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戊一看见母亲，立即从平安身上跳下来，蹿到叶初雪面前正要喊什么，一碰上叶初雪的目光登时老实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阿娘万安！”

叶初雪蹲下与他平视，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他们母子每个月才能见上一面，因此相见的机会也就格外珍贵，今日因为过节才破例被平宗接来，算是个例外。叶初雪将他头上的风帽取下，微笑道：“进来也不知道将风帽脱了，小心出了汗又着凉。”

阿戊老老实实地行礼道：“多谢阿娘。”

叶初雪问：“见过两位哥哥了吗？”

“见过啦！”阿戊响亮地回答，忍不住补充：“那个哥哥说春天要送我杨梅吃！”

叶初雪笑起来，招手将平节平芒叫过来：“什么这个哥哥那个哥哥的？这个是你二哥平节，这个是你三哥平芒。”

阿戊便又向二人重新行礼：“二哥好，三哥好。”他直起身想了想：“那么我就是四哥咯？”

平宗皱眉望向叶初雪，不知她要如何回答。

叶初雪却似是被阿戊的话逗乐，噗地一声笑了出去来：“是，若是乐安的话，便要叫你四哥。”

乐安从平宗身上下来，依偎在叶初雪身边，细声细气地说：“我只喜欢叫哥哥。”

平宗走到叶初雪面前，用眼神询问。叶初雪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且稍候片刻，阿若一会儿就来。”她吩咐仆役道：“人都到齐了，通知大公子开宴了。”

仆役领命飞奔而去。平安帮着叶初雪安排孩子们的座位。

一时仆从鱼贯而入，送上橘蒜齏，芥酱，麦酱，胡饼，麻饼。叶初雪笑道：“既然是家宴，今日我亲自下厨，做了几味菜，你们且尝尝我的手艺。阿若在外面烤羊腿，他说在雒阳没有好羊肉，定要闹着自己来烤。”

言罢，叶初雪拍拍手，一队仆役送上蒲鲊，芋仔酸臛，鱼羹，白菹，丸炙，葵菹，鱼脍，以及熊掌驼峰之类大荤之菜。孩子们都喜爱吃肉，气氛登时热络起来。平节平芒起初还略有些拘束，但阿戊和阿延凑在两人身边，一左一右又是给他们夹菜，又是为他们抹酱，不一会儿有人送上米酒，兄弟四人便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原本还略有些生疏的气氛很快就扫荡一空。

平宗这才逮到机会凑到叶初雪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儿？”

叶初雪一边慢条斯理喝着酒，一边反问：“什么怎么回事儿？”

“他们怎么来了？”

“惊喜。”叶初雪招呼平安：“安安，你也吃啊。”

平安招手叫乐安：“来，到姑姑这儿来。”

乐安也知道，只要阿爹凑到阿娘身边，自己还是忙点儿别的好，便乖乖跑过去，依偎在平安怀里：“姑姑，大哥哥呢？”

“他呀，一会儿就来。”

平宗低声问叶初雪：“是你安排的？”

“不然他们怎么入得了龙城？”

“叶初雪，你在打什么主意？”

叶初雪微微一笑，将酒杯送到他唇边：“让你一家团聚，享受天伦之乐不好么？老二老三多少年没见到你了？你忍心就再也不理他们？”

平宗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有什么可谢的？我一个月见一次阿戊都想成这样，何况你这个亲爹能不要儿子吗？毕竟又不是他们的错。”

平宗听出了话外之音：“阿若呢？”

叶初雪笑起来：“是啊，人人都盼着见他呢。囡囡，你去把大哥哥叫来吧。就说阿爹回来了。”

乐安放下筷子飞快地跑出去，不一会儿拉着平若从外面进来。

厅里登时安静了下来。平若已经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加了冠，又身居显贵要职，气度仪态早非昔日可比。他来到平宗面前，放开乐安的手，并不急于见礼，只是静静立着。

平宗倒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身后，半仰起头，垂目注视着平若。

两人谁都不说话，孩子们已经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也都安静下来，静静看着他们二人。

乐安尤其敏感，似乎没想到大哥哥与父亲的见面会是这样的气氛，有些难过又有些害怕，缩到平安怀中：“姑姑，为什么他们不高兴？”

平安搂紧她：“不是不高兴，是太久没有见面了。”

“阿爹不认识大哥哥了吗？”

“认得的，怎么会不认识呢。”

叶初雪却对这样的情形早有预料，并不惊讶，甚至连看都不去看一眼，气定神闲地喝着酒，吃着菜。

平宗和平若的对峙最终由平若的退让而终止。

平若双手抱拳躬身道：“陛下万安！”

平宗点了点头：“你远道而来，辛苦了。”

阿戊突然欢呼起来：“羊腿来了！”

只见两个仆役抬着一个大盘，大盘上是一整条羊腿。叶初雪放下筷子站起来对平宗说：“这是大公子亲手烤的，你尝尝吧。”

平宗点了点头。

平若便过去用小刀在羊腿上割下最好的一块，双手奉送到了平宗的面前：“陛下，请。”

平宗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捻起一块沾着酱放入口中吃了，点了点头：“不枉你在丁零草原上生长这些年，丁零人的本分你还是没有忘的。”

平若鞠了一躬。

乐安跑到平若身边：“大哥哥，我也要吃。”

平若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直勾勾瞧着他，不由心中一动，朝叶初雪望去。叶初雪却仿佛对这边的事情毫无察觉，一味与平宗平安等人碰杯，似是极为高兴。

一时宴罢，叶初雪命人上了奶茶众人喝过。仆役进来禀报说孔明灯已经备好，请诸位去放灯祈福。

叶初雪拉着平宗平安笑道：“每年元宵就等这一刻呢。”又问：“今天是什么风？”

仆役答道：“北风。”

叶初雪点头：“那就更好了。”

他们几个大人到当先出去放灯。阿戊对初见的几个哥哥都好奇的很，只是平若看上去十分严肃，他不敢亲近，便缠着比较随和的平芒，顺便拉着阿延和平节，几个人牵三搭四地一起出去。

厅里只留下了平若和乐安。平若割了一块儿羊肉给乐安，她却不敢动刀子，平若只得用小刀一点点将肉切下来喂给她吃。结果人人都出去了，乐安却怎么也吃不完眼前这盘肉，平若便只好陪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戊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喊：“大哥哥，囡囡快来放灯啊，我们的都放了，就你们俩了。”

乐安终于放弃，吐出嚼了一半的羊肉拽着平若往外跑：“快去放灯啊，快去啊。”

平若只得带着乐安跑了出去。

只见外面星星点点早已经是满天灯火。乐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都是你都是你，要让我吃完肉，我的灯……”

平若只好安慰她：“放心放心，你的灯还在呢。我帮你放好不好？”

乐安狐疑地瞧着他：“快放啊！”

仆役早就将灯点好送过来，平若接过来对乐安说：“来，你捏住那边，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放手好不好？”

叶初雪问：“你们要不要在灯上写什么？”

乐安见别人的灯都已近飞高，急得白水：“不用，不用，快放呀。”

平若便喊：“一二……”

乐安迫不及待地放手，孔明灯向着平若这边一斜，他赶紧放手，孔明灯摇摇摆摆地飞了起来。

乐安高兴地拍手跳起来：“飞了，飞了，大哥哥快看，飞了！”

龙城的月色下，孔明灯成群结队越飞越高，被北风轻轻推助，向着城南的方向一路飘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