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下走，那金铁相击的声音便越是响亮。在黑暗之中，不像是他们在接近这声音的源头，而更像是那声音在主动接近他们。

“噗”

是铁器刺穿血肉的声音，沉重的倒地声紧随其后。

“什么声音？”

男人警惕地望着面前的黑暗——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

“是尸体倒地的声音。”奥萨冷冷地说道：“有人在这深处对决——而且不止一个。”

“是谁？”男人困惑地看着奥萨：“谁会知道这个地方？”

奥萨没有说话，金红色的独眼如鬼火般在空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的吧？”男人突然暴怒地拽住奥萨斗篷的领子：“告诉我！”

“自己去看吧。”奥萨平静地拍开男人的手：“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男人一把摘下头盔，狠狠地摔在地上——在头盔与石板碰撞时发出的巨响中，少女看到他翕动的惨白嘴唇与脸上深深铭刻着的恐惧。

是的，是恐惧，而非愤怒。

他从鞘中抽出那把散发着暗红光泽的长剑，缓缓地走向黑暗之中，走向那金铁交击之声的源头。

宛如走向自己早已知晓的命运。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遗迹中的轮廓在他的视野中逐渐清晰了起来——他看见了那些跃动的身影，那些步履蹒跚的身影，那些被其他身影刺穿后倒地的身影。

他看见一个身影如进攻的狼，在空中高高跃起，将手中残破的剑深深地劈进了另一个人影肩胛之上。

他看见一个身影踏出箭步，手中的剑在粘稠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凶暴的弧线，狠狠地将另一个身影挑飞在地。

他看见一个身影高高举起手中之剑，那剑闪烁着寡淡的火光，与另一个身影互相将利刃插进对方的身体。

被击倒的身影如僵尸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重新拿起他日曾燃烧着烈火的长剑加入这地狱般的无穷之战。

“混沌给予了他们力量，同时缓慢地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奥萨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像是魔鬼般低语着诉说那些男人已知晓的残酷事实。

“因此他们能够死而复生，而尚未完全消失的意志让他们如以往一般继续狩猎混沌的温床——哪怕这一次成为温床的是他们自己和他们的队友。”

“所以……他们将会无穷无尽的战斗下去。直到意识彻底被混沌所侵蚀。”

男人颤抖着拿起剑来，沉默许久后缓慢而坚定地踏向那片等待着他的黑暗地狱。

“你想做什么？”他的身后传来奥萨平静的声音：“只是送死罢了。”

“那又如何。”男人似乎咬着牙说道：“每一个士兵都知道自己的前方是地狱，因此而前进才会被称之为英雄。”

“没有人会知道的。”奥萨冷冷地劝告道：“无意义的送死而已。”

“成不成为英雄无所谓！有没有人知道也无所谓！”男人突然大吼道：“但如果我连他们的灵魂都无法解救，我自身还有什么意义！”

奥萨沉默地望着他伴着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背影。

“混沌的源头在这片黑暗的深处。”男人伸出手，指向遥远的前方：“你肯定能够感觉得到——所以你肯定也知道，要到达那里必须要经过他们之间。”

“这确实很令人头疼。”奥萨望着那在黑暗中起伏舞动的黑影说道：“那怕是我，也没办法一次性对付那么多的人。”

“这点你不用担心。”男人背对着两人说道：“我会阻拦下来的。”

“这里还站着的起码有四十几个人。”

“四十七个。”男人纠正道：“十秒，我可以为你们争取那么多的时间。在此之间，你们穿过他们就好了。”

“我不相信。”

“那你就看着好了。”男人架起长剑，视死如归般地踏入了黑暗之中。

在他缓缓地来到人群之前时，少女惊讶地看见几乎所有的人影都停止了动作——他们缓缓地摆正已如僵尸般破败的身体，如昔日般向天空举起了剑刃，像骑士一样庄严地将剑柄贴在胸甲处。

然后，向着男人的方向微微地点头致意。

“有戏。”奥萨丝毫没有放过机会，几乎是在男人冲进人群中的一瞬间便拉起少女的手飞奔了起来：“快走！”

他们快速地从残破的铠甲与紧贴在胸前的断剑之间掠过，他们看见那低垂的破碎头盔下，那四十七双肃穆的猩红色的眸子中重新燃起他日的信念与庄严。

当他们冲出人群许久之后，背后才又一次响起冰冷的金铁相击之声——但这次却要比之前秩序的多，仿佛是骑士之间充满荣光的对决死斗。

“就在前面！”奥萨对少女喊道：“一旦它发起攻击，你就立刻用匕首刺它！哪怕只能争取一两秒也无所谓！让它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我会死的！”少女看着他递过来的匕首，吓得全身僵硬：“我不想这样！”

“我向你保证。”奥萨目光灼灼地看着少女的眼睛：“只要你刺中了它，我就不会让它碰你半根毫毛。”

少女犹豫了片刻，然后半信半疑地接过他手里的刀。

奥萨轻轻地点了点头，如同幻影般闪到了一边——几乎是在同时，一根巨大的触手狠狠地劈在了他原先站立的位置。

少女闭起眼睛，努力地稳住自己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双手，大叫着将匕首刺进了那树干般粗壮的黑色触手之中。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手中的匕首打飞了出去，艾比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看见了一个浑身闪烁着石油光泽的巨茧一样的东西挥舞着触手向她攻来——

“嗤”

像是利刃划破装满水的气球一般的声音。少女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见那只黑色的触手在距离她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下了——如蛛网般的深红色裂纹快速地蔓延到了它的全身，像是熔岩一般从中透着幽深的光。

在它体内腾起的巨大火光中，巨茧转瞬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