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里是令人胆寒的一幕。

蛛网般的裂纹在大厅的天顶上弥漫，断裂剥落的岩石后面，露出漆黑的球形——无数崩碎的岩石就沿着这黑色的球体流淌上去，让它越来愈大，让杨图下意识想起宇宙中最具破坏力的天体。

一刹间他差点遵从本能掉头后退，还好又被理智阻止。

惊人的效果往往代表严重的后果，即使只是看，也知道这玩意儿发展下去会出什么问题，在这个有限的半位面里，躲出多远都不可能安全——趁着对方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时将之中断，才是聪明的选择。

但那也不可能容易……

重新接近之后，在远处看能笼罩了大半空间的灰雾便消失不见。周围闪烁的魔法微光，已经足够杨图强化的视力洞察一切。

仍旧是那个遗迹的大厅，只是原本碎石斑驳的地面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下费安王国的几名法师环绕着他们的公主殿下。而鲜血从他们垂下的右腕流淌——出血量远超了伤口的程度，像是被挤压的水袋般喷涌，这六股鲜血在地面上流淌，运行，勾连。而无形的魔网随之翻卷，将巨量的魔力送进天顶上的那个黑洞。

血液流淌，人的皮肤也在迅速青灰，褶皱，但他们已经干瘪的脸上，却不约而同地，扭曲出一个快意的微笑……

因为他们视线里的那诗人，停下来了。

作为诗人，杨图目前能接触的最高等级的魔网只有四环——虽然这已是很多诗人，甚至是资质鲁钝的法师一辈子望尘莫及的成就。而他来到这个世界才不过十来天……但四环法术在这种数个高阶法师施展出的大型法术之前毫无意义。就算他冲到那些法师面前，能做的也只是一棒子一个……却不能保证杀死这些法师，就能阻止那黑球的扩展。更不知道这魔法如果失败了会产生什么结果。

他只能从周遭那汹涌荡涤的魔网能量来推测，知道这东西如果失控，绝对有可能，将周遭的一切撕成粉末，或……全吸进去！

所以无法阻止，也不能破坏……那黑色的球体却正在急速地扩大。当杨图走近时，它还只有人头大小；等到他停下脚步，那东西已有车轮那么大了！半个天顶已经被吸入其中，露出其后闪着微光的，半位面的天空。

所以杨图叹了口气。

捡起了一块石头。

魔法，造就了这世界的很多特异，比如塑石术就让石质的殿堂成了法师城市中不变的风景。当千年的时光如水，蚀去曾坚不可摧的根基，坍塌破碎的巨石随处可见，于是某诗人只是踏前一步，俯身，抱紧，就将身侧一块半人多高，合抱粗细的石柱直接抬起！

嗨的一声，磨盘大的石头已与他一起转了三圈，带贼刺耳的呼啸向法师们飞去！

轰然的巨响仿佛让整个大厅都跳了一下，一大股可怖的烟尘随之腾起，可几乎立刻，就散去了——天顶之上，不断扩展的黑色球体散发的引力，刹那便已经吸光了灰尘，露出其后深陷于地面，却偏离了原定目标七八呎远的石块，以及毫发无损的法师们。

大量的失血已经让他们面孔干瘪枯皱，皮肤与肌肉都变得透明，露出其下骨头的淡黄……唯有七张嘴角仍旧带着嘲讽的弧度，连那从未中断的颂咒，也仿佛笑声。

但杨图也笑了笑。

“把法阵停了，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他说。

不客气？要对谁不客气？怎么不客气？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图扬的影子闪动了一下，黑色的阴影变换流动，由虚转实地勾画出一个双手伸展的人。

准确地说，是两个……用奇怪姿势站立，一脸苦笑的林克；以及贴在他的身后，手臂箍住他的手臂，腿缠住他的腿，还用一柄剑抵住了他咽喉的卡门小姐。

杨图历来不喜欢孤身犯险，所以即使非要犯险，也绝不会孤身一人。

既然知道了这位骷髅小姐拥有的能力，他当然也会适材适所——‘相位门’这个法术本身高达七环，除了能让使用者通过短暂地进入异界位面来穿透障碍。还可以再带上一个相关者。而卡门小姐身上被恒定的这个能力虽然据说是减配版本，无法如原版魔法一样随意选择穿行的界层，但仍旧是可以带人出行的……实属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劫财劫色以及拯救人质的必备良法。

“图扬阁下，殿下她只是在……啊！”

作为杨图的老友，林克先生显然并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所以他习惯地阳光笑容刚刚挂上，就在下个瞬间僵硬。

杨图闪电般握住他一根食指，一拗！

看来很轻的动作，咔的脆响却在混乱中远远传出，尖利得竟有几分刺耳……而连心的痛呼声紧随其后！

“咔嚓”的一声震鸣。

地面上，法师血液构成的法阵崩开了一条长长的裂口，而那环绕周围低沉的嗡鸣也骤然响亮，整个房间随即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摇晃，就连那些法师们身上的法袍也某种力量扬起，撕裂，飞扬！无数细微的白光从他们的身体上升腾！

那是他们的皮肤，肌肉与骨头……这些曾经的有机物正在萎缩干枯，化为极细的，飞散的微尘！

“我知道你能听见，也能看见、刚才我扔石头的时候，你的眼睛就跟着动了吧。所以，如果还不停下这魔法，场面可就要不好看了……”

心灵之语不快不慢，似极悠闲，可‘咯嘣’‘咯嘣’的脆响却接连不断——普通人的指骨在杨图的手中绝不比面包更坚韧，一句话说完，林克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都已扭成了可怕的形状！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脸上立刻就汗水淋漓，却再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语声嘶哑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吗？”

杨图的嘴角微动，低语无声——因为刚刚来到这座岛上的时候，因为进入这座遗迹的时候、尤其是一个沙漏前，将那位公主殿下送还的时候，林克与她的种种表现显然远远超出了公主对于贵族，那是情侣甚至是亲人间的情感流露。而不管是恋人亲人……都已经足够用来威胁，扰乱那位公主的情绪，让她无法完成那仪式。

为什么不让她完成那个仪式？

因为杨图直觉地感到异常。

那雾气，这些法师仿佛献祭自身般的仪式，宏大却莫名的效果……尤其是，这过分顺利的过程——这些人要跟黑蔷薇园取得联系，那‘命运’不可能毫无知觉。但为何它不来阻止？即使他缺乏干涉的能力，但只要向神明非神会的人提上一句，那些九环法师必不可能置之不理！

可惜直觉只是众多可能中的一种。即使它确凿无疑，这帮法师们大概率也不会放弃已经快要完成的仪式……所以杨图只能选择这种效果较快的手段了。

顿了顿，他伸手握住林克的小指。可就在要将之掰断的时候，后者忽然猛地一挣！同时大喝：“血！”

那柄架在他脖颈上的，他自己的佩剑立刻闪过一道红芒！如掠过黄油般切开了他的肩颈！浓稠的血液，随着刀锋如泉喷洒，即使在一片黑暗中，也猩红得……无比刺目！

于是整个空间就在这猩红里寂静了一瞬。

然后，恐怖的怒吼就充溢了了一切！

“糟！”

杨图刹那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胁迫，虐待……这种事情他毕竟是第一次做，对于人质以及被威胁者的心态不可能把握精准，结果这两个家伙，竟然一个甘愿以死解脱，而另一个则干脆直接爆炸！

可这个时候他已经没空去抱怨这些问题了——匆忙转过的视线里，一道无形的音波从莱尔公主的身周向外扩展，荡涤空气，竟然形成了一环环淡白色的波纹！而与此同时，天空中那个黑色的圆球开始震荡变形！它迅速地扁平下去，闪耀着的电光从中心浮现，映亮了其中沸腾着的黑色表面，凸起，陷落，翻滚不休，像是无数的人在那一层黑暗后面，伸出无数双的手，挣扎着，要洞穿两个空间之间的隔阂，破茧而出！

出来什么？怪物？魔鬼？还是恶龙？

都不是……‘噗’的一声轻响，大片的黑色团块就从其上剥离，纷纷如雨般撒向了地面！

而这‘雨点’落下的地方，大厅里的几块巨石立刻发出呼噜噜的摩擦声，无数不规则的石块从其下翻起，堆砌，短短的一个眨眼间，就在那巨石上构成了类人的‘手脚’，继而，这东西向前一挺，已经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横跨一步，如攻城槌般大小的手臂高高举起，朝着诗人的方向砸落下来！

这种单纯的攻击，当然不可能碰到杨图……他只是向后一跳就躲开了。

可接下来让他亡魂皆冒的事情就出现了——一拳砸空的石头怪物将手一举，一道暗红的光束就从他的手中喷出，带着灼人的高热和暗红的颜色，以及‘biu’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