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依旧湍急，暗礁依旧险恶。

所幸，这些在宋河面前都不是问题。

竹竿上下翻飞，时而击碎杂物，时而控制方向。

因为加大体型而略显笨重的竹排，此刻反而像是活鱼一样灵动无比。

似乎是进入了状态，宋河的动作越来越娴熟，表情也越来越从容。

王锦甚至生出了“排头就应该这样”的想法。

竹排于江水中稳定下来，再也没有半点晃动。

晕船的感觉消失殆尽，王锦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正踏在陆地上。

“乖乖…太猛了。”

戏痴从竹排上爬起来，咽了口唾沫。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宋河是个拖后腿的普通船夫。

毕竟身上带着那种程度的伤，能活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真看到对方操纵竹排的身姿时，戏痴满脑子都是“牛逼”两个字。

术业有专攻，这句话一点没错。

“感谢大哥，救我狗命。”

“有机会请你吃饭。”

戏痴担心宋河听不到自己说话，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

“认清自己位置，【爪牙】的乌有之人。”

王锦眯了眯眼睛，声音有些冰冷。

“咳…好嘞。”

戏痴尴尬地咳了两声，目光有些黯淡。

王锦注意到了戏痴的表情，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

弄清楚小花哭闹的原因后，胡小北就一直在陪着她，避免这小家伙凑齐三个因素。

苏喜虽然醒了过来，却因为污染与晕船变得神志不清，一时半会很难爬起来。

竹排上的情况趋于稳定，王锦也有信心冲击小龙门。

瀑布越来越近。

江水从百米高落下，狠狠摔进下方的水面，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白雾升腾，空气越来越潮湿。

听觉与视觉同时被干扰。

宋河却没受到半点影响，他依旧稳稳操纵竹排，快速前进。

几秒钟后，他大声叫喊，声音嘶哑低沉。

“要下去了！”

“呼…”

王锦手脚有些发凉，他用深呼吸调整着情绪。

即使知道宋河在这方面强到恐怖，可真要从百米高一跃而下…

王锦这个恐高症患者还是有点发怵。

“没事的，傻仔。”

手掌中突然多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温暖无比。

王锦轻轻捏了捏小狐狸。

后者不满地拍打着他的手掌，又伸手指了指自己。

“别忘了，前辈我是控风的天才。”

“等下我尽量让竹排少受点冲击，毕竟瀑布之后还有段路要走。”

“如果真出什么意外的话…”

小狐狸犹豫片刻，在王锦耳边缓缓开口。

“除了你以外，我还能保住一个人。”

“选谁？”

灵动的大眼睛看向王锦，语气依旧悠哉悠哉。

仿佛这只是让他在瓜果蔬菜中选一样最喜欢吃的，而不是什么难搞的人命选择题。

年轻人挑了挑眉毛。

胡小北在某些方面的情感相当细腻，她不会让王锦为难。

这小家伙显然清楚，自己家傻仔并不会因为这种事产生负罪感。

对王锦来说，这简直比瓜果蔬菜中选一个还要轻松。

“宋河。”

没有半点犹豫，王锦开口回答。

虽然有些伤人，可抛开道德与个人情感来看，这就是最正确的结果。

小花能够“验证自己对陈家围子的某些猜想”。

而宋河则能够“送自己去陈家围子”。

前者可有可无，没法验证猜想无非就是多费点时间。

后者则不可或缺，是前往陈家围子的必要条件。

至于戏痴和苏喜…

他们根本没在王锦考虑范围内。

“这样啊。”

小狐狸缓缓点头，看着王锦的眼睛。

“我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挺喜欢小花的…可我们在出任务，想要活着回去就必须救下宋河。”

她认真点头。

似乎觉得气氛太过沉重，小狐狸顿了顿，又缓缓开口。

“你知道怪谈界的那个笑话吗…”

“调律者共用一个脑子。”

“现在看来说的还真对。”

小狐狸翻了个身，用自己的肚子给王锦暖手。

“哈…真不敢想象说出这句话的人经历了什么。”

王锦咧了咧嘴，为这个不太好笑的笑话露出笑容。

显然，这倒霉蛋被两个以上的调律者坑过，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才会得出这种结论。

思索片刻后，王锦的语气又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不过调律者这样做没什么问题。”

“毕竟要尽可能活下去，当然要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看着用力点头的小狐狸，年轻人突然愣了愣神。

目光突然温暖了些许，笑容也跟着灿烂起来。

王锦偶尔会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奇怪。

毕竟正常人都会去救一个前途光明的可爱孩子，而不是即将死去的光头壮汉。

现在找到了跟自己一样奇怪的家伙…感觉好多了。

“真好啊，聊聊天就不害怕了。”

戏痴在边上看着，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转头看向苏喜。

却被一拳打了回来。

这女人现在怎么看戏痴怎么不顺眼，恨不得一刀把他阉了。

“唉。”

戏痴开口想要抱怨，声音却被宋河的吆喝打断。

“跃——龙——门——！！”

时间仿佛静止。

宋河的吆喝声被拉长。

耳边传来嗡鸣，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

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瞬间的失重。

随即是猛然的加速。

于是戏痴的抱怨换成了拉着长音的“卧槽”，又在瞬间被风声水声吞没。

小花跟苏喜死死拽住竹排上的东西，连头都不敢抬。

戏痴张开大嘴胡乱喊着什么东西，又因为呛进江水而不断咳嗽。

“妈的…”

王锦努力深呼吸，准备面对接下来的冲击。

唯独小狐狸毫无反应，甚至有点兴奋。

“芜湖！！！”

小狐狸蹦到王锦肩头，张开两只小爪子开始欢呼。

狂乱的风差点把她吹飞，却又有另一股更加狂乱的气流在她身旁徘徊，帮她稳住身形。

“别担心，我们还在水上！”

宋河的吆喝声传来，仿佛穿透狂风暴雨的利箭。

令人安心。

当然，这份安心还不足以让小花跟苏喜抬起头。

王锦睁开眼睛。

他记得宋河在跃下瀑布前，进行了一次强制减速。

在所有人因为惯性被甩飞出去之前，他又松开竹竿，让竹排跟随江水前进。

也正是因为这一操作，竹排没有直接冲出水面，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卧…卧槽…”

看清自己所处位置后，一向温文尔雅的王锦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们正在瀑布上行驶。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行驶。

宋河拼命挥舞双臂，竹竿上下翻飞。

竹排就这么死死贴在瀑布上，几乎跟下方的水面完全垂直。

可下落的速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

显然，原因在宋河身上。

王锦眯起眼睛，片刻后又露出笑容。

他看到宋河身上的气相，形成了面目凶恶的蛟龙。

跟王锦的恶蛟相类似，却又有着细微的差别。

就是这蛟龙一般的气相，让宋河能以这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则的方式，在瀑布中驾驶竹排。

而宋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似乎被这股气相搞得有些神志不清，从喊出“跃龙门”这几个字以后就变得迷迷糊糊。

饶是如此，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像是在江水中那样一下又一下地挥舞竹竿。

口中甚至还念叨着“马上就到瀑布了，马上就到瀑布了”。

“牛逼…真的…”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戏痴一边咳嗽一边胡言乱语，看向宋河的目光多了几分忌惮。

就算宋河会飞，他都不会如此惊讶。

可这大哥能带着整个竹排的人一起飞。

看这个架势，从万米高空泼盆水下来，他也能划着竹排给你冲上去。

太他妈恐怖了，这不是人形火箭是什么？

“王锦身边都是这种人吗…那他妈还咋打啊…”

戏痴喃喃自语，不仅给轮回捏了把汗。

当然，他并没有感到害怕。

倒不如说…

这一幕让他充满了决心。

当二五仔的决心。

“别打扰他。”

王锦轻轻捉住小狐狸，又转头看了眼戏痴。

宋河现在的样子很奇怪。

他对于这种反人类的技术显然并不熟练，只有在“没意识到情况时”才会成功。

跟骑自行车原理相同。

一旦发现本应该扶着自己的人不在，慌乱会让骑行者迅速找到最近的大树，一头撞上去。

“这家伙…真厉害啊。”

胡小北思索半天，也没想明白该用什么词。

百米高的瀑布，已经只剩下十几米。

竹排依旧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跟“跌落”的状态完全不沾边。

距离越来越短，瀑布造成的水雾几乎能打湿人的头发。

十二米。

十米。

七米。

就在即将到达水面的时候，戏痴身上突然飞出了个什么东西。

那是王锦之前用来交换行金旗的，非礼勿言猴像。

这东西戏痴一直不情不愿地揣在兜里，现在却突然掉了出去。

“我的猴！”

戏痴忍不住惊叫一声，又在瞬间捂住嘴。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