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沈白市长的办公室。

沈白市长正在办理公文。

他带着一副灰色的边框具有大理石质感的眼镜。

市长的助理，花作溪就在他办公桌的旁边站着。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办公室里没有任何人，也因此显得很安静，只有市长皱着眉头写字的声音唰唰的响着。

就在这时——

“滋——”

办公室里响起金属开合时，类似于电子音质的声音。办公室的角落，靠近钢化玻璃的位置，金属地面打开一个圆形的通道，赤脚的鲁艾从电梯里缓缓升上来。

“沈白！Angel来过我的教室了。”

市长放下手中的钢笔，摘下眼镜，抬起头来。

“没受伤吧？”

“受伤？要说受伤的话，我已经受了十三年的伤。只是可惜，她的目标不是我，我也是她离开之后才知道她的名字的。”

鲁艾就地盘腿坐下，双手抱胸，眯起来的眼睛透着股剧毒的蛇蝎般的仇恨。

“她的目标是一个叫娜塔莉亚的欧洲小女孩。不过我还是去晚了一步，娜塔莉亚已经从医院偷跑出去了。”

“娜塔莉亚？”沈白重复这个名字的同时，把询问的视线投向花作溪。

“回禀阁下，娜塔莉亚是鲁艾的那个弟弟、鲁莽的朋友，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新人类杀手寻找一个普通人干什么？”沈白捏着下颌思考着。

他还不能确定新人类杀手的身份就是Angel。说起来，没有人能确认新人类杀手的真正身份。

但是新人类杀手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无意都能震动任何人的神经。

鲁艾握了握拳头。

“谁知道呢。但是，她的目标一定会再次转向新人类。沈白，我要找到她。”

沈白看着鲁艾的眼睛，刺痛般的咧嘴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很难看。

“不，你不能去找她。”

“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她已经站在了沈白办公桌的对面，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按在桌子的文件上，恶狠狠的盯着沈白。

沈白多少有被这双眼睛吓着了。

“鲁艾，你可是新人类的标杆，最重要的是，你是个教师。可是现在，你都快被仇恨吞噬了。”

鲁艾还是那副叫人害怕的眼神。看着她的样子，沈白有些痛心地继续说道：“一个人活着需要怀着爱和善念，当然也需要激情。但是，仇恨决不能算作活着的动力。一个被仇恨支配的人，其本身就带有怪物的性质，如果你想去杀掉她，那就和新人类杀手没什么两样了。”

听到沈白这番话，鲁艾深吸了一口气。

“你别忘了，沈白，你也是唐的学生！”

“我还没忘，但我不仅仅是唐的学生，我还是超自然都市的市长。你也不仅仅是唐的学生，你还是一个教师。”

如果一个教师心理装的是仇恨，那么她教出来的学生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一个教师心理装的是利益，那么她教出来的学生又会是什么样的？

师德之重就在于此。

鲁艾不可否认自己是一个教师，很多学生的教师。

“鲁艾，你得承认，仇恨对你没那么重要，你最爱的人也不是唐。我也得承认你不需要被人保护了，但是现在，你需要保护曾经保护过你的人。”

鲁艾生硬地翘起嘴角。

“年纪大了激情就死亡了么。”

“虽然跟你比起来，我的年纪的确不小了……不过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你找揍么！”

从没有人跟沈白市长这么说话的，而鲁艾不仅仅会这么说，她既然敢说出口，也一定敢干出来。

没什么事是她干不出来的。

能劝说她的人也寥寥无几。

而沈白是其中一个。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说正经的，既然Angel会去找你弟弟的朋友，她可能还会以你弟弟为目标。无论什么原因，你应该到他身边去。”

鲁莽很可怕，单纯的可怕。

这是沈白一直以来对他的印象。

他会轻易被激怒，轻易搞破坏，轻易做出常人无法理解也无法做出的行为。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是他却经常被人认为是新人类，就因为那一身强悍的怪力。

相对而言他的头脑却非常简单。

无论是他被追杀还是他追杀别人，沈白都不愿看到。因为那会对超自然都市的建筑造成相当规模的破坏。

至少鲁艾还能压制他。

鲁艾撇了撇嘴。

“我可不想跟自己的弟弟有什么激情。”

“说出这句话就已经不正常了。”

沈白真心的觉得她其实是个弟控吧？

虽然很想八卦一下但是他实在没有这个精力，也早就过了可以八卦的年纪。他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鲁艾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冷哼了一声，做直升电梯离开了沈白的办公室。

作为一个教师，她或许不大会听话，但她至少很明白“道理”。

沈白揉了揉太阳穴。

“市长阁下，小心劳累过度变成秃顶。”

“你其实是在关心我吧，对吧，花作溪。”沈白放下手，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得承认，让你送信找亚历山大校长要酒的原因，可不光是为了引出新人类杀手呢。”

“哦？市长阁下，您还隐瞒了我什么？”

“其实我还想试探一下，亚历山大是否和试图挑起普通人和新人类的战争的邪恶组织有勾结……虽然这么怀疑他很差劲，但是……”说到这里，沈白市长闭上了嘴。

但是他很嗜血。

他很渴望战争。

和亚历山大校长共同作战过，沈白很了解这个人。这些年来的平静，恐怕把亚历山大校长闷坏了。

“市长阁下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个吃了臭鸡蛋又不敢吐出来的小孩。”

“别、别生气，我只是……”

“市长阁下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个……”

“我可是市长诶！”

花作溪面无表情的低下头。

“那么市长阁下，您打算怎么办？”

“我们还不能确定Angel就是新人类杀手，所以，活捉Angel是最要紧的。这样吧，我再‘请’她好好聊聊！”

说到这里，市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他其实杀气四溢。

……

放学后，齐二五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学校。

或许身体不能算疲惫，但是他的心很疲惫。从没有什么时候会让他觉得，上学不仅仅是一件枯燥的事，还是一件荒唐的事。枯燥他完全可以忍受，但是荒唐却怎么也无法忍受。

“总之我的变态之名是除不掉了吧。”

自言自语着走回家。

第一印象和以讹传讹自然可以让人轻易给别人定下结论，但却也可以遭到破坏。齐二五有想过解释，只是，他只有这张嘴很笨。

于是在教室的沉默和稍微让人觉得恐怖的眼神，尤其是偶尔的自言自语，又让人加深了“他是个变态”的印象。

很奇怪被这么对待他竟然没有多大的愤怒和无奈。

“难道我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吗？”

刚刚走出学校门口，就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碧眼朝他热情地挥手。

“二五二五，我在这呢！”娜塔莉亚来迎接他了。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又自言自语了一下，齐二五转头准备回到学校先躲一阵。

但是他的速度实在不能说是快，娜塔莉亚也从没害怕过进入新人类学园，于是齐二五刚刚跑起来就被娜塔莉亚从身后抱住了身体，但因为没有减速，她把齐二五压趴下了。

“我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齐二五迫切地需要。

娜塔莉亚听不懂他的话。她坏坏地笑着，把头凑到齐二五的耳边。

“你说什么呢？”

看到齐二五那副无趣的嘴脸她却感到非常有趣，就连他脸颊的冷汗和回避着娜塔莉亚的眼神，都叫娜塔莉亚有种难以名状的兴奋感。

也可以说是征服的欲望。

“能先让我起来吗？”

“好的！”

就在齐二五认为娜塔莉亚还会稍微讲道理、并准备接下来用道理来说服她的时候，娜塔莉亚就抱着齐二五的腰站了起来，把齐二五当成球转了半圈。

一双白皙的手还是没有离开齐二五的腰，只不过他们两个身体贴着身体，面对面了。

齐二五的冷汗又开始从毛孔里向外冒。

曾有那么一瞬间认为可以讲道理，他都觉得自己很白痴。

推开她？

齐二五觉得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如果要推开娜塔莉亚的话，要推哪里？这个单纯的少年实在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碰过女性的身体，就算是不存在所谓的爱情，他也觉得没法推开她。

浑身都不自在。

娜塔莉亚笑眯眯地把额头靠在齐二五的额头上，似乎还不觉得满足，又或者顺从于心里的欲望，她舔了舔嘴唇，就要亲吻齐二五的嘴唇。

齐二五终于做出了应有的动作。

他抓住娜塔莉亚的肩膀，脑袋极力地后扬着，把她推开。

“这么害羞呢。”

“大概那是你的妄想，我可没找到一点害羞的要素。”

对于一个怀着热烈的爱情的女性来说，被像齐二五这样以严肃地表情冷淡的拒绝，或许会产生名为心痛的感觉。不过，娜塔莉亚显然没有这种细腻的情绪，她毫不介意地凑过去，微微下蹲，仰起头来看着他。

“呐，如果我是新人类的话，你是不是就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齐二五还是无法适应她的思考方式，以至于从没有哪一次，他们有正常的交谈过。

现在也是如此。

“这不是新人类的问题吧，这是最根本的认同问题才对！”

只有在相互认同的情况下，才能产生爱情这种事物，一见钟情只是因为脸的问题，这是齐二五活了十七年所得出的经验，对他来说也是铁则，毕竟他的脸实在不能叫人一见钟情。

“那如果我是新人类，你至少不会躲着我吧？”

“就算你是新人类……等等！你好像很了解我？”

“我刚刚在鲁莽那听说了哦，二五，你好像很执着于新人类的神经组织样本……这类的？”

实在是不能否认。

但是他也不敢承认。

有好好的上完一天的课，他开始了解普通人和新人类之间存在的根深蒂固的矛盾，也知道直接提出自己的想法，无疑会让任何一个新人类都产生敌视的情绪。

因为新人类的历史中存在的阴谋和掠夺，新人类对样本这一词汇有发自内心的仇恨，只要提到它，就会让大部分新人类觉得：他们要搜刮我的生命。

权衡着利弊，齐二五又是闷着头不答话。

娜塔莉亚拍了拍齐二五的脸蛋。

“其实呢，我也是新人类保卫组成员。”

这句话叫齐二五的脸彻底黑了。

搞什么？原来是闯进贼窝了么？

“不过我想啊，你的话一定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齐二五很想问一句哪种事情？

“对了，今天上午有个金发碧眼的女人问过你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了鲁艾离开时的眼神和Angel的“爱人”，在好奇心的促使下忍不住说出了口。

“谁？”

“叫Angel。”

“An、An、Angel？！”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齐二五明显看到娜塔莉亚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慌了。

“怎、怎么办怎么办！”忘记了征服齐二五，娜塔莉亚抱着头一副吃了毒物的痛苦表情原地转圈。

“她是……”

“她是我的宿敌！”娜塔莉亚抓住齐二五的肩膀。

“二五，你听好了，千万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否则的话会很麻烦的，那个女人相当危险！不，那个家伙连女人都不是……”

“我……”

“我先走了，二五！那个，我要回去准备准备……晚上见哦，一定要给我留扇窗户！”

不应该是门吗？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娜塔莉亚迅速消失在人群里，齐二五咬了咬指甲。

他觉得自己有点适应这个荒诞的城市了。

“无畏的娜塔莉亚竟然这么怕那个女人，宿敌什么的……那个女人又是个恶心的蕾丝边……好像我脑袋里的灯泡闪了一下。”

Angel爱上的人就是娜塔莉亚么？

他忽然觉得有点轻松，能让娜塔莉亚这么恐惧的人，怎么可能不让齐二五轻松？

不过……

“虽说一物降一物，但是这两物好像都没降服对方……为了我的贞操着想，我值不值得冒生命危险寻找能降服她们的人？”

瞬间就锁定了鲁莽。

想到鲁莽砸烂了一辆大货车的同时，他也想到了醉酒醒来后身上盖着的薄毯。

对鲁莽这个人他虽然感到恐怖，却不感到恐惧。

相对而言“晚上见哦”要让他恐惧得多。

“顺便去探望一下他吧。如果他能救赎我，那就更好了……真是可恶，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救赎我很搞笑？”

他走出校门，转了个方向，去往新人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