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桦蹬蹬蹬走回去，抬脚就踹舒歌：“起来！你太懒了！”

舒歌拿眼角瞄童桦：“下雨天就是用了补眠的，做跑腿很累你知不知道？”

“就因为很累，所以才要锻炼好身体”，童桦皮笑肉不笑，蹲下平视舒歌，“别装了，再好的演员也别想在我面前演戏！还没到山腰就不行啦？那天在酒吧里看你上蹿下跳的，不挺有把力气的！再不起来就背我上山！”

整天在酒吧的歌台上蹦蹦跳跳，身体能差到哪里去！

被当面戳穿，张舒歌也不脸红，就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在双脚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长而有力的蚂蚱腿微微弓起，手上打了个咏春拳的pose：“不就爬山吗？走走走，还至于你话那么多！”

说完迈开大长腿，越过童桦，走到前面去。

童桦莞尔一笑，跟在他后面。似赌气一般，舒歌走得很快很急，想把身后的经纪人甩掉。可是自始至终无论他走快走慢，童桦都是气定神闲地跟在后面。

下雨的缘故，山路湿滑，眼看就要到山顶了，张舒歌这一次真的累了，他放慢速度，抱怨道：“你天生不知道累哈？”

“不知道累那是白痴！只要是我想做的，还有一口气在我都要去做！”童桦喘着粗气说道，突然发号命令，“把腰挺直了！”

“为什么？”

“因为从现在开始，你每走一步，都是向领奖台靠近一步，还记得我和阿玫说过的话吗？想当明星，首先要学会包装自己。你的歌迷，可不想看到偶像一滩烂泥的德性！”

童桦快走两步，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前行。

舒歌突然问道：“什么意思？”

没有正面回答，童桦扭头望着一脸急切的少年：“小歌，给我唱首歌。比如……丢手绢？”

张舒歌一脸黑线，怒目吼道：“不许再叫我‘小歌’，再叫信不信我抽你！”

童桦眯起狐狸眼：“快唱！”

舒歌想了想，又望向四周的雨雾，缓缓唱道：

“似烟似雾，如风如雨

都只为梦中来去

你的红唇，你的瞳孔

承载我爱的甜蜜

我们梦中相会

巫山行云巴峡弄雨

都只为赴这场爱的盛会……”

声音在雨中山里，尤显空灵飘渺，这是程遥的代表作《云雨》。

不知何时，童桦也参与进来，与他一起清唱。只是他对歌曲的处理方式略有不同，总是在尾音的地方加重唱腔的低音力度，让这场梦中的思念之情，愈发若有若无。如同羽毛在心间滑动，有些痒、有些欲，却并不炽烈。淡，却并非无味。

果然他没唱几句，舒歌就听出了差异，他停下来，他仔细听童桦演唱的方式，试着和了几句，而后再次加入进来，在最短的时间领会歌者要传达的意蕴。

童桦心中满是惊喜，舒歌的悟性，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

这两个少年，就这样唱着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云雨》，走进了狄慕视线中。

狄慕独自一人，撑伞站在山顶。待二人走到近前，他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这是……”

舒歌疏离地点点头，童桦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碰上狄慕，点头为礼：“狄先生。”

狄慕薄唇抿紧，望着山下雾霭弥漫的树林：“我还以为这种时候，不会有人特意上山。”

“健身而已”，童桦看一眼舒歌，心下揣度其实鼎尊比巨鱼更适合眼前这个少年，那里有成熟的唱片工作室，更适合这样一个拥有音乐天赋的明日之星，于是说道：“小歌，见过狄先生。”

舒歌毫不避讳地狠瞪童桦一眼，这才对狄慕敷衍地招手：“狄总好，狄总也是来山上健身的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老大这种疯子，才会喜欢这种天气来健身！”

在人前，他又恢复成那个桀骜不逊的“彩虹男”。可是舒歌这样微带怒气地和狄慕说话，以及那刻意加重的“老大”称呼。童桦如果留心，此时就应看出端倪。但是每次狄慕出现，他都会费尽心神地遮掩，殊不知左支右绌，终有露馅的一天！

“你好。”狄慕不经心地回答，目光依旧粘在童桦身上。嘴上却回答道：“听说山巅有一座古寺，我专程来拜佛。”狄慕说话时表现的神态，是童桦陌生的虔诚。

童桦嗤之以鼻：“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显得和狄慕是那样熟悉。说出来的同时，童桦方悔失言，而狄慕和舒可脸上，同时露出讶异的表情。

狄慕紧了紧伞柄上的手，回头看了一眼雨雾里隐约可见的古寺：“一起来拜佛吧。”

童桦脚下不动，舒歌却好像来了兴致：“人都上来了，还不如跟去看看。”

——

那的确是一座寺庙不假，但却是荒废多年的寺庙。

跨进山门破损、院墙也早就消失无踪的“寺庙”，童桦抽抽鼻子：“真难得还能看出这是一座庙。”

走在前面的狄慕，头也不回就给出答复：“村民说，这座寺庙当年香火很繁盛。”

香火繁盛？童桦举目望着破败的四周，摇了摇头。触目所及之处，尽是残破不堪——及膝的荒草茂盛，不知何年枯死的树干横斜在草丛之上，只有勉强能成为“大殿”的外面的一株桂花树，花开点点，在雨中摇摆。

早年通往大殿的青石板道，生生能看到磨损的痕迹，板缝中滋出的野草，以它们当下旺盛的生命力，反衬出生命的脆弱。

这时候的雨势越发大了，童桦往前走了两步，他发现身后的舒歌突然站住不动了：“你发什么呆？”

舒歌双眼冒光，直勾勾地走向花开繁盛的桂花树，童桦猜他是来灵感了，赶紧闭嘴。

狄慕站在大殿门外，向里望了望，而后回身，把伞塞到童桦手里：“帮我拿伞，谢谢。”不等对方答应，转身离开，直接走进了大殿。

从童桦的位置看过去，大殿里面一片漆黑，所以狄慕的身影没走几步，就消失在门口，他不由自主紧走两步，站在黑魆魆的门口。

立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童桦掩住鼻子，眯起眼睛勉强能看清楚里面的情景——佛像早已被推倒，昔年垂挂在佛龛上的明黄锦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丝一丝地垂下来，结满了蜘蛛网。

有些轻微洁癖的童桦在看到这一幕，只想早点离开。可是，接下来狄慕的行为，让他看得瞠目结舌。

狄慕……他居然真的是来拜佛的！在他拜倒的那一刻，童桦张大了嘴巴。

撮土为香、三跪九叩，如同多年前那些百多祈求的红尘中信男信女，以一颗虔诚之心，拜倒在佛前。

可是他是狄慕啊！那个从小就在街上混迹，习惯了打打杀杀，脾气恶劣，坚信“我命在我不在天”的狄慕！

居然有一天，也会拜倒在佛前，他有什么求，又有什么愿？

那一刻，童桦彻底懵了。所以，当狄慕拜过佛转身走来的一瞬，刚好看见他这副难得一见的讶异表情。

外面的光照在狄慕无表情的一张俊脸上：“我拜佛，有那么让你惊讶吗？”

童桦揉揉酸痛的下巴，终于回神，勉强笑道：“当然，我刚才要是照下来发到网上，你觉得大家会怎么说？”

“可惜你刚刚惊得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忘了拍照。”

“失算了失算了，要不你再拜一次，让我照下来？”说话的时候，他注意到狄慕的精工西裤上，沾上殿内地上的尘土，脏污不堪，心疼地皱了皱眉头。

狄慕不在意地弯腰拍了拍：“你们也进去拜一拜吧。”

童桦赶忙摇头，他嫌里面太脏了。不知何时从创作灵感中走出来的舒歌突然说道：“我想去拜一拜，可是我不会拜。”

“没关系”，狄慕难得露出宽和的表情，“有心就好，不在乎形式。”

“好！”舒歌三两步跳进大殿，极其豪放地跪倒在佛前，扑起一地尘土。他自己则在尘土中咳咳咳地许愿。

童桦当时就看笑了：“他还真是听话，果然没顾及形式！”

但是，狄慕没有接话，他轻仰起头来，看向殿中原本安放佛像的地方。

下山的时候，童桦把伞还给狄慕。这时候已经由早晨的点点微雨变成了雨丝，可是狄慕想了想，还是折起雨伞，三人冒雨而行。

狄慕本身就是沉默寡言的人——用程遥的话来说就是，二十岁之前把能说的都说完，二十岁以后就变哑巴了。狄慕不说话，童桦本着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原则，也一言不发。

只有舒歌，犹自沉浸在创作的快乐中：“我刚才许愿，这次能创作出一首成功的歌，我有预感，肯定特好听！”

“但愿！”童桦蹦出两个字。

舒歌看向狄慕：“狄总许的什么愿？”

这也正是童桦想知道的，所以他立即支起耳朵，就听狄慕说道：“我没许愿。”

童桦脚下一个趔趄勉强站住，舒歌再一次代表他的心声问道：“没许愿拜的哪门子佛！”

“谁规定拜佛就必须许愿了。”狄慕轻巧地回给舒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