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一片一片的雪花在路灯的映衬下看起来很像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萤火虫。

九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片荒芜阴暗的世界中看到这样的情景的。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所在的世界，没有光明。

只有和他一样丑陋的生物。

到处都是，和他一样丑陋的生物。

然而今天，他却看到了，非常漂亮的东西。

这东西，在动。

缓慢地从天空中降下来，降落到地面上。

“啊……”

就在九婴非常好奇这晶莹剔透的东西是什么时，猛然间，九婴发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人类所在的世界。

关于这个世界，九婴并非一无所知。

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属于一种名为人类的生物的，而且这个世界非常不欢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魇。

而巧的是，他就是一只魇，一只高等魇。

“啊……怎么跑到这边来了，真是……我对人类的负面情感又没兴趣，哼哼！”

从九婴庞大的身躯中传出重叠着回音的低沉声音。

包括高等魇在内，所有魇都会被人类的负面情感所吸引，就仿佛人类的负面情感能够为他们提供能量一般，但实际上，九婴不靠吸食人类的负面情感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可能的话，他还想吃点儿别的东西。

有听其他到过人类世界的魇说，说人类世界这边有好多美食，名字也是叫的千奇百怪。

九婴吸收知识向来很快，因此人类世界对于他而言，既陌生又不够陌生。

“嗯？”

就在这时，仰起脖子的九婴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站在投射出昏黄光线的路灯下，单薄的白色外套和长筒靴看上去一点也不暖和。

这个人，是人类的雌性——

女人。

女人吐着白雾似的哈气，为没戴手套的双手取暖。

泛着光泽的杏色秀发，有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沾在上面。

“啊……好美……”

九婴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人类中的雌性是如此美丽的一种生物。

就这样望着这个女人发呆，九婴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女人竟然迈开脚，朝着他这边走来。

不……不要过来……

深知自己的长相有多么丑陋，九婴发自本能地拒绝着这名美丽的女人。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九婴庞大的身躯，随着女人的脚步而不断后退。

“咦？你……该不会是魇吧？”

女人驻足，两只小小的脚并拢在一起的时候这样开口问道。

九婴顿时感到大脑嗡的一声。

对方知道他是魇，也就意味着……

对方是器。

九婴知道，人类世界中有擅于使用魔法的一少部分人，他们专门负责狩猎魇，将魇从人类世界赶出去。

那些人，就是器，使用一种名为刃的武器。

九颗头动了动，九婴甚至已经做好了要与面前这个女人战斗的心理准备。

然而，女人挂在脸上的笑容却非常甜美可爱，令九婴的心脏没来由地扑通跳了一下。

“哈哈！你长得好大哦，而且好好看。”

女人突然发出笑声，浅棕色水汪汪的大眼睛眯成了两道可爱的月牙。

闻言，九婴愣了。

这女人……说了什么？

好好看？谁？谁好好看？

“我说女人……”

“啊、你会说话啊！”

女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愉快地叫道。

“废话，我又不是哑巴。”

九婴没好气地嚷了一声。

“咦？”

歪歪头，女人笑吟吟地盯着九婴看，看了片刻，两片粉红色饱满的唇微微张开：

“都说魇是负面情感的集合体，可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耶！而且长得还这么漂亮。”

“女人，你是在讽刺我吗？！”

九婴禁不住有些不高兴。

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长成什么样子，更清楚在人类的眼中，长成这个样子的生物会被如何看待——

厌恶。

人类厌恶他。

人类厌恶所有的魇。

“没有没有，我绝对不是在讽刺你，我说的是真的……来来来，你看。”

女人连连摇头，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

手机九婴原本是不知道的，但听说过那是一种奇葩的通信工具。

“你看！这个是不是很漂亮？不过我觉得你比它更漂亮，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你拍个照。”

这样说着的女人，给他看的是一张图片。

这图片上的东西即便是他看着都觉得有点儿吓人。

“这些都是恐怖灾难片的宣传海报，我特意把主角们P掉了……啊，还是怪物更好看啊！”

不不不，你的审美观一定出问题了！

九婴禁不住在心里嚷嚷道。

无论怎么想这些怪物都丑陋得让人害怕吧？

“我说女人……你不怕我吗？”

九婴无比认真地问道。

“嗯？为什么？”

歪着小小的头，女人笑靥如花。

“我怕你干什么，你长得又好看，而且魔力也十分纯净，虽然的确是属于魇的那种负面气息，但又和其他魇带有攻击性的气息大不一样……总而言之，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人……啊抱歉，我这么说好像发你好人卡似的。”

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女人脸上的笑容更加迷人。

就在这一瞬间，九婴感觉自己喜欢上了这个人类的女人。

“开什么玩笑，我明明连人都不是。”

九颗头一齐扭向一旁，九婴小声嘀咕道。

“啊不对……你最好赶紧回去你那边的世界，因为像你这么大的魇出现在这里一定会引起魔法协会的注意的，为了不被他们发现，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女人这样催促道，脸上的担忧绝对不是伪装。

“说的也是哈，这么大的话……”

轻声呢喃，拥有巨大血红身躯的九婴下一秒突然间变了，变成了一名人类的青年。

一头黑发低低地在脑后束成一根细马尾；一双黑瞳犹如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即便是在深夜也璀璨明亮；一身黑西装剪裁得体，使青年从头到脚散发出霸道总裁才有的强大气场，但衬在里面的淡粉色衬衫，又为青年平添了几许艺术家才有的高雅气质。

九婴，由高等魇的形态变成了人形。

“啊……呃……还是刚才的样子好看。”

女人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丝苦笑，实话实说道。

“……”

然后这句大实话顿时给九婴造成了亿万点暴击伤害。

还是刚才的样子好看……

还是刚才的样子好看？！

“刚才的样子哪里好看啊！”

九婴不由得暴跳如雷。

“女人，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还是视网膜基因突变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我现在这样子更好看吧？”

虽然并不想和一个人类吵架，而且还是为了如此没营养的话题，可是九婴又忍不住。

“有吗？明明是刚才的样子更霸气威武，去拍灾难片的话绝对是怪物中的帅哥！”

女人眼神明亮，非常认真地朝九婴竖起大拇指。

“不过你变成人形之后声音倒是蛮好听的耶，要不要考虑去做个声优？”

“所以你只觉得我声音好听么？”

“没错！长相的话……还是魇的形态漂亮！简直美呆了！”

女人无比陶醉地夸赞道。

然而九婴却十分无奈地扶了扶额。

本以为变成人类的形态会更讨这女人的欢心，可结果……

“果然你审美观出了大问题，女人……”

“是吗？有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耶，不过我自己觉得还好啦！还有我不叫‘女人’，我叫夏秋彤，你叫什么名字？”

用清脆愉快的嗓音做着自我介绍的女人朝九婴伸出手。

顿时，九婴感到自己左胸口扑通跳了一下。

“我……叫九婴。”

充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魔性嗓音渐渐地与飘散的雪花一同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