有我的压岁钱?”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动了动,拖着她的指尖触到一个小小的硬硬的纸包。

“真的有啊!”雪容惊喜地把那个红纸包拿出来,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只有一枚一块钱的硬币,不禁嘟起了嘴,“只有一块钱啊……你可太抠门了。”

“年三十晚上吃饺子吃到的。”他笑一笑。

“哦。那是福气来的,我可要收好。”她小心地把硬币揣进自己的口袋里,“阿洛,你在家过了三天年就跑回来找我,你爸妈没意见吧?”

他摇了摇头。

“你回去没跟你爸吵架吧?”她盯着他的脸色看了半天。

“大过年的,怎么会吵架。”他无奈地一笑。

“那他们有没有说什么?”她很担心他爸妈会把上次来找她的事情说出来。

“问你怎么没有回去。”

雪容脸一红,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说:“你爸爸……不嫌弃我是贪污犯的女儿了么。”

她声音很小,语气不像是赌气,只是有点小小的委屈。

“除了我,谁敢嫌弃你?”他握握她的手安慰道。

她勉强一笑,又问:“他们没说其他的了?”

“你觉得他们会说什么?”他很奇怪地看看她。

“没什么啦。随便问问。”她赶紧装作没事。“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啦,我在海潮哥哥家很开心啊。小雪也很开心,糖糖每天都陪它疯。”她一边说,一边挽着他的胳膊往小区里走,“你呢?这两天有没有喝多?”

“还好。”他轻描淡写地说。

雪容抬头观察了一下,发现他的脸色虽然略带疲惫,倒也没什么异样。

两人走到江海潮家门口,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来了?快进来吧。”江海潮热情地招呼他们。

陈洛钧放下带来的东西,很正式地伸手跟他握了握,拜了年,才往门里走。

“小姑姑!”糖糖抱着小雪奔出来,“你去哪儿了?”

还没等雪容说话,她又看看陈洛钧,满脸好奇。

“快叫小姑夫。”江海潮俯身跟她说。

雪容脸噌地红了。“瞎叫什么……”

糖糖倒一点也不含糊,立刻甜甜地叫了一声“小姑夫好”。

“你好。”陈洛钧蹲下来,满面笑容地给了她一个红包。

“谢谢小姑夫。”糖糖刚伸手去接,怀里的小雪就窜到了陈洛钧身上。

“哎小雪你不要乱抓人!”糖糖很着急地叫道。

“不会的。”陈洛钧把小雪抱在怀里,“它是我的猫。”

小雪伸了个懒腰,很惬意地喵呜一声表示赞同。

“哇,它好喜欢你。”糖糖看着小雪一个劲地往陈洛钧怀里钻,满脸艳羡地说。

陈洛钧笑了笑,抬头颇为得意地看了眼雪容。

“哼。有异性没人性的臭猫。”雪容气哼哼地往房间里走。

身后的糖糖还在跟陈洛钧愉快地交谈,“小姑姑说它是被捡回来的,是你捡的吗?”“捡回来的时候它多大?”“捡回来的时候它长什么样?”

陈洛钧陪她玩了半个下午,到吃饭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聊得很熟了。

“小姑夫,我爸爸说我长得跟小姑姑小时候很像,是不是真的?”糖糖问。

“我现在不知道啊。”陈洛钧看看糖糖,又看看雪容,“你小姑姑这么小的时候,我还不认识她。你要再长大一点,我才能看出来。”

“啊?那要过多久啊?”糖糖嘟起嘴。

“等你长到十二岁就可以了。”他笑着,一边又看了眼雪容。

他看着她的眼神格外温柔,一下子就让雪容回想起了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脸上带着的暖暖的笑。

她情不自禁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小姑夫。”糖糖又奶声奶气地叫道,“等小姑姑去香港了,你的猫是不是就要住回你家去了?能不能借给我玩一玩?”

雪容神色一变,“我哪有要去香港?”

“咦,那天你跟爸爸说的呀,要去香港培训。爸爸还说‘很好,很好’呢。”糖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义正词严地说。

“糖糖,吃饭的时候不要老是说话。”糖糖的妈妈张亦越岔开话题,“你的汤都快凉了。”

“哦……”糖糖有些失落,却还是乖乖地低头去喝自己碗里的汤。

桌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显得有些尴尬。

“B城这两年是不是发展得很快?”江海潮先打破沉默问陈洛钧,“我们都好几年没回去过了。”

张亦越笑着接上说,“你还好意思说,糖糖一出生你就把我妈骗过来带孩子,搞得我们这么久都没回过老家。”说着,她看了看陈洛钧,“我也是B城人,当年跟你读的还是同一所艺校。”

陈洛钧面色如常地笑了笑,“听容容说过的。”

“所以说我们好有缘呀。”雪容插进来继续和稀泥,“海潮哥哥,你当年要是知道未来的老婆就在B城,放假从法国回来的时候就会去我家找我玩了吧?我家就住在艺校旁边哦。”

“那当然。”他一点也没有犹豫,“可以少走好多年弯路。”

去香港的话题就这么被绕了过去,直到吃完饭陈洛钧跟雪容单独在厨房里洗碗时才被重新捡起来。

“糖糖说的去香港的事情,我怎么没听你提过?”陈洛钧低头认真擦着刚洗好的碗,状似不经意地问。

“嗨,那个啊,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就是我们公司有这么个去培训的项目,我都没申请。”雪容满不在乎地一边说,一边接过他擦干的碗放进橱里。

“为什么不申请?”他追问道。

“申请的都是资格很老的同事,哪儿轮得到我。我可不要去丢人。”她继续打着哈哈。

陈洛钧没有被她这么轻易地骗过去,放下了手中的碗和抹布,转身极其认真地说:“容容,不管你是不想去,还是担心自己申请不上,这种事情至少应该跟我说一下吧。”

他的语气其实挺温和的,她却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盘子,不敢看他。

“你又不是什么事都跟我说的。”她小声地顶了一句嘴,“你不开心的时候,宁愿每天一个人去跑步也不肯跟我说,还好意思说我……”

她越是心虚,语气却越是倔强,像是要把火力都转移到他身上。

陈洛钧不说话了,雪容说完这两句以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把所有的碗筷都收拾好了,僵在厨房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姑姑小姑夫,我们去放烟花!”糖糖及时冲进来解围,一手拖着一个人往外走。

小区的花园里有不少吃完晚饭出来放烟花爆竹的人,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硫磺味。

抬头看着缤纷的礼花时,雪容转脸看了看陈洛钧。

他也抬头看着漫天璀璨的烟花,修长倔强的身影一如从前,眼里却磨灭了光辉,沉静而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五彩缤纷,仿佛这一切繁华都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走过去靠在他的肩头,把手塞进他的手里。

他转过脸来,对她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便又抬起头,看着一朵刚飞上天际的烟花。

回去的路上,他们一直这么紧紧地手牵着手,虽然还是不说话,但已经不再是刚才那种尴尬赌气般的沉默。

“容容。”他忽然叫她。

“嗯?”

“如果我接到一部戏,要出去巡演半年,怎么办?”

“那很好啊!”雪容停下脚步,眉开眼笑地看着他:“什么戏?什么时候去?”

他没有答,只是低眉定定地看着她。

“哦……”她反应过来,“原来又绕着弯子说我去香港的事。”

她闷闷不乐地重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拿鞋尖踢着地上的积雪。

“我都说了,我就算去申请也不一定能去成啊。”她这回底气不那么足了。

“你都没申请,又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她倔起来,“我才不要跟你分开半年。”

“容容。”他停下了脚步,在她身后低低地喊了一声。

雪容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他,有些僵硬地挺直了脖子。

“我就算不能帮你什么,至少……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四分五裂,传到她耳中时已经不太真切。

她慢慢地转回身,隔着几步的距离远远地看着他。

当年那个温和亲切的少年在他身上似乎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一个成熟而忧郁,一个她认识的时间不长,却爱了很久很久的男人。

他静静地看着她,以一种深思熟虑的淡定口吻说:“我花了十年时间等你长大,从来就不在乎再多等你几年。”

她迟迟没有动弹,只是怔怔地等着他走过来,把她揽进怀里。

她低头不语,只是默默地贴紧了他的胸膛。

“小姑姑!”糖糖本来已经跟着爸爸妈妈走在前面很远了,又掉回头来找她,“你们怎么这么慢?”

雪容松开陈洛钧,蹲下来问糖糖:“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爸爸抱着弟弟。”糖糖撅起小嘴,强忍着不开心的样子。

“哦,原来我们糖糖吃醋了。”雪容拽拽她的小辫。

“没有。”她倔强地扭过头去,“我长大了,不要爸爸抱,爸爸也抱不动我。”

陈洛钧冲她伸开双臂:“那小姑夫抱你好不好?”

她只犹豫了一秒,就扑进他的怀里。

“自己叫自己小姑夫叫得挺顺的嘛,脸皮可真厚。”雪容切了他一声。

他没有搭理她,只是笑着让糖糖把小胳膊圈在他的脖子上。

“糖糖跟你长得真的挺像的。”他看看糖糖,又看看雪容,一脸陶醉地说。

雪容拿胳膊肘捅他一下,“变态怪叔叔,你扑倒我一个就够了,不要打我们糖糖的主意。”

放完假回去上班以后,雪容交了去香港培训的申请书。

她领导很高兴地接了过去,赞许地点点头说:“终于想通了啊小江。这绝对是个好机会啊。你看我们公司的中层干部,个个都是培训过回来的。”

雪容笑着点点头。

“我回头帮你跟Peter打个招呼。”领导把她的申请书收起来,冲她挑挑眉。

“谢谢张老师。”她道了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给陈洛钧打电话说:“我把申请书交上去了哦。万一轮不到我,你可别再说我没努力过了。”

“嗯。”他似乎在那头笑了笑。

“你这么想把我踢得远远的,到底有什么企图?”她哼了一声。

“是啊是啊。你整天缠着我,我嫌你烦了。”他难得地跟她开起了玩笑。

“啊……”她居然当真地失落了一秒,随后才反应过来,“嫌烦也没有用。我就要缠着你。再敢说我烦,我就哪儿也不去了。”

他被她恶狠狠的语气逗乐了,笑着说:“怎么你倒拿这个威胁起我来了?”

她想想也是,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对了,我今天下午有点事,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他好像刚想起来,轻描淡写地说。

“哦哦。”她本来不想问的,还是没忍住,“是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他答得很含糊,“就是跟几个朋友吃个饭,聊聊天。”

“哦。那晚上早点回家哦。别弄得太晚。外面很冷的。”

“好。”

挂了电话没多久,雪容居然接到了许久没有联系过的林晓琪的电话。

她的声音有些低落,略带客气地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我……”

像是怕雪容拒绝似的,林晓琪赶紧又补充说:“我只是有些话……除了你不知道还能跟谁说……”

雪容心软下来,“好。”

两人约了以前常去的一家火锅店见面,林晓琪先到了,雪容刚一坐下,她就张罗着点了很多菜。

“够了够了。”雪容拦住她,“就我们两个人,吃不掉那么多。”

她点点头,把菜单还给服务生,又叫了半打啤酒。

“这么多怎么喝的完?”雪容惊呼起来。

“没关系,喝不完打包喽。”她满不在乎地灿然一笑说。

雪容知道她有话要说,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两个人拉拉杂杂地说了很多有的没的,直到饭吃到一半,两张脸都红扑扑了以后,林晓琪才忽然说:“Micheal回来了。”

雪容筷子上夹着的菜掉进碗里,呆了半天。Micheal是林晓琪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美国男朋友,自从Micheal回了美国、两个人分手以后就再也没了消息,他怎么忽然又杀回来了?

“他怎么回来了?”她僵了半天才问。

“他是回来找我的。”林晓琪仰头又喝了大半杯啤酒,“他给我发邮件说,这两年他一直没有忘记我,一有机会被派到中国就回来了。可是我……我还没跟他说我已经快结婚了。”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林晓琪耸了耸肩。

雪容也无奈地用手撑住头,不说话了。她清楚林晓琪Micheal当年天雷地火的程度,也曾经为他们不能在一起而大感遗憾,此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晓琪忽然放下筷子,神色极其认真地问:“雪容,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抢了孟良程,现在老天要惩罚我,才让我这么痛苦啊?”

“当然不是。”雪容赶紧动作夸张地摆了摆手,“我当时不都逃到C城去了吗,跟孟良程分手是早晚的事,怎么能怪你呢?”

“你真的从来没怪过我?”

“没有,真的没有。你别胡思乱想啊。”

林晓琪定睛看了看她,眼睛有点红红地低下了头。

雪容觉得自己的立场很奇怪,既不合适劝她跟孟良程好好地在一起,也不合适劝她跟Micheal再续前缘,只好闷头涮青菜,默默地蘸酱吃掉。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跟孟良程在一起的。”林晓琪停下筷子,一边喝酒一边说,“一开始只是刚好在他单位附近,打不到车,只好找他帮忙。”

她眼神朦胧了一下,好像在试图回忆当时的情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报复你才对我好的,可是……忽然觉得有人这么关心这么体贴,实在是太幸福了。”

“他跟我说是因为交往下来觉得你很好,以前都没注意过……”雪容低着头说。

林晓琪笑笑,“有你在,他以前怎么会注意我呢?”

两人又低头沉默了一下,林晓琪忽然抬头问:“别说我了,说你吧。你肯定有男朋友了吧?”

雪容脸红红地点了点头。

“是单位同事?”

雪容摇头。

“啊,是那个英国小帅哥齐诺对不对?”林晓琪恍然大悟地一拍手说,“我还记得他给你寄了一箱词典呢。”

“不是,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啦……”雪容无力地又摇了摇头,“是……陈洛钧。”

“啊!”林晓琪诧异地叫起来,“真的么?上次问你,你还说跟他不可能呢。”

雪容尴尬地一笑。

林晓琪看了看她,长长一叹说:“真羡慕你啊。还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多幸福啊。”

“嗨,哪有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还是什么进展都没有。”雪容一边安慰一边给她夹了点菜。

“不过跟他在一起压力挺大的吧?”林晓琪若有所思地说,“前段时间听说苏雅找了个房地产开发商的小开,炒得沸沸扬扬的,不是还有人把她和陈洛钧当年的事儿拿出来说嘛。”

“也没有啦,最近哪有人还记得他嘛。”雪容耸耸肩,“哎,别说我了,吃东西。”

她给林晓琪又夹了一筷子肉。

两个人各有各的苦闷,索性都不再提了,只是闲聊了很多当年上学时候的话题,林晓琪又说了很多报社里的八卦,饭吃完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醉醺醺的了。

林晓琪比雪容喝得多很多,已经东倒西歪了,雪容只好让她一个人先在店门口等着,自己出去打车。

正是晚饭结束的时候,这条路上进来的车少,出去的车多,一时半会还很难看到空车。

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在她前方不远处,她欢天喜地地奔过去,守在门口等车里的人下来。

车上坐了四个男人,好像已经喝过了一点酒,门一开,就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雪容皱起眉,看着车里的人一个个出来。

倒数第二个下车的,居然是陈洛钧。

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雪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本能般地便转开头,假装没看见她似的。

雪容本来看到他满心惊喜的,却被他如此陌生的举动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最后一个人下车以后,特地给雪容把门开着,看雪容呆在那儿迟迟不上车,便凑过来奇怪地问:“小妹妹,你不打车?”

那满面的酒气喷过来,雪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洛钧便从后面抓住那个人的胳膊,往后一拽,“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进去。”

那人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借着酒劲甩开他的手说:“我跟人家小妹妹说话呢,你瞎管什么闲事。”

雪容看了他身后的陈洛钧一眼,及时在那个男人再跟她说话之前钻进了车里,砰地一声带上了车门。

他还不死心,又往车里看了看,想要再跟雪容说什么似的,陈洛钧挡在他面前,不知说了什么,把他劝走了。

雪容坐在车里,看着他们进了隔壁的一间饭店,才打电话让林晓琪出来。

林晓琪坐进车里,报了地址就靠在雪容肩膀上说:“雪容,今天晚上睡我那儿吧?”

雪容犹豫了一下。

林晓琪似乎醉得很厉害,抱着她的手臂,喃喃地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咱俩以前多好啊,衣服都换着穿……”

话没说完,她就睡过去了。

下车时,她稍微清醒了一些,雪容把她扶回家,看她一头栽在床上,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只得留了下来。

林晓琪的家里有不少她和孟良程的合影,洗手间里也有剃须刀之类的东西,孟良程应该也住在这儿。

虽然林晓琪说孟良程出差去了,可她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第二天一早,就匆匆上班去了。

林晓琪中午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很不好意思地说:“昨晚真是麻烦你了。”

“嗨,跟我还客气什么。”雪容一笑。

林晓琪也笑起来,“不过昨晚可真开心。好久没跟人聊这么多了。”

“嗯。我也是。”雪容也不得不承认地点头说。

仿佛是一夜之间,她跟林晓琪那段尴尬的历史就翻了过去,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快下班时,雪容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充电器没了,打了个电话给林晓琪,才知道是落在她那儿了。

“我让良程给你送去吧。”林晓琪说。

“不用不用。你快递给我就行了。”

“那哪儿来得及啊。没事,良程开车过去,很快的。”

雪容拗不过她,又确实急着要用,就没再推辞。

孟良程到的时候,她刚好下班出来。

他的车停在路边,她奔过去,拿了充电器就想走。

“我送你回去吧。”孟良程说。

“不用了,我坐地铁反而更快。”雪容急忙推辞。

“上来吧,我还有事儿要跟你说。”孟良程不由分说地推开了车门。

他后面的车已经在按喇叭了,雪容只好赶紧坐了进去。

“昨天你跟晓琪喝酒去了吧?”孟良程一脸诡笑地问她。

“那个什么……我有点心情不好……”雪容想掩饰下。

“你不用替她编瞎话了。”孟良程笑了笑,“晓琪都跟我说了。那个什么Micheal回来了嘛。”

“哎?”雪容一边惊讶地张大了嘴,一边又丢脸地低下头。

“她下午就跟我说了。”

雪容愈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晓琪说,是你跟她说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一定有好日子过,她才想通的。”

雪容挠挠头,她好像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不管她说了什么,林晓琪能想通,也算她做了件好事。

“晓琪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笑笑说。

孟良程停下车子等红灯,转过脸来问雪容:“你跟陈洛钧怎么了?”

“没怎么啊。”雪容摇头,“挺好的。”

“哦。那就好。”孟良程若有所思地转回头去看着车流,“上次我妈看一部什么家庭伦理剧,好像还看到他了。”

雪容不说话。

这样的角色,陈洛钧从来提都不提,就好像根本没有演过一样。她也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一味装傻。

孟良程见她没了声音,也就不再说下去了,换了个话题问道:“哎,齐诺的新书你在翻吗?”

“嗯。”雪容点点头,“都拿到书半年多了,才翻了一半。”

“这本书看起来是不太好翻。”孟良程表示同意。

“你看过了?”

“当然。”他笑道,“不然怎么检查你的工作呢?”

雪容也笑了笑。

孟良程送她到楼下,看她下了车,又从车窗里探头出来叫住了她:“雪容,你知道那个Micheal的联系方式吗?回头给我一个,万一有点什么事儿,我好找他算账啊!”

“好吧好吧。”雪容举手投降,“哎,万一你们俩真打起来,你可别告诉晓琪是我把Michael的联系方式告诉你的啊。”

“那没问题。打架的时候你负责帮我就行了。“

“打架我可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吧。拜拜。”雪容冲他挥挥手,笑着跑开了。

没跑几步,她便一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陈洛钧低着头,面色阴晴难辨地看着她。

“哟,您找谁呀?我好像不认识你嘛。”雪容歪歪头,一半玩笑一半赌气地说。

说着,她便绕过他,只管自己上楼。

陈洛钧不出声地跟在她后面,雪容开了门,一转身把他堵在门口:“这位大哥,你跟我回家做什么?”

他抬手轻轻一推,就把她推进了家,接着便顺势关上了门,什么也没说,低头换了鞋,就径直往厨房走。

他完全无视她的问题,雪容反而觉得没劲了,撅着嘴跟进了厨房。

进去了她才发现,垃圾桶里扔着两袋豆浆和一盒她最爱吃的烧卖。

“哎呀,你早上来过了?”她惊诧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聊剧本,通宵了。早上就先过来了。”

陈洛钧轻描淡写地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拎的菜一样样拿出来。

“什么剧本啊?”她来劲了。

“没什么,小制作的电影。”他不太想说的样子。

“哦。”雪容强忍住内心的好奇,又乖乖解释道:“那个什么,昨天林晓琪——就是原来跟我住一起的那个女孩,她心情不好,我跟她吃饭去了,晚上嘛她喝多了,我就只能在她家陪她了。”

他没吭气,只是继续整理着各种食材。

“然后我把手机充电器忘在她家了,所以孟良程给我送来的……”她越说越小声,搞得好像自己心虚似的。

林晓琪和孟良程的事情,她只是很含糊地跟他提过,也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真的搞清楚了。

“哦。”他终于答应了一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一下,别挡着冰箱门。”

雪容不让。“你生气啦?”她踮脚把脸凑到他面前。

“我生什么气?”他很奇怪地问。

“呃……”她语塞。

陈洛钧把她从冰箱前面拉开,翻了点冷冻好的虾仁出来,自顾自地放在水龙头下冲着解冻。

雪容又凑过去,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他神色自若,完全没有任何不开心的样子。

她只好停止纠缠他,讪讪地退到角落里,抱住正在喝水的小雪,靠在墙边看他做饭。

“昨晚那帮人都喝多了,我怕他们乱说话,才假装不认识你的。”他忽然说。

“哦。”雪容点点头。

“帮我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生姜。”

她拉开冰箱拿出一块递给他。

“鸡蛋。”他又说。

“哎呀你倒是一次性说完嘛。”她小声抱怨道。

“还有沙茶酱。”

她顺从地把他要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操作台上,又乖乖地退到他身后。

他低头切着菜,安静了好一会儿,又忽然说:“以后不要跟那个什么林晓琪打交道了。”

他说这话的口气,就像平时说“今天降温要多穿一点”那么笃定和不容辩驳。

雪容愣了愣说:“为什么不行?我们以前是好朋友,就算……”

话没说完,他便打断她道:“哪有好朋友会趁你不在的时候抢你男朋友的?”

她呆了呆,“也不能说是她抢,我们本来……”

“还有那个孟良程。”他又一次打断她继续说。“你看谁都是好人,也从来不知道拒绝别人,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谁会要卖我啊……”

“你自己当然看不出来。”他声音抬高了一点。

雪容低下头去。

陈洛钧没再说下去,只是心无旁骛地接着做饭去了。

雪容闷闷不乐地退到角落里,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一样,黯然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陈洛钧转身时看见她一脸委屈的神情,不由地心软了,走过来低头拍拍她的脸颊,“怎么了?我说错了?”

她挥开他的手,“没错。我在你眼里本来就是个笨蛋。把什么事情都搞砸了,最后只好等着你来救我。”

说着,她就绕过他从厨房里走了出去,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愣了一会儿,却忽然笑起来。

她一被教训就张牙舞爪反抗的样子,还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容容?”他走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叫她。

房间里没有声音,于是他推门进去,发现她正气鼓鼓地坐在书桌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听见他进来,头都没抬。

他在她的床上坐下才又叫了一声“容容”。

她没绷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过来。”他探身把她从椅子上抓起来,拉到自己膝盖上坐着。

雪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阿洛。”

“嗯。”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林晓琪现在是记者,我跟她说不定经常会碰到,不可能不打交道的。至于孟良程嘛……”她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我才不会见他呢。”

他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

“喂,刚才明明说没生气的……”她声音又低下去。

“有人欺负你,我才会生气。”他说得极其自然。

“哪有人欺负我……”她一半甜蜜一半心虚地倒在他肩头,想了想,又坐起来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问:“阿洛,我去英国的时候……你是不是气疯了?”

她第一次问他关于当年的问题,紧张得要命,却很努力地跟他对视着。

他认真想了想,摇头一笑说:“没有。”

“为什么?”

“当时……也不能全怪你。”他一边说,一边顺了顺她额前的短发,“况且你欺负我不是很正常吗?我哪里气得过来?”

她低头使劲捶了捶他,“讨厌,谁欺负你了。快给我做饭去,饿死了。”

他用胳膊箍住她,低头把脸埋在她肩上,低声说:“好好好,一会儿就去。”

说着,他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脖子,动作难得地满是依赖和软弱。

她顿时软下来,有些不太习惯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表示安慰。

“大不了我以后乖一点喽。”她小声在他耳边说,“算补偿你的。”

“我不用你乖,只要你在就可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却充盈着无可奈何,又无处安放的深情。

她的心紧了紧,使劲点着头“嗯”了一声。那种被人全身心爱着的感觉,如此柔软地填满了她的心房,却令她淡淡地觉得恐慌,就像害怕好花终究会凋零,白雪终究会消融一样,有种患得患失的甜蜜。

去香港的培训申请两个星期以后出了结果,雪容没有被选上。

明明本来也没多想去的,可是知道自己被刷下来了以后,她居然奇怪地失落了一下,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态,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回去跟陈洛钧说起来的时候,才恢复了笑呵呵的状态。

他看她一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只好也笑笑说:“下一次说不定就轮到你了。”

“明年再说喽。”她嘿嘿一笑,“你暂时摆脱不掉我的。认命吧,陈先森。”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不过我可能最近要有一段时间不在。”

“啊?”她的笑容先是僵了两秒,随即又舒展开来,“是好事吧?去拍戏?”

他不愿意多说:“到时候再说吧,还没定下来呢。”

“哦。”她点点头,“那到时候就剩我跟小雪相依为命了……”

连着好多天,他都没有提过要去拍戏的事情,雪容也不敢问,生怕这事其实已经黄了,自己瞎打听刺激到他。

而她的培训,却忽然出现了转机。

大老板Peter有天刚一上班时就把她叫到办公室去,和颜悦色地说:“培训部那边有新的消息,本来我们中国这边今年没有人够资格去,不过马来西亚文化中心那个人忽然去不了了,所以就换成了你。”

雪容呆了呆。

Peter只当她是惊喜得傻了,笑着说:“培训要六月份才开始,你这段时间交接交接工作,顺便跟男朋友交代一下喽。”

雪容脸红起来。

“哦对了,我听你上司Maggie张说,你会弹一种中国古代的乐器,叫……”Peter皱皱眉。

“琵琶。”雪容自觉地补上。

“对对。我已经跟那边培 训部的人说过了,他们强烈要求你在开学典礼上表演。”Peter站起来拍拍她的肩,“好好表现。”

雪容头大如斗地从Peter的办公室里走了出去。

不要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摸过琵琶了,她现在身边连琴都没有,让她拿什么表演。

她愁眉苦脸地在办公桌前坐了片刻,又忽然接到陈洛钧的电话,说他那部电影开拍了,下午就要飞去进组。

“太好啦。”雪容高兴起来,“这下可以告诉我是什么片子了吧?我到时候好去贡献票房啊。”

“到时候再说吧,会不会上映还不知道呢。”他依旧极其淡定,好像这片子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似的。

“哦……”她也没有追问下去,“那你要去多久啊?那个……我还是得去香港。忽然又多出来一个名额。”

“是吗?”他好像比她还要高兴,“你什么时候去?”

“六月初。”

“那还有两个月呢。我应该回来了。”

“那就好……”

挂了电话,她闷闷不乐地想,两个月,再加六个月,想到要跟他分开那么久,顿时就想冲进Peter的办公室,跟他说那个培训她不去了。

但是陈洛钧一定会生气吧。

是他教会她,人生里除了两个人卿卿我我之外,还有现实,还有理想,还有很多不得不为之奋斗的东西。

她一下又回到了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的生活里,起初着实花了点时间适应。

为了保住Peter的面子,雪容只好又去新买了一把不是很贵的琵琶,每天下班回来就练上一两个小时,慢慢地找回感觉。

每每手指触到琴弦时,她就会恍惚起来。仿佛那些在陈老师家学琴上课,坐在陈洛钧身边吃饭的日子就发生在昨天。只是她清楚无比地知道,那些日子,已经离她无比遥远了。

她原本每周都要给爸爸写信,现在则变成了两三周一封,因为每次提起笔,她都会想起上次陈洛钧爸爸那个“你好好想清楚”的眼神。世界上应该没有像她这么不孝的女儿了吧,明明有机会帮自己的老爸,却视而不见。那种心被撕成两半的感觉其实无时不在,像个幽灵一般纠缠着她。

陈洛钧在的时候,她从来不敢,也不愿表现出一丁点的失落和伤感,每天都嘻嘻哈哈的。只有他不在时,她才会有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掉眼泪的机会。

她那些对着外人强颜欢笑训练出来的一点点本事,竟然在他身上派上了最大的用场。

去培训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雪容也越来越忙。

要离开半年,她得去把宽带电话什么的暂时先停了,又得把带去的行李收拾好,再把剩下的家具用品妥善保管起来,每天都能想到一件新的事情要做,忙得团团转。

对于她的忙碌,齐诺居然是意见最大的一个。

“我的书你还翻不翻了啊,都快一年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拖着她晚上聊天,只是在她上班时用msn敲她。

“我翻,我翻。我有空就翻呢。”雪容诚恳地道歉,“确实是慢了点,对不住。”

“去什么香港。一个人跑到那么陌生的地方。”

“我也不想的啦。那既然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啊。”

“你男朋友没意见?”

“没有呢。还是他非让我报名的。”

“那他不陪你去?”

“陪什么陪啊。他也有自己的工作好不好。”

齐诺还是嗤之以鼻。“让自己的女朋友去外地,真是难以理解。”

“你那小脑瓜是难以理解。我不跟你说了,还得写第二季度的工作小结呢。”

等她交接好了工作,把小雪送去了江海潮家,连带去那边给老师和同事的见面礼都买好了,陈洛钧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临行前,领导放了她两天假。

她小心翼翼地发短信问过陈洛钧,他只回说他的戏份还没有杀青,暂时回不来。

她失落极了。

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面了,他虽然还是每天会跟她说晚安,可是那短短的几条信息,根本不足以缓解她对他的想念。而等在他们面前的,还有整整六个月的分别。

出发前的那个周五,她没忍住,在傍晚的时候去了海棠花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陈洛钧不在家的时候去那儿干嘛,偷一样他的东西带在身边?还是只是闻一闻他的气息?她只知道她想他,那无可排解的思念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能这么漫无目的地去他那儿看看也好。

她拿钥匙开了门,发现他走的时候关上了所有的窗,拉起了窗帘,家里一片昏暗。

玄关那儿的灯也坏了,她只得摸黑往客厅里走。

刚走没两步,她踢到了一个饮料瓶,再走一步,又踢到了一个软软的,像是旅行包一样的东西。

这乱糟糟的感觉,一点都不像陈洛钧的风格。

她正在狐疑的时候,卧室的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了。

“谁?”一个沙哑而虚弱的声音问道。

雪容吓得往后一退,靠在墙上的时候刚好撞到了客厅灯的开关。

陈洛钧一手扶着墙,一手抬到眼前,试图挡住突如其来的光亮。

雪容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差点没忍住尖叫起来。

他瘦得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完全凹陷下去,没有一丝神采,双颊已经脱了形,唇上全无血色,而他抬起的手臂细得几乎不堪一握,皮肤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极其明显而恐怖。

他皱起眉,盯着雪容看了很久,眼神一直是飘忽的,好像穿过了她,直接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阿洛?”雪容叫了一声,颤巍巍地往他的方向走。

他无神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却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时,仿佛才终于认出她来,眼里有了一抹意识。

雪容伸出手去,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他却忽然两脚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阿洛!”她飞快地扑过去,及时地抱住了他往前栽倒的身体。

他倒在她的怀里,久久都没有找到支撑自己的力量。

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搂住他的腰,把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天已经开始热了,隔着两个人薄薄的衣服,她竟然感觉到了他突兀嶙峋的两排肋骨。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虚弱成这样,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晕了过去,只是惊恐而无助地一遍遍地叫着“阿洛”。

他却一直没有答应她,她叫得已经心慌意乱了,他才终于动了动手臂,扶住了她的肩膀,抬起头看着她。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就红了眼眶。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像是努力想要确认她是谁一般,冰冷的手指在她脸上一寸寸地流连。

“阿洛,是我啊。我是容容啊。”雪容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捧住他的脸,盯着他茫然的眼神。

“容、容……”他气若游丝地叫了一声。

“嗯。”她如释重负地抱紧了他,“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到底去干嘛了?怎么会搞成这样?”

他依旧神情恍惚:“导演……要我减肥……”

“那导演有病啊!你本来就那么瘦了,还减个屁肥啊!”雪容气急败坏地叫,“你是去演难民去了吗?”

他没有答,只是扶住身边的墙壁,试图站起来。

雪容抹抹眼泪,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半扶半抱地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撑到了床边。

他上了床,紧紧地蜷成一团,明明已经夏天了,却好像怕冷似的,整个人微微地颤抖着。

雪容匆匆忙忙地从橱里又搬出一条毯子给他盖上,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心疼地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他已经阖上了眼睛,不知睡着没有,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她摸摸他的额头,发觉有一点点烫,只好哽咽着叫醒他问:“阿洛,你好像在发烧,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他无力地摇摇头,指尖动了动,有些含混不清地说:“没事,我只是……有点饿。”说完这句话,就又没了声音。

雪容把他的胳膊放进被子下面,冲去厨房翻出了一点米,匆匆煮上一锅白粥,又奔回卧室里。

陈洛钧睡着了。

房间里的台灯不是很亮,照得他的脸色愈发灰暗,只有指甲尖上那一点透明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雪容小心地坐在他的床头,拨开他额上的乱发,俯身仔细看着他。

他全身的骨架都明显地突了起来,包裹在上面的,好像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肤而已。

她看了他很久,一直看到他渐渐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犹豫着睁开了眼睛。

他还是刚才那灵魂出窍的样子,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给了她一个微弱的淡淡笑容:“容容。”

“嗯。你醒啦。在煮粥,马上就可以吃了。是不是饿死了?”她也跟着笑了笑,探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热度似乎降下来了一点点。

他恍若未闻,只是唇角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你回来了。”

雪容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顺着他说了下去:“我哪里也没去啊。是你刚回来吧,行李都还在厅里没有收呢。”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问:“你是不是不去英国了?”

雪容惊呆了。她不敢动,也不敢问他到底怎么了,只得继续顺着他:“我哪儿也不去啊。”

他极轻地摇了摇头,“交换生这么好的事情,当然要去了。”说完又是淡淡一笑,“你先去,我巡演完了就去找你。”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沿着他的指尖一直滑到掌心。

“不要哭。”他动了动手指,准确地抹掉她脸颊上的泪,“两年很快。等我去了,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好多地方。”

“嗯。好呀。我先去看看粥好了没有,你等等哦。”

雪容站起来冲进厨房,伏在水槽上无声地大哭。

原来她在他心上捅得那么深,那个她以为早就愈合了的伤口,其实每一天都在他心底里流着血。

他从来都没有怪过她,不代表他不难受,不代表他不介意。

她蹲在地上,心底绞痛地几乎站不起来。

雪容哭了好一会儿,才硬是忍住了,她擦干脸上的泪痕,盛了一碗粥,吹得半凉了才端回去。

陈洛钧还是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来,先吃点粥吧。”她笑着坐下,舀了半勺粥送到他嘴边。

他睁开眼睛,没有张嘴,只是伸手接过了碗和勺子。

雪容的手一直虚虚地托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一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碗。

他吃得明显比平时快,雪容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一直说:“慢点儿,当心烫。”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她接过空碗安抚他说:“先少吃点,待会饿了还有。”

他点点头,脸上终于因为吃了东西而浮出一抹血色。

“你再躺一会儿。”她把他的被子拉拉好。

他顺从地又躺回去,疲惫而倔强地睁着眼睛看着她,像是生怕她会走一样,眼神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她。

雪容刚想站起来把碗送回厨房,他就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我不走我不走。”她立马把碗放回去,坐在床边,两只手一起,紧紧地把他的手合在手掌中间。

她不知道他的意识回来没有,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呆呆地凝视着他。

他也就这么看着她,无力虚弱的眼神,却好像一直看到她心底里去。

“阿洛,你睡一会儿吧。我真的不走。”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他不知道听清楚没有,犹豫着闭起了眼睛,没过几秒却又睁开,看见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儿,才又放心地阖上了眼睛,捏紧了她的手。

雪容不敢走也不敢动,只得一直守在他的床边。

他的床头柜上有一本薄薄的包着封皮的书,里面的书页则已经有些旧了,书角被揉得软软的,仿佛看过无数遍了似的。

她拿过来,翻到扉页看了眼。

《金刚经》。

她从来没看过这种佛经,只看了两行,就觉得言辞深奥,自己完全没有看懂的慧根,讪讪地放下了。

不知道他看了多少遍才把这本书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转了个身半跪在床边,吻了吻他瘦得让人不忍心看的脸颊。

半夜他醒过来一次,体温降下来一些,又吃了碗粥,一个字也没有说便再度睡了下去。

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他的思维是不是还停在几年前她要去英国的时候,也不敢问,只是小心地照顾他,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趴在床边打盹。

她睡的一点也不深,每隔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熟了。

醒过来时,陈洛钧正默默地看着她。他不知道醒了多久,看着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地在看着一幅画,或是一片风景。

“你醒了?”雪容揉揉眼睛坐起来,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肩膀和胳膊。

“今天星期几?”他问。

“星期六。”

“你不是说这个周末要去香港?”

谢天谢地,他终于清醒了。雪容松了口气说:“嗯,明天走,今天可以再陪你一天。”

他想了想,动作缓慢地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说:“上来。”

雪容乖乖地脱了鞋,上床躺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面对面的侧躺着,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对望着。

还是雪容没忍住先抱怨道:“你这家伙,回来都不告诉我。”

他笑了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明天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她又问。

“不怎么办。”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她气得牙痒痒,想咬人又下不了口,只好转而握住他的手。

他伸出手臂把她搂进怀里,轻声地说:“再睡一会儿吧。”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都用来睡觉多浪费。”雪容嘟囔了一句,却实在抵挡不住他怀里的温暖和一阵阵袭来的倦意,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次她是被门外传来的吵架声吵醒的。

她先是朦朦胧胧地听见了陈洛钧的声音,低沉模糊,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接着就是个女人的声音,虽然也同样压低了,却因为尖细而显得格外清楚:“你别告诉我你看剧本的时候安迪没告诉过你,这角色是我替你硬找来的啊?”

“要是我知道了,你觉得我还会接吗?”这回雪容趴到门上,听清了陈洛钧说的话。

“也是。”苏雅笑了笑,“你多么高风亮节,怎么会担我的人情呢。”

“好好好。”陈洛钧无奈地叹了叹气,“这次就算你帮了我,我多谢你,还不行吗?”

他的声音虚弱无力,雪容不太放心,偷偷地把门拉了一条小缝,想张望一下,没想到木门发出“咯吱”一声,惊动了站在家门口的两个人。

苏雅面对着雪容,看见她时,先是错愕了一下,接着便毫不掩饰地瞪了她一眼。

陈洛钧回过头来,示意她回房间去。

雪容没回去,反而往外走了一步。

“你还跟这丫头在一起呢?”苏雅对陈洛钧笑了笑,“真是不怕这个扫帚星拖累你啊?还没吸取教训……”

“你闭嘴!”他忽然火了,厉声喝住了她。

苏雅跟雪容同时愣住了。几秒钟以后,雪容默默地走到了他身后,苏雅则抬眉又是一笑:“陈洛钧,算你狠。”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陈洛钧叫住她,恢复了平静,“我们俩从现在开始就算扯平了,拜托你不要再来找我。”

苏雅回过头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雪容一眼。

她走了以后,雪容才怯怯地伸出手臂,环住陈洛钧的腰。

他似乎已经筋疲力尽,默默地靠在了她身上,本来已经降下去的体温,好像又升上去了一点。

雪容扶他到沙发上坐好,倒了杯水看着他吃了药,才在他身边坐下了。

“阿洛。”她拽过他瘦骨嶙峋的手,低头捏着他的手指说:“为什么说我是扫帚星啊?”

“这种话你也信?”他好像又要生气。

“好啦好啦,我不信就是了。”雪容赶紧安抚道,“可是……其实是我去找的安迪,让他去找苏雅……所以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要怪安迪哦……”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自责地把头埋了下去。早知道他一定会生气,反正她在他面前脸皮也厚了,索性自己承认错误算了。

他却出人意料地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从雪容的两手之间抽出来,搂住了她的肩头。

雪容软软地靠在他肩上,心虚地抱住他。

“刚才苏雅一说我就猜到是你。”过了良久他才终于开口说,“安迪不会做这种事情。”

雪容吐了吐舌头,见他没有真的怪她,便放心了不少,“也不一定是坏事嘛。说不定这部片子一上映你就红了呢。”

他无所谓地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即又忽然严肃起来:“以后这种事情你不许再管。”

“哦。”雪容很老实地答应了,脱了鞋把腿蜷到沙发上,整个人钻进他怀里,“我就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为什么跟苏雅说你们俩扯平了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她啊?我觉得她对你挺好的嘛。”

他撩了撩她的头发,轻声说:“她差点害我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雪容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问:“你不跳舞了是因为她?”

“你明天去香港的行李收拾好没有?”这回他完全没有要答的意思。

“嗯。”她闷闷不乐地点点头,“早就收拾好了。”

“还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带过去?”

“要的要的。”她紧紧地抱住他,不让他动弹,“我要把阿洛带过去。”

他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低下头也抱住了她。

“你跟我去嘛,我打听过了,都是一人一个房间的,我把你藏在房间里,每天一下课就回去,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她发嗲道。

他不说话,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

“等你有事了再回来嘛,我报销机票。”她继续说,“你白天还可以帮我打扫卫生收拾房间什么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自己在白日做梦,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闭起眼睛听他的心跳。

明知道不可能,可她还是希望能永远记住这一刻的缠绵,留着一个人的时候拿出来,一遍遍地温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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