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赫尔克里大公求见。”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这……大公没说，不过他就在门口等着。”

“好像有点不符宫廷的规矩。”

“这……”

“也罢，让他进来吧。”

庞贝帝都皇宫深处的书房内，这位掌拥整个帝国的帝王在深夜里睡不着觉早已是寻常之事了，睡不着的原因有很多，对这位至高帝王来说，能令他睡不着的事情自然不是寻常事，因此才令他难以入睡。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先前报讯的总管将门打开，躬身退至一侧，将那名在门口处等候的帝国大公迎进房内，之后轻巧不作声响地退去，合上房门，只留下君臣二人。

赫尔克里大公内里穿着一件纯白色衬衫，衬衫上套着件深灰色短马甲，显得简洁大方，周身套着一件及身黑亮大氅，毛绒丝丝透亮分明，高贵异常。赫尔克里大公那张略显灰黄的脸上有一丝饱受煎熬的表情，脚下步伐沉着依旧，走了十数步又向右一折，越过那道这个秋季刚被换上的赤褐色复式双层帘幕，来到那个坐在一叠公文纸后的帝王面前。

“晚上好，国王陛下。”赫尔克里大公右手掌心覆上胸口，躬身行了一礼。

“只有我们两个，没必要这样。”国王和善地从满是倦意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赫尔克里回应式地点头示意，自顾自地往一旁的木制短靠背沙发走去。

赫尔克里宽厚的右手顺上大氅的衣领，缓缓将虚披在身上的大氅往一侧倾斜着滑下，准确地平铺在沙发垫上。他慢腾腾地坐了上去，调整了一下身姿。

国王目光首先落向他那张骨骼粗壮却消瘦的面庞，此时也正直勾勾地望了过来，国王一时间移开了视线，瞥了眼大公那空荡荡的左袖，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中正在阅读的文件。国王往后靠上椅背，极为疲惫的发出一声**，伸了个极具寻常人特色的懒腰。

“啊！”国王眼角有了一丝泪色，那是倦意忽然袭来的征兆。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精力越来越难以维持，一旦稍微放下手中的事情松懈半分，疲惫的感觉便会倾山倒海地袭来，不，这么形容也不准确，倦意总是能不知不觉缓慢地从脊梁骨延伸向身体各处，根本反应不过来。想到这里，他端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养身提神的雪参茸茶。倒至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再度看向那一直不说话的赫尔克里，问道：“喝不喝？”

赫尔克里静默地摇了下头。

也好，没有多余的杯子，省得叫人拿了。国王开始自顾自地大口喝着茶。

“这个时候我想我应该在床被中安然入睡了。”赫尔克里说道，他的手按上太阳穴，试图缓解那难以缓解的疲劳。

“我觉得我也应该躺在床上，而不是坐在这冰冷的书房中。”国王将杯子放下，满是戏谑地应道，不过话中的戏谑并不是针对书房里的另外一人，他手指轻扣了两次铺放在桌上的两叠文件。

“依我看，陛下您是在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这些公文，随便扔给哪个王子去看便够了，哪里需要您操这么大的心。”赫尔克里挺直身板，右手搭在扶手上。

“呵，”国王脸上冰雪消融地笑了起来，“说得倒是简单啊，我亲爱的赫尔克里大公。托你的福，我现在可是一点看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国王陛下实际是上一直都不甚高大，但是由于他一直都站得很高，也由于很少人敢在他身边站得很高，所以大家都觉得他很高。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对，除了另外两个帝王，还能有谁能与他一比高低？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也不能睡呢？”

“我没有儿子能够帮我分担解忧。”赫尔克里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便严峻异常，焦虑煎熬着他，隐怒鞭笞着他，满脸神色看上去就像个为生计而奔波驱驰的中年男子。他叹了口气，自嘲般说道：“连女儿也下落不明啊。”

沉默了片刻，国王见赫尔克里没有再继续说话，绕着书桌一侧踱步走着，抓起单耳茶杯又胡乱地喝上一大口，喝完后，他看见赫尔克里在盯着自己。

没有人胆敢像赫尔克里这样盯着国王，除了这个混账，没有人敢，除非不想让眼睛在眼眶里再安稳待着。此时的国王被盯得有些默然，有些尴尬。

“您就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你认为我可以说什么？”

“哪怕是一些安慰的话。”

“哦？”国王满是深意地皮笑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需要无意义的安慰了？”

赫尔克里脸色又黑了一分，苦笑了一声，说道：“敬爱的陛下，您妹妹说，如果您的两个外甥伤了一根毫毛的话，她会跟我离婚。”

国王一改严肃的脸色，人性化地一挑眉毛，说道：“即便是我妹妹，但总归也是你们的家内事，难道我还能插手得了？”

“当然，敬爱的国王陛下。”赫尔克里神情肃然，“只要您一句话。”

“你总得付出点代价。”国王理所应当地应声道。

“这个自然，从今往后，波洛家族会让出百分之三十的武器经销配额，交手给皇室。”

国王再度挑眉，望向赫尔克里那灰黄苦涩的脸，合上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的眼皮疲倦地张开，发现赫尔克里那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棕色双眸依旧盯着自己，他吐了口气，说道：“赫尔克里，你真是个优秀的商人。”

赫尔克里如同雕像一般没有丝毫动作，只冷冷地回答一句：“谢谢您的夸奖，陛下。”

“这可是我无法拒绝的条件。”国王转身，眼中又是那两叠公文，他的手轻轻放上公文，“只是，你这样做，家里的那些老人们知道吗？”

“家族需要一个继承人。”赫尔克里面容不动，“况且，整个庞贝帝国都是陛下您的，我只是将暂时保管的东西交换给您罢了。”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交换！我可真没想到，那个赫尔克里居然也会说这样的场面话。”国王快慰地笑了起来。

赫尔克里始终一副惨淡的模样，就连国王笑得满书房震荡的时候他也没有眨一下眼。“陛下，时代变了。”

“是啊，时代变了……赫尔克里，你要知道，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我知道。但是这是庞贝帝国，是您掌管的疆域，我首先想确定的，是您的态度。”

“我的态度……好，你已经给了我在这场博弈中想要的东西，至于我那两个可爱的侄子侄女，我本来也没想要他们的命。”

“多谢陛下。”

“赫尔克里，得抓紧时间了。”

“我知道，只要军方不再淌这趟浑水，那事情就没那么复杂。在某些方面，我还是同年轻的时候一样。”

“哦？那就让我看看吧。”国王沉沉地踱回硬质木椅处，就着冰冷的椅面坐下，椅面是特意用的冰透晶石制成，又硬又冰。“管好默斯里吧，那个家伙还是蠢了点。”

“我清楚。”

“清楚了还是要采取些行动，不要因为念及手足之情而有妇人之仁。”

“他已经触到我的底线，关键的是，也触到了这个国家的底线。我不会杀了他，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母亲还活着，我也不愿意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夫人身体如何？”国王茶壶一倾，却只有几滴深褐色茶水滴下，“我改天吩咐人拿点东西探望探望她。”

“多谢陛下关心，我母亲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在担忧孙子和孙女。”

“我妹妹她可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赫尔克里，有些时候我真的会想，其实波洛家族的事业会再度扩展，有九成的功劳需要化成一枚金质奖章系在你的胸口。”

“陛下，有些时候，太过耀眼也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赫尔克里若有所指地说道：“枪打出头鸟，一枝独秀的那种死得最快。”

“你想说什么？”

“我并不想说什么，陛下，我原本并不认为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您也已经触碰我的底线了。”

自就任为庞贝帝国第三十九任国王后，尤利乌斯便认为再也没有人能用这样的语气朝自己说话。听到赫尔克里这已经脱离臣子之道的话语，他却反而感到一种久违的陌生感。“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并不想做什么，陛下，我刚才便告诉过您，我在某些方面仍旧与年轻的时候一样。您如果还当我是朋友的话，以后有任何事情，请您开诚布公地说。夜深了，您也早点休息吧。我先退下了。”赫尔克里说完，不等国王再说话便站起身来，右手将身下坐得暖和的大氅一扬，身躯又套回一袭黑色之中。他径直朝向门口走去，吱呀一声离开。

门口那一直恭候着的总管，躬身送行后，静默地回到书房，站在发愣的尤利乌斯国王身侧静候着。

“朋友么……好久都没有听过的词了……”国王低头又接过一份公文，“茶壶空了。”

总管谨小慎微地端起茶壶，一如千百个日夜里重复的动作那样。

“对了，默斯里派来的眼线，清了。”

“是。”

（在整理一些接下来的剧情，有点混乱，先将就着看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