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浮出镜面的那些微粒，犹如我们与生俱有的瑕疵，显示了我们相爱或不爱。原来，我们已经遗忘了彼此的生死。

——《卡斯诺尔的诗人》

梵卓消逝的地方，他身下和围绕四周的“卡斯诺尔”，逐渐褪去暗粉的色彩，披上圣洁的纯白，包括那腐朽的芬芳，也淹没在清冷的夜风中。燃烧的烈焰缓缓熄灭，那其中的书册早已化为灰烬，杳无踪影。

维兰静立在星光下，视线朦胧又飘忽。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缇雅生硬地从他体内抽走，连着他的灵魂与血肉，不止是那些被焚毁的“无价之宝”……

缇雅跪坐于地，指尖抚过洁白的花瓣，维兰则缓步前行，夜风追随着他的身影，丝丝涌向静默的公主。

“可以了吧，缇雅？”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无力。“就这样结束吧……你的愤怒……”

“我焚烧了卡斯诺尔大陆珍贵的书册，即使如此，你还要原谅我？”缇雅抬头仰望他，眼中闪着晶莹的光。

“没关系……”他苦笑着摇摇头，声音有些哽咽，但依然温柔。“我可以和萨麦尔重新编制，只要你不再充满愤怒，只要你愿意结束这一切，接受崭新的开始……”

缇雅垂眸轻叹，缓缓起身，目光平静地掠过四散而立的精灵战士，继而落在维兰忧伤的容颜上。

“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便不再抵抗。”她声音清亮而坚定。

维兰点点头，沉默地凝视着她。

“放过阿斯蒙德，让他平安离开大陆。他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精灵，他和夏依——”

“我答应你。”维兰轻声打断她的话，没有异议，接受了她的要求。

缇雅有些意外，眼中掠过一丝含义不明的情感。缇雅静立片刻后，拿出短刀置于身前，默念咒语，几道幽蓝的光芒自她掌心散发，涌过刀身，冲入维兰胸口。

缇雅诡异的举动让周围的空气再度紧张，众战士纷纷握紧剑柄，进入战斗状态。维兰感受到身后突然凝聚的能量，立刻以手势制止他们准备进攻的行动。他知道缇雅在做什么。

“现在，你已拥有狩猎之弓休眠和终极两种状态的使用权，次数有限，不过用来处决我，已足够。我并非神明，所以，将狩猎之弓唤醒至终极状态，以长刀刺入我的心脏即可。但是在此之前，请你承诺，再给我三天时间。”缇雅说着，将短刀递至维兰面前，但仍紧握刀柄。

维兰没有立刻回应，也未接过已经归属于他的狩猎之弓，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缇雅。

“呵，我差点忘了，你不相信我，卡斯诺尔大陆的民众也一样。”缇雅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你误会了，维兰。我并非向你索要自由，只是希望作为卡斯诺尔大陆之王的你，能把我这个反叛者的审判日推到三天之后。这个要求，可以么？”

维兰神色忧伤地垂眸点头，眉宇间凝聚着痛苦，沉默地接过缇雅缓缓松开的狩猎之弓。

“现在，你可以把我带到我应该去的地方了。”缇雅微笑轻语，姿态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在维兰带着缇雅、率领精灵战士返回北境的途中，缇雅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左思右想也得不出明确结论。是还有话没对阿斯蒙德交代么？不对，她已经清楚地告诉仍在自行疗伤的堕天使待在山间安静等候，她会为他争取到平安离开的机会。

缇雅努力回忆着，直到再次走入冰狱，触及到彻骨寒冷的瞬间，她才蓦然想起在红色炼狱中与贝西卜分别前他的嘱咐。

在路利欧特悬山的繁花之下，埋藏着贝西卜留给她的一封信。会是什么内容呢？他在临行前已经写好。

缇雅很想立即看到，然而她束手就擒的消息已经传遍大陆，现在要求离开冰狱回悬山去找那封信，显然行不通。正琢磨办法的时候，萨麦尔的气息由远及近，缇雅感应到能量波动的下一秒，萨麦尔的身影便显现在维兰旁边。

“她焚毁了那些书册。你也应该为此负责。”维兰将目光转向萨麦尔，语气严肃地说道。

“所以？”萨麦尔幽声沉吟。

“我们必须重新编制卡斯诺尔大陆的法典和制度。”维兰神色平稳而坚定。

“不是‘我们’，是你。”萨麦尔垂眸笑语。

维兰一时语塞，眉宇间凝聚着些许困惑。

“作为卡斯诺尔大陆的精灵王，你应该独立完成秩序的建立。这里是你的国家，你的世界。”萨麦尔略作解释。

“我、我一个人做不到——”

“你还有你的同胞。”

“萨麦尔，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卡斯诺尔大陆已经归于和平安宁，不会再有任何外界力量侵入。你和你的同胞可以耐心地重建秩序，按照世界的通用原则——”

“噢，萨麦尔，我想你可能是忘了，那些法典和秩序是我和你，是我们共同创立的，我已经同意接纳你和堕天使，并承诺赋予你们相应的权力和职责！我必须告诉你，就算你无法拯救缇雅，我也会遵守最初的承诺，因为——因为我需要你！”维兰越说越激动，不经意间将藏在心里的话全部倾泻而出，听上去有些煽情，但语气却十分真诚。

缇雅站在牢笼里，沉默地望着两人。她总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维兰对萨麦尔的一番“表白”令她颇感意外，现在，她可以确定，萨麦尔在维兰以及卡斯诺尔民众心目中的地位，已然不可动摇。萨麦尔做到了，他已经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可以坦然而无憾地面对一切。

缇雅为此感到欣慰。但是，她无法对萨麦尔眼中的悲伤视而不见。那里藏着眷恋、不舍，还有深深的无奈和凄凉。他的气息里飘浮着“遗憾”，而这遗憾中又饱含浓烈炽热的情感。他仍保留着某个或者一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缇雅很想知道。她必须知道。如果她不能在萨麦尔眼中看到真正的从容与坦然，她便无法完成苍穹密令最后的任务。

她望向沉默的萨麦尔。自维兰说出那句“因为我需要你”的话之后，萨麦尔至今仍未回应，只是安静地垂眸沉思。

“维兰。”缇雅轻声呼唤。“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始终注视着萨麦尔的暗影精灵仿佛如梦初醒，愣了一下，立即将目光转向缇雅，表情有些僵硬。

“当然。”维兰低声说道，似乎还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贝西卜他……他从恶魔岛离开了。或许回到地狱，也可能去了别的地方，总之，不会太糟。”缇雅故作轻松地编纂着故事，眉宇间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忧伤。“我想说的是，贝西卜临走前，在路利欧特悬山的繁花之下给我留了一封信。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我相信不难找到，只是我现在身在冰狱——”

“你想让我去找那封信？”维兰浅笑轻语，目光温柔。

“可以？”缇雅脸颊微红，模样十分动人。

“当然。”维兰爽快回应，正准备转身之际，又突然停住，侧目望向萨麦尔：“和我一起去吧。”

“或许，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好。”未等萨麦尔答话，缇雅便抢先说道，目光也悄然落在萨麦尔脸上。她是打算借此机会与他单独待一会儿。

“那就让萨麦尔去吧，他的效率肯定比我高。再说，我也很难忍受路利欧特悬山现在的气味。”维兰语气诚恳，望着萨麦尔幽声道：“这算是我和缇雅共同的请求。

“维——”缇雅刚发出半个音，萨麦尔便微笑颔首，以示同意，转瞬便从两人视线中消失。

缇雅盯着萨麦尔消失的地方沉默半响，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栏杆上。

“就这么想和他单独相处么？”维兰幽幽的声音蓦然在她耳边响起，缇雅猛地抬起头，差点撞上不知何时已走进囚笼站在她身边精灵的高挺鼻梁。

缇雅凝眉无语，粗枝大叶的维兰.卡斯诺尔如今竟也变得如此敏感细心，在最初之际便察觉到她隐藏的真实目的。

“他都告诉我了，他将那些书册拱手相送的原因。”维兰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旋即垂眸轻叹，转身向牢笼深处走了几步又停下。

缇雅紧张地屏住气息，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关于苍穹密令，关于卡斯诺尔之战，关于天启，全部知情的人除了她和萨麦尔，都已消逝，事到如今，萨麦尔不可能再向维兰展示“真相”之下的真相。那么，他又给维兰编纂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我应该为此怨恨他，或者惩罚他，但是……”维兰犹豫片刻，转身望向缇雅。“他始终充满歉疚，为自己曾经强行占有你的身体——”

“萨麦尔竟然告诉你——”缇雅打断维兰的话，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说到一半也无法继续言语了。

“看来是真的……”维兰呢喃着，眉宇间显出一丝痛苦。“我理解他的欲望，毕竟，你是如此迷人。”他缓步走到缇雅面前，指尖轻抚她冰凉的脸颊。

“然而，我依然很生气，内心充满酸楚，我始终认为，无论何时，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曾经，是这样的……但是现在，我从你眼中看到了别的色彩，我终于找到自己痛苦的根源……”维兰的声音愈渐哽咽，他颤抖的指尖落在缇雅肩上，旋即将她单薄的身体拥进怀中。

“谁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萨麦尔，还是那个心无杂念爱着你的梵卓？”他声音哀切，再次搂紧她。“别急着回答我。我要听到你获得重生之后的答案。现在，我只想告诉你，缇雅，我对你的爱胜过任何人，胜过萨麦尔对你的热切欲望，胜过梵卓对你的简单执着——”

“既然如此，能否告诉我，你可以为她放弃什么？”一个细腻又充满忧伤的声音随风传入冰狱，轻吟如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