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绕过老青岗村所在的山坡，直接通到了大青岗下的山谷口。如今山谷内已经被开辟为风景区，谷口建起了售票处和一座索道入口。在这大年三十的日子里，这里的游人早已绝迹，连工作人员都不见了踪影。售票处窗户紧闭，一条手指粗的铁链挡在了景区的入口处。索道缆车上吊着的车厢像一盏盏灯笼在寒风中摇摆着，发出“叽咕叽咕”的声响。

林正明拿开锁链，牵着凯特的手向景区里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回头对林伊如说：“前几年景区开始建设的时候，县旅游局的人过来考察，说你家的老房子年代久远，而且保存的比较完整，让乡里出面，在新村那里给你们家划块地，也建个三间新瓦房，把你们家迁到那里去，还说由县旅游局出资把那三间老房子修缮一下，作为未来景区内的一个招待处向游客开放，可你妈死活都不同意。”

“也难怪，她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了，应该是有些舍不得吧。”林伊如也牵着凯丽的手跟在林正明身后，抬头望着她家的老房子说道。尽管林伊如坚持要住到自己家的老房子去，可林正明劝她说，老房子已经好几年没住人了，不知里面成什么样子了，还是先过来看看再说。

林伊如不想在众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只好答应了。林正明让人把林伊如那两个大行李箱先送到他家去了，并让人告诉正明婶子，今天下午要在家里摆流水席，请村里的乡亲们都过来吃年夜饭。他告诉林伊如，先不管晚上住在哪里，这年夜饭可一定得在他家吃。

站在谷口，林伊如望着山坡上那些光秃秃的柿子树和刚刚长出嫩芽的板栗树，听着脚边这潺潺的溪流声和从谷内“呼呼”吹来的阵阵落山风，心里百感交集，思绪万千，眼睛不禁又模糊起来。“妈咪，快看，那里有几条小鱼吔。”置身在这萧瑟的环境里，两个小家伙不免有些失望，但脚下清澈的溪流里出现的几条小溪鱼，却让他们即刻又雀跃起来。“爷爷，这鱼好吃吗？”

“当然好吃了，要是把它们晒成鱼干，那吃起来就更香了。”林正明笑着对凯特说，“爷爷明天到下面的池潭里去撒个几网，然后晒起来让你们慢慢吃，这种溪鱼也只有在我们这里味道才最正宗，要是出了这个山，那味道就不一样啰。”兄妹俩一时不能理解这“最正宗”是什么意思，却眨巴着眼睛笑看着林正明，不住地点头。

林伊如打开石屋的锁，推开两扇中屋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霉味，堂屋的饭桌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房梁上布着好几个蜘蛛网。左手边林嫂和根叔的房间大门上，一头蜘蛛正在它的网里享受着它的猎物。林伊如捂着鼻子不敢推门，而好奇的凯特却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被林正明一把给拉了回来。

林伊如穿过中堂左边的过道，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里面的摆设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她的闺床上成了老鼠窝，破碎的棉絮里，一窝还没有开眼的小老鼠在蠕动，发出“吱吱”的声响，吓得她尖叫一声逃出了房间。她不敢再去看北屋里的情景，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伊如，你看这屋子里的情形，怎么可能住人呢？再说现在景区里连个保安也没有，而村里的联防队这几天晚上也不上山了，你们住在这里也不安全，你就别固执了，带孩子们回我家住去吧。”林正明把林伊如房间的门带上，回头把凯特背在自己的肩上，笑着说道：“孩子们，跟爷爷回家去。”

凯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背过，他搂住林正明的脖子，趴在他宽厚的后背上，有些洋洋得意地看着凯丽。凯丽好不羡慕，也拉着林伊如的手，撒着娇说：“妈咪，我好累，走不动了。”

林伊如无奈地笑了笑，蹲下身子让凯丽趴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出了石屋。她把大门重新锁好，然后背着凯丽，快步追上了林正明。凯丽在妈咪的背上一颠一仰的，吓得她赶紧搂紧了妈咪的脖子，小脸蛋贴在妈咪的耳边，冲着凯特做了个鬼脸。

“宝贝，害怕吗？”林伊如追上林正明，放慢了脚步，回头笑着问凯丽。

“不怕。”凯丽轻轻地对妈咪说：“妈咪，你太棒了。”

“呵呵，你妈妈小时候就是这样被你外公背大的。”林正明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这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

“是啊，不知道我叔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林伊如又有些伤感起来，黯然地埋怨起来：“你说我七姐她们也真是的，出去这么久了，怎么就没想到给您捎个话、来个信什么的，东瓯市那么大，又有那么多的人，该怎么去找她们呀？”

“别急，等过了年，我让你姐夫去市公安局里查查，一定能够查到的。”

“姐夫？您是说小丫姐姐的先生吗？他是公安局的？”林伊如惊喜地问。

“是啊，你姐夫他原来是在我们县刑警队，跟你小丫姐姐是中学同学，去年才调到市特警队，明天他们来了，我就跟他说这个事，他是个警察，相信他一定会找到的。”

“我是个警察，警察想要找一个人，那肯定能找得到，除非这个人出国了，那我就没办法。”林正明的话，让林伊如想起了戴志勇那年在青岩寺外面的公路上对她说过的这句话，使得她的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五年前，戴志勇的形象在她的脑海里又开始清晰起来。勇哥，这个她曾经深深爱过又被他深深伤害过的男人，他现在还好吗？

林正明的家在新村的西北角，原来老青岗村的村民现在都住在这儿。这些年，大部分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的打工，养蜂的养蜂，小部分富裕起来的村民还迁到县城甚至东瓯市里去，平时村里只剩下一些妇孺和老人，显得冷冷清清。今天是大年三十，很多外出的人员前几天陆续都回来了，使得沉寂了将近一年的街道又恢复了生机。

林嫂家的九丫头从国外回来的消息，这会儿早已经传遍了整条街道，很多人聚集在林正明家屋前的院子外面，都想看看当年那小九如今变成啥样了。

林伊如跟在林正明的身后，还没到他家门口，就被那些看热闹的人给围住了。林伊如把凯丽放下来，一一跟那些认出她的乡亲们打着招呼，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林正明的家院子前。

院子外搭起了帐篷，里面摆了二三十张圆桌，流水席已经开始了。院子里支起了几台炉灶，几个炒菜师傅正在挥汗翻炒着锅里的菜肴，房子后面传来阵阵杀猪宰羊的声音。

正明婶子吩咐着院子里那几个帮忙的人，把一盘盘摆好的冷盘分端到外面的桌子上。她个子不高，长得白白胖胖，扯着大嗓门，让人老远都能听见她在说什么。林伊如娘仨的出现，使得正明婶子的大嗓门突然停了。只见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伸出手臂就迎了上来：“哎呀，小九娜儿，你可回来啦！”

“婶，我回来了，您好啊？”林伊如眼眶里闪着泪花，上前拉住正明婶的手说：“终于又可以见到您了，您老可一点都没变呐。”

“都快五十了，哪能没变呢！来，让婶子好好看看。”正明婶子拉着林伊如的手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啧啧说道：“哎呀呀，真是女大十八变，这哪是那个成天在山坡上疯跑的九丫头啊，瞧你现在这水灵的，跟你妈当年是一模一样，标准的美人坯子呀。”

“婶，您老可别再笑话我了。”林伊如笑含着泪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然后回头对身后的凯特和凯丽说：“宝贝儿，你们快叫奶奶。”

“奶奶好。”兄妹俩异口同声地叫着，笑容可掬地对正明婶子鞠了个躬。

“哎呀，哎呀呀，这是谁呀这是？九娜儿，这是你的孩子吗？都这么大啦。”正明婶子连忙弯下身子，笑眯眯地搂着凯特兄妹俩说：“好俊俏的两个小细仔，长得就像洋娃娃一样，九娜儿，你好福气啊！”

“呵呵。”林伊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哎呀，你们这些人挤在这里干嘛，都到外面坐下，放开肚子吃你们的去。”正明婶子这时看见门口挤满了人，连忙扯着大嗓门，挥手让他们都退出去，并对旁边的林正明说：“你这个死人，你还傻站在这里干嘛呢，快出去招呼大家喝酒啊。”

林正明在他女人面前没有了村长的威风，一直不敢插嘴，听他女人这么一说，连忙陪着笑脸对林伊如说：“伊如呐，你跟你婶子到里面坐，我出去招呼乡亲们去了。”

“好嘞，叔，您只管忙您的。”林伊如微笑着说。她知道林正明平时有惧内的毛病，在他女人面前从来都不会说个“不”字。

“小九，我带你们上楼去坐坐，待会儿再下来吃饭。”看着林正明如释重负地出去，正明婶子领着凯特凯丽就往屋里去，回头轻声地对林伊如说：“别管他，他这一坐下来，还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呢。”

林伊如当然知道村里的流水席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以前村子里如果哪家有重大的喜事，都会摆下流水席，从下午一直吃喝到深夜。全村的男女老少无需主人家邀请，都会主动拖家带口地来蹭一顿。你家吃饱喝足了，起来拍拍肚子，跟主人家说几句吉利话就走。而等桌子上残羹剩菜被清理完，主人家的人重新把菜、冷盘摆出来，那些等在外面的村民们就会坐下来，拿起筷子，举起酒杯，吆五呵六地把酒席继续下去。

虽说这席上的菜肴无非就是鸡鸭鱼肉、时令蔬菜和一些平常人家吃的粉丝年糕，喝的酒也都是家酿的米酒，值不了多少钱。但是席间这纯朴的邻里乡情，却是一个人在任何地方都体会不到的。而对于久居海外，这些年过惯了隐居生活的林伊如来说，这浓浓的乡情，便是她难以忘却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