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也说不出究竟哪里那么迷人的普通女孩?是因为她的温柔外表与强劲台词的反差?还是每日一变的发型和裙子?还是对深爱之物百分之百投入的热情?还是曾经和他一样自闭的人际交往定位?又或者是,他只是喜欢一个充满矛盾的、猜不透思路的、本性格外坚韧的立体形象?
就像书本上永远不会出现的那样?
毕业新规出台时,他曾一度以为自己的世界终结了。
当他的平静生活被打破,外在环境卷起惊涛骇浪,一重又一重的困难让他无所遁形,矛盾叠加,变得越来越糟糕,人与人,人与学校,人与社会,他与她,无处不充斥着冲突与尴尬。
但,最后,他直面了矛盾的根源,从自身挖掘出一种足以对抗矛盾的强烈美德——或许被称为自信,自我认同,或是消除掉的自卑——终于获得了对抗的最终胜利。
他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过去的他,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重要的不是他们是否相爱,而是他们是否找到了生存的趣味。有了这,人才能真正充满热忱地活下去,有什么比这更称得上是“爱”的东西呢?
“我对爱情的理解是不是有点偏差?”
拍摄璀璨的银河照片时,他自言自语着。
比起宣布“这个人是我的光”,他更希望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成为了,彼此的光。
那就忍耐一段时间吧。能做选择的人是她,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尊重她的意愿。
他对自己点了点头。
就这样,T大的寒假在萧溯月几乎不回薛霸信息的情况下,飞速流逝着。
眨眼就是地狱般的新学期报到日。趁着同学们都在,送萧溯月来学校的萧父以难以想象的积极性封锁了女儿的室友的嘴——送点SKII之类的礼物,再加上点煽情,她们就会打心眼里配合他的举措,轮番劝说萧溯月暂时放弃。
只有刘淑杰表示不解。
“为什么你爸这么反对?我觉得薛霸这人挺有意思的啊,还有责任心,将来赚得应该也不少。”
“我估计还是情商问题。在国外惹出生命危险可不是小事,正常人都很难接受吧。”
“那薛霸呢?他的心情就不重要了吗?在已经自责没保护好你的基础上,再多一层来自分手的折磨?”
“算不上分手,就是暂时保持距离而已。他很理性,应该不会受到影响。”
“唉,随你吧。可我觉得你说不定高估了薛霸的理智值。”
“不会的。”
刘淑杰的唯一一次攻击也被萧溯月完美地架开了。作为钢铁直女,刘淑杰本来是站在闺蜜那边的,但挨不住萧溯月本人不愿谈论的意向,也乖乖闭嘴、不多加论断。
这很不可思议。
萧溯月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萧父施行的是高压家庭教育,虽不会打人、也经常在教育过后用奖品的方式鼓励她,但总体来说还是时时刻刻以“考试取得好成绩”为优先教条。必须听老师的话、上课途中不可以请假去厕所、犯了错就逼她面壁思过、喝令她不背完书不准睡觉一类的都算小事,而且他很少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可以说,在上大学之前,萧溯月的形象都能以“孤僻”概括。
对于没有几个朋友陪伴的孩子而言,父母就是最大的倾听者。
她从来不敢真的反对父亲。
“他要是生气起来,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在此后跟薛霸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里,萧溯月的字里行间透出的也是满满的无奈。
薛霸没有立刻回复。
她犹豫了一会儿,在手机上又输入了一行字:
“他们还给我安排了相亲。”
“???”
这次薛霸秒回了。果然他一直看着屏幕。
“肯定是想让我见识见识真正优秀的青年,放下对你的执念。”萧溯月回道。
“能告诉我时间地点吗。”
“你要过来?”
“当然。”
光标在空白处闪烁了几个轮回,时间变得格外迟钝,薛霸盯着她发过来的那四个大字,陷入了沉思。随即他删掉了打好的回复,换了一条更长的句子。
“不。既然你决定我们先做回普通朋友,我就无权干涉你的生活。只是担心你被人骗。”
换成过去的薛霸,一定会耿直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在处理恋爱的问题上,他却变得这么战战兢兢、举步维艰、束手束脚、谨小慎微。真奇怪。
回完信息,他立刻关闭了屏幕,走回书桌前,抽出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德国单体建筑细部设计图册》,心不在焉地翻了起来。学习能使人心平气和。但现在的他很浮躁,根本看不下去。理由就是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腕表上传来的、时针走动的声音——明明都没有几分贝。
薛霸揉了揉眉心,眼前的黑白剖面印刷图开始出现重影。
“去你的吧。”
他低成咒骂了句什么,将贴在墙上的萧溯月的马克笔肖像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把自己的身体像铅球一样重重地砸回电脑椅上。
萧溯月快步跑出雨中的连廊,脸上挂着抱歉的微笑。
“你好,久等了。”
“没有没有。听说你喜欢展览,正好前几天我拿到了特别展的票,就邀请你一起过来看看。”
青年男子为萧溯月撑起了雨伞,道。
萧父介绍给她的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男青年,巫凡。他年纪比她大五岁,是家长们口中最适合过日子的年龄差;身高比她高10厘米,拍照看起来最顺眼;身材不胖不瘦,略带点肌肉男的迹象,但也在接受范围之内;衣品尚可,是标准街拍模特的日常打扮;现在正在剑桥攻读硕士,一年内就会回国定居,工作地点就在T大旁边的搜狐大厦。
除了“巫”这个姓氏,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
萧溯月弯了弯嘴角,客气地说:“谢谢。”
她找理由拒绝了三次,到最后,萧父气得大怒“你这是不给你爹面子,”,她才不得已答应陪巫凡去看一场展览。地点是她曾和薛霸以前去过的红砖美术馆——当然,萧父似乎不知道她和薛霸的渊源。
“你对摄影有兴趣吗?”巫凡问。
“还行。不过我不喜欢满脑子就是拍照、都忘了和人交流的摄影师。1月我去摩洛哥的时候,跟我同行的朋友就老沉溺拍照,连饭都可以不吃!”
她明里暗里都在揪薛霸的小辫子。
“哈哈哈,你这朋友真有趣。不过我理解他的沉迷,因为我也很喜欢旧照片,人们能从旧照片里能看出当时发生的故事。那些都是真实的历史,无法被否认。”
今天在展馆里展出的,是二战时期一位欧洲记者在我国拍摄的珍贵记录照片。
联想起那时镜头上的“国人”惯有的麻木,她总是很害怕。
“时过境迁,只有老房子还留了下来。”她看着新旧对比的画框,忽然神色变得十分温柔,“他说得没错,人死之后,建筑能代替人继续讲述存在的意义,建筑师真是伟大的工作。”
“他?”
“抱歉,他是我刚刚批评的那位拍照上瘾症患者。”
“是你同学?”
“是我……朋友。”
“哦?”巫凡满是深意地望着她,“我听说,如果一个人喜欢上了别人,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总是提起他。无论好坏。”
“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虽然这么说了,但我还是对你有点兴趣的。”巫凡笑起来十分清新,与赵睿的游刃有余和薛霸的紧张兮兮都不一样,只有对外物不甚在意的人才能露出这种表情,“你呢?要不要和我相处试试看?”
“……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是的。但一个人的性格总是不难看出来。我认为我们会很合拍。除非……”
“除非?”
萧溯月的疑问卡在了喉咙口——因为她在视线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薛霸。
他正满头大汗地和一群工人混在一起,皮肤比上次见面时晒黑了许多,手上握着图纸,可以推测出是参加了某个建造团队、并在一砖一瓦地盖出他真正建造的第一栋“建筑”——虽然只是一个展览用的钢架小亭子。
他们的关系,就像U胶粘起来的两片木板,中间看似什么也没有,但其实已经难舍难分。这是什么孽缘!
“咦,薛霸?你怎么在这儿?”
“是萧溯月啊。”他生疏地叫回了她的全名,以象征距离感,又对她身边一表人才的巫凡僵硬地点了点头,“这位是……你的相亲对象?”
“你是故意跟过来的吗?”她打断了他。
她满心希望对方能说“是”,证明他还在乎她、关心她、不惜一切手段都想再次得到她。然而事实远比想象单纯。薛霸果断地摇了摇头,看上去没有撒谎:“怎么会。最近我接了很多私活,只是偶然在这里遇到你而已。”
又来了。
偶然。
萧溯月失望的神色未能逃过擅长捕捉人心的巫凡的慧眼。
“……我们继续去看照片吗?”
巫凡的眼珠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儿,立刻化为一缕明眼人都懂的笑意。萧溯月连忙追上了他的脚步。
“不好意思,我只是跟他打个招呼。”
“是吗。”
她极力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集中注意力在面前的照片墙上,巫凡则一直用客观沉着的其余科普着他从剑桥学来的艺术史理论,他很擅长讲解照片作为艺术品的定位和独特诠释方法,只是她一直没怎么听进去。整个展厅不大,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再折返,也并不需要多少时间。一直盯着脚底下的话就更感受不到进度条的拉动了。
见到如此出神的萧溯月,巫凡轻声叹息。
“唉。”
“你怎么了?”她问。
“没事。谢谢你陪我看展。”转完一圈后,巫凡在商店里挑了枚精巧的书签送给她,当作礼物,却在走到门口时停下了脚步,“你先回去找他吧。”
“咦?”萧溯月有点吃惊,“不,我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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