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下子僵得我呼吸不过来，喘着粗气又有些不舒服。

桃夭在阴间的张扬跋扈我是知道的，要是招惹那么一两个仇家也很寻常，但无面鬼的本事我见过，一旦被他盯上，可不止挫骨扬灰那么简单。

而且我不确定，比起魂飞魄散，还有什么会更可怕。

“我会救她。”无面鬼说，那声音低沉到我几乎没听见，便问他：“我凭什么相信你？”就算他救过我，我们的交情还可以，但人心隔肚皮，鬼话更不可信！

无面鬼有些动怒，冲向我：“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要不是她想要留着你，我现在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他咬牙切齿地嘶吼着，如同野兽。

暴怒，难受，一时间无面鬼往常优雅沉着的模样分崩离析，我哆哆嗦嗦地说：“你发誓！”对人来说，发誓不实现会天打五雷轰，对鬼来说会魂飞魄散。

说这话的时候我是后悔的，可无面鬼却是顿了顿就直接举起手掌竖立朝天，声音很郑重：“如果我对桃夭有异心，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这太严重了，我呆立原地，不明白为什么鬼彼此都比人对人还要真心。

等回过神，盒子已经被抢走，无面鬼离开的身影那样萧瑟孤独。我有种预感，他再也不会出现，桃夭也不会出现，我的朋友们会一个个远去。

简直像宿命一样可怕。

但我也不想这妥协，却又无处可去，好像天下之大无处容身，简直和古代被帝王通缉的逃犯一样。

想了想，我还是给了我自己眉心一巴掌，直接将我和烛龙的魂都拍出了阴间，回到了各自的身体内。

屋里没人，屋外还是没人，我紧紧扒拉着门才稳住身体没掉下去。

烛龙过来，我就爬上它的脊背，拍拍他的头趴在它身上，在天空深处还碰不到云的地方我随意翻滚了几回，生死有命，这种感觉很新奇。

俯视和仰望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上不着天下不到地，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我自己，还有烛龙，隐隐有种孤独感。

而且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去东北方向，在灯火最通明的地方停下，我们歇会儿。”下面的城市都是如此渺小，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偷运回国到了赵辰良的地盘，但我能在高处就看见远方的北京。

妈妈曾说，北京下面压着地龙，地龙守望北京还有天子脚下的很大一块地盘，所以龙脉很重要。故宫里常有地龙动活人亡的传闻，想来也是和亡灵有关系的。

我忘了妈妈说起这件事时候的表情，但我敢肯定一定不是很开心。

天色昏沉，像是要下雨，烛龙喉咙里发出“咕嘟”一声，一道闪电应声劈在了一边的高楼上，火花四溅。

最终停在了我家小区楼上，里面亮着灯，我刚要走进去，就听见了爸爸在说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生养的两个女儿都这么不中用，枉费我挖坟填海，这些年的心思都打水漂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让他的声音在雨电交加的夜里格外阴森。

屋里静默了许久，我敲敲门，门打开了，是妈妈高兴的脸，她立即大开门缝，叫我进去，还说：“你爸爸心情不好你就别说什么了，先洗个澡休息，明天妈妈给你煮好吃的。”温柔的声音，让我紧绷的心松弛了些。

进客厅随手拿了些瓜果进浴室，我放了热水，把手机放在一边听午夜电台，然后躺在温水里把果盘放在横亘浴缸的架子上。

就喜欢这种小幸福。

我满足地喟叹一声，眯着眼睛听主播磁性的声音缓缓流出，诉说的是深夜的孤独寂寥，可一切都是触手可及的真实，我也没想就此放弃人生。

自己的人生自己背负，这个道理我早就该明白，可惜拖到现在。

桃夭死了，可可的外婆死了，可可失踪，赵辰良心思难以琢磨，欧阳煦身上又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还有早已离开的莫离，想起他，心还会触痛。

往下沉了沉，水渐渐没过头顶，我试着憋气，发现自己毫无影响，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

看来，桃夭说得向来就是对的。只要进了黄泉水中，就再也不怕淹死，甚至运气都会变好。因为里面有太多的亡魂，亡魂的力量巨大，到了关键时候会反馈给能力强大的人。

这些痛苦的亡魂想要的不过是报仇，所以才前仆后继地将希望留给最强大的人。就像大家都会死，但是仇人总是千千万万，总得留一个活口去报复那些人。

想着想着，我有些困了，便吃了点水果就擦干净回房去睡。

已经半年多没回来，房间还是和从前一样窗明几净，小是小，但在飘雪下雨的天气里绝对温暖和安逸。我在想，要是我这一辈子就不出去了……

“轰咚！”

响雷从窗边闪过，擦着窗户亮得吓人。

我往外看，果然是烛龙趴在外面，如火炬一样的眼睛红彤彤地看着我。它见我没反应，仰天长啸数声，然后拼了命地要挤进来。

但是窗户缝就那么大，被挤得“哗啦啦”乱响，我赶紧拉开窗户，柔柔地摸摸它的脑袋，想要安慰它个两句。

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它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我。

腰很疼，它牙齿的锋利程度我算是见识到了，我生气之余想要用龙吟来吼它，但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了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和爸妈都住在一起二十年了，一听就知道是他们的脚步声，而且心虚至极。

摸摸躁动地烛龙，我贴在它耳边轻声说：“乖，你在窗外等我。一会儿要是我跳出去，就接住我，一定不要犹豫！”我说着，控制不住地发抖，浑身都冷。

他们，想要做什么！

我把踮起脚尖，把窗户边上的水迹擦干，然后挪到床上，闭上眼睛，尽量平稳呼吸。

“孩子他爸，这对孩子来说太残酷了点，我们要不……”

“再拖下去准会出事！大人都说了，天降异象，你还想不想……”

爸爸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我稳住心跳的频率尽量呼吸平稳，躺着一动不动，还顺带抚平了紧皱的眉头。我只希望，自己看起来像是真的睡着了，这样我才能顺利知道我爸妈他们究竟要干嘛。

门敲了几下就没动静了，他们又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扒拉着门口慢慢推开，那声音细微绵长，我的心渐渐提起来又放下，再提起又放下。

终于，我听见脚步声渐渐接近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轻。

突然胸口一疼，我忽然想起欧阳煦把心脏还给我了！

而且，想要这颗心脏的，实在太多了。无论人还是鬼，都趋之若鹜！

但我只能忍着不叫出声，因为他们给我打了麻醉。要不是我有准备，那现在都醒不过来了，到时候我的爸妈不知道能不能给我留个全尸。

心脏被碰到了，剧烈的弹跳声我都能听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大喝一声，睁开眼。

果然他们吓了一跳，我趁着这几秒的反应时间赶紧奔到窗口。我来不及看烛龙是不是真的听懂我的话在下面等我了，我就直接跳了下去。

“完了！”

是我爸爸的声音，苍老，憔悴。

仿佛世界末日，希望崩塌。

我的心脏瑟缩了一瞬，不想回头去看。

很快，我掉在了烛龙身上。几乎是瞬间，它就挥开巨大的翅膀，直接飞走。

冰冷的雨打湿衣服，衣服贴在皮肤上冷得我直打颤，没有羽绒服在身，只有薄薄的睡衣，这种感觉能将我逼疯……

帝都之大，容得下任何一个人，除了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由着烛龙随便飞，也不在乎究竟会去哪里。

最后没办法，我说：“回公司吧，在世贸大厦的那条路上。”我说完发现烛龙扭头看着我，眼神茫然，我这才想起它哪里听得懂我说的话……

龙语，我说不顺溜，记忆又不全。

我一路指着方向，等真的到了公司楼下，我却有点不知所措了。

公司一直是别人在打理，我很久都没接手，现在去接触都有些生疏。而且董事会少了我，各自能分到的利益就更多，我都怀疑，他们恨不得我再也不会出现……

但是顾不得这么多，夜太深，雨太凉，烛龙和我都会受不住的。

捏了张开关符插进钥匙孔，很快大门开了，烛龙带着我飞进去，我又打开了密码锁和指纹锁。

“啪嗒”，我们才进去，所有的灯却突然开了。

大厅正中有一抹削瘦却坚硬的背影，黑长的头发比锦缎还好看。

我踉踉跄跄地绕到他面前一看，眉眼如画，一双冷冽的桃花眼下是红着跳跃的小红莲，那是来自地狱的火。

“欧阳煦！”我失声惊叫。

可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我，无悲无喜，声音也很平淡：“你带走长安，他跟着你，会死。”他几乎冷静地可怕，而且说着我很生气的话，我忍不住立即反驳过去：“跟着你才会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