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船行进了不知多远后，孟淮看了看手表，发现此时已经差不多清晨六点。

此时，天上依旧不断坠下雨滴，证明他们已经来到了江面上。

这个时候，本该见到黎明的曙光。

只是，依旧一片黑沉。

孟淮语气不明地仰头叹息一声。

“这天，是死了吗？”

老李头坐在船头，听言后，转过头来。

他表情有些严肃，问道。

“如果我没有出手，你一定会错失离开的机会，从而被福克州即将到来的水军拦截。”

“联邦对于内部纷争向来手段阴狠，即便有主战派从中撮合，你也活不下来。”

“孟小子，老头子问你。”

“救人，你后悔吗？”

孟淮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桉，可他偏偏换了一种说法，道。

“龚先生既然有能力指派第一艘渔船来接我，那么指派第二艘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他没有。”

“你们两人，应该早早就认识吧？”

“与其说，老爷子你是来帮我的，不如说是来考验我的。”

“对吗？”

老李头并不满意孟淮的回答。

他很清楚，在当时那种紧张情况下，人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东西，仅仅能凭借本能反应，做出选择。

转瞬，他眼神锐利，目光如刀，拷问道。

“救人你不后悔，那杀人呢？”

“徐读一干人，只是奉命来缉拿你的。”

“在这之前，你跟他没有任何仇怨。”

“你将诡兽刻意引到剿匪部队中，导致五千人部队全军覆没！”

老李头语气稍顿，转而用更加锋利的语气逼问道。

“本质上讲，他们是被你杀死的！”

“因为你一个念头，将五千青壮年全部杀死！”

“孟淮，你后悔吗？！”

“你惭愧吗？！”

声如隆钟，刺耳非常。

他以为眼前这个刚刚成年的少年，会胆怯、会迟疑，甚至可能流泪挣扎，为自己找个借口。

但是，都没有。

眼前的少年坦然而从容，连语气都没有太大起伏。

他目光如炬，心平气和。

“不后悔，不愧疚。”

“我身处战场，只有立场，没有情谊。”

“如果注定只能用杀伐去对抗敌人，那么杀一人也可，杀千人无妨！”

目光平视老李头，孟淮心如止水。

“我心如铁。”

过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李头，竟然在这一刻，被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震撼住。

他不可思议地上上下下审度着少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满心复杂。

好一个我心如铁！

好一个杀一人也可，杀千人无妨！

眼前这个人的意志，是他平生所见之最。

并不是说老李头见识短浅，没见过更加杀伐果断的枭雄。

而是眼前的少年，分明身上没有沾惹多少血腥气，还是一副和平年代出身，无害热血的干净模样。

可偏偏，他能将自己的想法完全贯彻。

不论是杀人，亦或是救人！

不后悔，不愧疚！

果然是郎心如铁！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他眉目肃穆，面沉如水。

“我本来想，由我护着你去失落之州走一趟。”

“可现在看来，你不会迷失方向。”

如果连这样的人物都迷失了，其他人有怎么可能走的出来。

喃喃自语着感慨了几句，老李头突然表现得不耐烦起来。

“哼！小子！抓紧了！”

“你要上岸了！”

不待孟淮再多问些什么，一瞬间天旋地转。

他头脑一阵晕眩，大脑一片空白。

清醒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水里，鼻腔里有水流极速涌入。

“噗咳咳……”

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老李头为泄私愤，把他从船上扔下来了。

他双腿用力，将游泳潜力代替到极致。

“哗啦！”

终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块浮木。

“咳咳……”

一边撕心裂肺地咳着，一边睁开眼观察着周围，大脑重新恢复运转。

而这一刻，伴随着童孔的刺痛，他才突然意识到。

刚刚在渔船上时，还暗澹无光的天色，竟然已经大亮了。

温暖明亮的光线洒在身上，给人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哈哈哈！路路你看！这个人好笨啊！”

“他连玩滑板都会跌进水里呢！”

稚嫩的笑声从周围传来。

孟淮下意识抬头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这是一座巨大的水上乐园。

建筑宏伟的水上滑梯、鳞次栉比的童真凋像、喧哗热闹的大人孩子……

这一切，几乎让孟淮有种，自己又回归了和平的二十一世纪的错觉！

只是……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儿童乐园，那么这些孩子们的长相，未免太过于狂放不羁了些！

就在距离孟淮大约两三米的距离，一个身高只有半米的小童，滚动着滑梯上，与他身形相彷的气球。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体像被纵向压瘪，呈方形木板的的高个子女孩。

她的身体，唯一没有变形的只有两侧的手臂。

而刚才对话嘲笑孟淮的，分明就是这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孟淮恍忽间有听到自己三观碎裂的声音。

他迷迷湖湖站起来，却又听见身边的两个孩子议论起来。

“呀！原来他是畸形的呀！”

“难怪连这么简单的游戏都不会玩，他可真可怜！”

两个小孩的声音骤然压得很低，一男一女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似乎是害怕伤害到孟淮的自尊心。

不过，这种程度的低音，以他现在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听得清清楚楚。

‘是我错了……’

孟淮两眼空洞了片刻，他想到刚刚在渔船上跟老李头大言不惭说“我心如铁”，大脑就嗡嗡作响。

‘这打脸是不是来的有点快……’

放眼望去，整座水上乐园，遍布着奇奇怪怪形态的人类。

有长着尾巴在地上爬行的幼童，有眼睛突出了十几公分的稚子，有身下长着密密麻麻吸盘的软萌正太。

他们每一个“人”，都表现得像真正的孩子一样，活泼可爱，开朗调皮。

但也会像每一个真正的熊孩子那样，在孟淮走过时，小小地议论一声。

“他怎么畸形啊？”

“他真的好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