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再无人知晓真相。

在十公里外，有一位忙着耕种的农民；他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抬头望向天空。

然后，他看见那冲天的火光与何其纠缠撕扯的黑暗，还有那咆哮着冲向天穹的烟柱；在震惊之中，手中的锄头砸在地上，发出金铁碰撞的清脆声音。

在五公里外，宛如爆炸般不断敲击着地面的轰鸣声让森林中的鸟兽陷入恐慌，它们将其视为灾难的前兆，向着远方成群结队的迁徙。

在半公里外，人们看见了那翻涌的黑色巨浪，还有在其中如巨龙般盘旋撕咬的巨大火柱；他们呆呆地望着云层在火焰的冲击下变成如晚霞般的赤红，然后被咆哮的烟柱染作漆黑——在隐隐约约之间，他们似乎在那无限的火光与黑暗之中望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随即便被腾起的黑暗巨浪所吞噬。

在火焰的中心，奥萨缓缓地从熔化的地面上站了起来，向着天空高高举起那把曾刺穿他心脏的长剑。

长剑的剑刃呈现出宛如被熔岩淬炼后的金红色光辉。在燃烧的火焰包裹下，剑身延长到了数米的高度。

年轻的“厄兆”将包裹着火焰的剑柄高高举过耳畔，让那金红色的炙热剑身直插苍穹。

“来吧……”他仿佛梦呓般地低语道：“看看是谁先化作灰烬——”

剑刃仿佛切豆腐一般破开黑暗，那数米长的剑刃在深渊般幽邃的浪潮中撕扯啃食着混沌的身体。每一次挥击，便有一根盘旋升腾的火柱如风暴般在混沌的身体中冉冉升起。每一次撕裂，便有溅射的火星高高地抛向天空。

“滚回地底吧！”奥萨咆哮着高高跳起：“浪潮啊！”

在朦胧的黑暗之中，火焰如巨龙般穿透了扬起的浪潮。破碎的混沌在空中燃烧殆尽，化作黑色的烟雾向苍穹升起。奥萨那流淌着熔岩的身影时隐时现，仿佛一盏在夜空中摇曳的烛火。

在无人能听见的深邃黑暗之中，年轻的“厄兆”疯狂地跃起、劈砍、旋身、滑步；他手中那边燃烧的巨剑与他的动作一同起舞，仿佛流星般在薄暗中拖曳出长长的弧光。

他将剑插进了混沌搏动的心脏，狠狠地搅动着燃烧的剑刃，聆听着那仿佛来自深渊的尖叫与叹息。

然后，眼前的景物向着一点收缩，面前仅剩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奥萨看了看自己仿佛流泻着熔岩的炙热手甲，缓缓地蹲伏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刨开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大地。

“抓住我的手。”他低声说道：“我会救你的，不要害怕。”

“救我？”黑暗中响起一声嗤笑：“我是自愿跳下深渊的。”

“尽管如此。”奥萨的手仿佛陷入沼泽般缓缓地没入大地：“我还是会救你。”

“我杀了很多人。”那个声音提醒道。

“我知道。”奥萨冷冷地说道——他感觉到自己抓到了什么东西——又好像没有：“抓住我的手，不然我没法把你拉出来。”

“真是不可思议。”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但我……果然还是就这样待着好了。”

“为什么？”年轻的“厄兆”咬着牙问道：“为什么？”

“我做了曾被我无比唾弃与憎恶的事情。”那个声音低声回答道：“我杀了我的弟弟，又成为了混沌的奴隶——我杀了很多人，只是因为我的不甘心与憎恨。”

“那又怎么样。”奥萨没有收回手臂：“抓住我的手腕。”

“不。”那个声音带着哭腔说道：“我已经不配被救出黑暗了，善良的'厄兆'。我既无法成为你们中的一员，也不配重新回到那片光亮下的世界了——我变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我以为……我以为我不会这样的……但你们是对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

“所以才要重新来过。”奥萨低声咆哮着说道：“你难道不想重新见到你的弟弟吗？”

火光腾起，奥萨看见那通透的地面下有一个哭泣的少年。他平躺在地下，仿佛平躺在棺材里一般。

“你的火焰对我而言太耀眼了。”他摇着头啜泣道：“我渴望它，但不能触碰它——否则我就会化作灰烬。”

“那么你害怕黑暗吗？”奥萨轻轻地问道。

“我怕，我太怕了。”少年闭着眼睛说道：“它们刚开始展现出温柔与甜美的模样，让我以为它们永远不会背叛我——但一旦我离开光，它们就会开始啃食我的灵魂。”

“睁开眼睛。”奥萨命令道：“如果你不睁开眼睛，那么你所见到的就永远是一片黑暗。”

少年睁开了眼睛，年轻的“厄兆”从那之中看到了无边的恐惧与孤独。

“抓住我的手。”奥萨说道：“我要把你拉出来。”

“你碰不到我的。”少年凄惨地笑了笑：“就像我无法触碰到那火焰的梦一般，我也没办法触碰到你那燃烧的双手。”

“你能碰到！”奥萨咆哮着说道：“伸手！”

少年的身后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嘴，缓缓地朝着他逼近过来。

“我要被吃掉了……”少年低声嘟囔着：“但这也是当然的吧……”

“伸手！”奥萨灼热扭曲的铠甲中喷溅出如同流星般的火焰：“我保证！你一定能碰到！你的手这一次不会扑空！”

“谁知道呢。”少年叹息着说道：“在无数个梦中，那些穿着焦黑铠甲的人都在风袍下向我伸出手，但我每一次快要触碰到他们时，他们又都会转身离开。快走吧，善良的'厄兆'，你救不了我了——因为这一次，我连伸出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身后的大口缓缓张开，展露出锋锐的牙齿。

“你伸不出手臂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够不到。”奥萨轻轻地说道：“只要想，人类就什么都做得到。”

“我真的可以伸出手吗？”少年的眼中盈满了泪水：“你的火焰不会将我灼伤吗？”

“不会。”

“你不会突然转身离去吗？”

“不会。”

“你可以……向我保证吗？”

“我向你保证，少年。”年轻的“厄兆”咆哮着伸出手臂：“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松开手臂！都不会转身离去！我一定会救你！一定！”

少年伸出了手，奥萨将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在那个瞬间，他的剑重新出现在了手中，深深地捅进了那张大嘴的咽喉之中。

黑暗破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梦幻般摇曳的火焰。

“我碰到了。”少年紧紧地攥住奥萨的手腕：“在最后，我还是触碰到了那个火焰的梦……谢谢你，善良的'厄兆'。”

“没什么。”奥萨铠甲下的火焰渐渐熄灭了下去：“本职工作。”

“就像是将受到诅咒的我们从混沌中拉出来时一样。”少年温柔地笑了起来：“我真是太笨了，在那只燃烧的手臂将我与我的弟弟从黑暗中拉出来时、在我望见那只金红的独眼时、在我聆听着破败的风袍在废墟的风中飘扬时，我的归宿就已经定下了。而我却反而去寻找那片黑暗作为归宿——我早就应该明白的，即使是被背叛，即使再怎么憎恶这个世道，归宿也始终是归宿；是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与焦黑的铠甲啊。”

“是吗。”奥萨淡淡地点了点头：“那真是太好了。”

“我现在的这副模样就是证明，不管经历了多久，我的灵魂始终固定在了被'厄兆'拯救的那一天……”少年若有所思地说道，然后有些害羞地向年轻的“厄兆”张开双臂：“可以拥抱我吗？我很久以前就在想象着能有这样一个温暖的臂弯去依靠了。”

奥萨愣了愣，然后俯下身拥抱了他。

“加油啊！”少年消失了：“善良的'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