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封卿兰收回了重紫，默默望着司若婴。

那双眼睛仍是如同回忆里的那般温柔，像是春日里化开的泉水，带着丝丝的暖意。又似被风吹皱，起了无限波澜的水面。司若婴直视着那双眼睛，想起了许多过往。

曾经这个人，不愿用术法避雨，只为了给自己撑伞。

现在，不知是否是自己那一连串的发问，叩问到了他的心里。他又愿意与世家为敌，只为维护自己。

司若婴轻声道：“你想好了？”

整个屋子都陷入了寂静，只听得少顷之后，封卿兰颔首轻声答道：“想好了。”话语中带着些许笑意。这样莫名的对话，让房间里的其他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司若婴却是霍然笑起。

司若婴又问：“当真？”

封卿兰笃定道：“嗯。”

司若婴点了点头，向着柴珊道：“可以，我可以跟着你们去世家宗门。”

柴珊有些惊讶，鹿宛然更是掩住了自己的口鼻，有些难以置信。原本她们以为，此时已经几乎是撕破脸了，司若婴再如何也不可能会继续和他们相处了，但是只是几句摸不着头脑的对话，又让司若婴改了主意。柴珊在旁边问道：“你想好了？”

话一出口，柴珊才发现，这句话好像是刚刚司若婴用来问封卿兰的。

司若婴微笑道：“想好了，不是你们说的么，现在道界大敌当前，不早些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就很有可能酿成一场浩劫。每个人都不愿意看到浩劫的发生，我当然也不愿意。”

柴珊又道：“那……这里的伤员呢？”

司若婴的目光转向了陆殷殷，陆殷殷了然于心，点了点头。两人无言的交流过后，柴珊也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最后清恪缓过气来，看着那些人达成了共识，心中有些不悦，但是他被常青那根诡异的骨鞭弄成现在这幅模样，着实不太好继续说些什么。

常青看着清恪似乎缓了过来，便是上前，手中提着骨鞭，蹲在清恪身边道：“小公子，我这根骨鞭呢，想要你的命易如反掌。我魔窟少君的手上，也不怕多了你一条贱命。所以你的嘴巴最好闭紧了待在这里，否则下一次，可就没人能替你说句好话了。”

庄执渊心中低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鹿宛然见司夜心的脸色又变差了一些，忙上前去探查一番。司夜心推开了鹿宛然，向着司若婴道：“若婴姑姑，我知道你是冤枉的，若珂姑姑闭关之前也告诉我说，若婴姑姑没有做那样的事。昨晚上是若婴姑姑救了夜心，夜心知道，若婴姑姑还是从前的若婴姑姑，对么？”

司若婴缓缓向着司夜心走去，坐在床边，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用自己的掌心暖着。司若婴对年龄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司夜心道：“是啊，我还是夜心的若婴姑姑，这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司夜心欣慰地笑着，司若婴又是替她检查了一下伤情，这才安抚她躺下休息。

而屋子当中，此时已经只剩下了要照看司夜心的鹿宛然，和封卿兰。

司若婴道：“换个地方说话吧。”

封卿兰点点头，随着司若婴一同到了屋顶，两人并肩坐在屋顶，中间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司若婴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封卿兰知道她在问自己什么时候认出她的，而这一点，封卿兰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青河镇外初见时，那匆匆一瞥，就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也或许是在这个屋顶，那一晚的谈话，让他确定了她的身份。也有可能是青河镇被毁的那一夜，她在远端，使出了白虹霰。

封卿兰如实地摇了摇头道：“从前，我一直在想，如果再见到你，一定不要认你，就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来你的。”

司若婴问道：“青河镇外第一次重逢的时候，你叫住了我，为什么？”

封卿兰笑道：“这个之前不是说过了？当时觉得你像一个故人，又不肯告诉自己是哪个故人。后来再次遇到，一起住到这里的时候，越发觉得你很熟悉，想认又不敢认，想说又不敢说。就想着，如果你说自己是璎珞，那你就是璎珞。”

“后来在房顶上，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我也不知道，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出来。或许是我的真心，已经认定了你的身份，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寻求你的原谅。”

司若婴心中微动，问道：“如果我当时说，恨你呢？”

封卿兰看向司若婴，沉默了些许时候。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任由时光流转，这一瞬间的飞逝，却犹如百载千年的更迭。

“或许我会好受一些。”封卿兰的声音有些微哑，“也或许，会自责。但如果没有你今天的这一席话，我不会后悔。但是听到之后……”

“后悔了？”

“当时如果我不是向你挥剑，而是斩断你手上的锁链，带着你逃走，就好了。”

司若婴笑着伸手戳了戳封卿兰的额头，说道：“你猜猜，如果那时候我们两个合力，能不能逃出几家家主的追捕？只是会连累你一起落网罢了。”

封卿兰抓住司若婴的手指，低声道：“我很庆幸，你当时逃了出去。”

司若婴神色一黯，那条逃生之路，走得何其艰辛？现在回想起来，司若婴仍然能够感受到当时的绝望。每走一步都好像离希望更进一步，但是周围的现实却将她再度打回泥潭之中。她就那样逃啊逃，所幸遇到了庄执渊，不仅救了自己一命，还为自己指了条明路。

看到司若婴的脸色变化，封卿兰可以从她黯淡的眸光之中，看出她当时逃生之时，经历了多少难以言说的苦难。封卿兰紧紧握住司若婴的手，低声说道：“对不起。”

司若婴摇了摇头说：“我能明白你的想法，或许将我们两人对调，我也会那样做。”

封卿兰道：“阿婴，等这次的事情过去，我们就成亲，好么？”

司若婴失神了片刻，向着封卿兰问道：“我已经被家族除名，身上背负着或许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名，你是玉源宗的少宗主，前途光明，你的妻子应该是一个身家清白的世家小姐。而我，或许是天底下最不配与你并肩的女子，你确定要与我成亲？”

“你我婚约还未解除，你可不要想赖掉。”封卿兰拉着司若婴的手，将人搂入怀中，“我会帮你洗刷罪名，还你一个公道。但无论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都有一个身份，是我的未婚妻子。是你说的，你输了，你嫁给我，我输了，我娶你。那场比试早就有了结果，你赖不掉。”

司若婴静静地趴在封卿兰的胸口，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

这一刻，似乎天地为之凝滞，只有这样一颗心脏，在不停地跳动。

从父母死去，到刚刚的对峙，这之中的一段时间，令司若婴身心俱疲的一段时间，似乎从没有降临过一般。司若婴眼前见到的，仍旧是那个温润如玉、气质如兰的少年天才，而道界之中，也从未有过什么纷争，从来没有过仇恨与绝望。

天空湛蓝，万物生长。

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与美好。

司若婴默默地倾听着，此时此刻，天地之间最为动人的旋律。

封卿兰将司若婴搂在怀中，似乎搂住了无数个煎熬的日日夜夜，而这些日日夜夜，也因为怀中的人，变得生动而美好。

屋檐旁突然竖起一个梯子，常青爬着梯子扒在屋檐瓦片上，看着两人的背影道：“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