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人生路，谁是生命中的过客？谁又是可以陪你相扶一生的归宿？

程遥第一次遇见狄慕的那年，程遥六岁，狄慕只有三岁。程遥那天穿了一件米黄颜色的小西服——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喜欢浅色，咖啡色的领结，亚麻色微长的头发被发胶固定住，平顺地贴在头顶。

小程遥由保姆带着，例行每天的散步，走到临近程家所在洋房的拐角处，他正好看见了小狄慕——一个街头乞儿，浑身脏兮兮的蹲在角落里。

程遥后来都说不清是动了怜悯之心这种对他而言绝对奢侈品的东西，还是被街头小男孩独特的眼神吸引住了——那时候狄慕的眼神就足够犀利。总之他让保姆将路上吃剩下的奶油圈给小乞儿送过去。

小乞儿茫然望着手里香软的糕点，凑到嘴边刚刚张口想要咬下去，却又停住了。他四下张望，看见了小王子一般的程遥。

那一望，便是幼小的狄慕，脑中所能勾勒出的所有美好，都无可比拟！程遥一双褐色的大眼睛，眼角微微有些下垂——这让成年后的程遥的神色始终带些悲天悯人的意味，狄慕称之为“保护色”，额头上贴顺的亚麻色头发衬得他皮肤白净，相貌虽然还没有出落成日后倾倒众生的风姿，可已见精致。

狄慕当场就傻了，他看看程遥，再看看手里的奶油圈。奶油圈是这样天神一般的小哥哥赠送的，这让狄慕比真吃了甜品心里还要甜！

为了表示感谢，小乞儿站起身，脚步踉跄地向小哥哥走去。他幼稚地认为，程遥和他在孤儿院认识的哥哥们一样，拉拉手就可以玩到一处。但是，就在他走到程遥面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要去和小哥哥拉手的时候，“小王子”突然后退一步，嫌恶地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好臭！”

事态急转直下，小乞儿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抓住手中的奶油圈狠狠地掷在“小王子”的脸上，新鲜的淡奶油顺着程遥的小脸直流到漂亮的衣服上，两小孩当街打架，一塌糊涂！

程遥比狄慕大了三岁，从小在家锦衣玉食，程家家主又特别重视孩子的拳脚训练。反观狄慕，年龄就已占了劣势，那天他刚从孤儿院跑出来，饿了整整一天，哪里还有力气打架。所以这两个孩子大家，狄慕只有挨揍的份儿！

程遥掐住狄慕的脖子，用稚嫩的力量施展刚刚学会的锁喉技能。狄慕被掐得满脸通红，但依旧不屈不挠地抬脚踹对方。

后来两个孩子被保姆分开，程遥被带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威胁狄慕：“你等着！”

狄慕回了一句：“我等你！”

程遥和狄慕，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做一对冤家。

不过那时候他们都还小。程遥天真地认为——尽管他长大成人后最讥讽的就是天真，眼下的生活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他永远都是程宅里的小王子，而街角永远都会坐一个小乞儿。他们生命中的交点，只是每天散步时互相的瞪视。

永远到底有多远，实在是耐人寻味。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小孩子眼中的永远，那就只是弹指一瞬。

程遥过九岁生日那一天，狄慕悄然离开了，正如他毫无生息地来。他从此在程遥的生活中消失了。不知为何，回家路上每当看到空空荡荡的街角，程遥感到心里也空了一块。倒也不是小乞儿在他心中占了多么重要的位置，他只是为少了一个可以斗嘴的“敌人”而闷闷不乐。

如果程家没有遭遇轩然大波，父亲没有失踪、母亲没有抑郁而终，那么他们便只能成为对方生命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过客。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谁说得准呢？

程家家道中落，程遥也和妹妹程嫀被赶出了大宅，寄住在朋友家。那时候程遥只有十五岁，却担负起养家的重担。正经公司不敢聘用童工，可他和妹妹要吃饭，他就必须出去挣钱。

程遥在一家建筑工地打工，每天负责抗装满混凝土的麻包，生活过于沉重的负担以混凝土麻包的形式降临在他的肩头，这时候的程遥，已然和六年前金尊玉贵的“小王子”判若两人。

工地上有专供工友住宿的工棚，可是程遥依旧坚持每天回家看望妹妹。他和狄慕的再一次相遇，就在他的归家途中上演了。

用狄慕的话来说，程遥有时相当的一根筋！狄慕偷了程遥的钱包，钱包里其实没有几块钱现金，以程遥的谨慎性格也不可能在钱包里放置证件，可程遥愣是追了狄慕四条街，终于把他憋在了死胡同里！

当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胡同里没有路灯，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脸，不过这不妨碍打架。

程遥练过拳脚，但他已经在工地上消耗了一天的体力，因此实力难免大减。而狄慕这些年在社会上小偷小摸，也练就了一手街头小混混的本领。他们这一次开打，已远非当年的小乞儿和“小王子”的小孩打架可比了。

几招过后，程遥顿觉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狄慕的实战经验太过强大，且种种下作手段，都被他用得如行云流水。程遥只得放弃了他正统的打法，两人毫无章法地缠斗在一起，最后干脆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

这一次换成狄慕掐上程遥的脖子，狠声道：“服不服输？”

但是他随即感到右手手背被锋利的刀片穿透，一阵锐痛袭来，与此同时耳畔响起程遥的声音：“该认输的是你！”

两个人都是硬骨头，都不肯做那个提前认输的人，因此他们的对峙进入胶着阶段。尖锐的锋刃越扎越深，疼得狄慕手上用力，勒得程遥剧烈地咳嗽。

蓦地，程遥突然笑了，他刚想说什么，就听狄慕哑声道：“我们两个现在，像不像尖嘴长腿鸟和贝壳？”

程遥只略想了一下，居然懂了，而他适才发出笑声，也是想到了“鹬蚌相争”的寓言——那是狄慕所知道的屈指可数的寓言，可惜他当时还说不上来那四个字。

程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笨蛋！”

于是狄慕说道：“趁着渔翁还没来，放手吧，你才是笨蛋！”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程遥的回答，手上率先撤力。程遥的刀片略微停顿片刻，也终于从狄慕手上拔除下来。

两人仰面，躺倒在幽暗的胡同深处，因刚刚凶狠的争斗而呼呼喘气。不知何时，粗重的喘息声，变成了一串串此起彼伏的鼾声。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程遥睁开了眼睛，他茫然地坐起身，不明白为什么会睡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他想站起来，却觉得右侧大腿被什么东西压住不能动弹了，借助朦胧的天光，他看见一个脑袋正枕在他腿上，睡得正酣。

前一晚的记忆，瞬间回流般涌向眼前。程遥故意蹬了蹬右腿：“喂，起床了！”

但是，狄慕的脑袋只随着他这个动作左右颠了两下，随即在程遥的裤腿上蹭了蹭脸颊，继续睡。

程遥：“……”

静默了一秒，程遥狠命摇晃大长腿，晃得狄慕脑袋直接着地，呜呜囔囔问道：“地震了？”他睁开迷蒙的眼睛望过来，不管怎么说，人终于醒了。

程遥可没时间理会他，他都懒得多看对方一眼，利索地站起身，摸了摸依旧很痛的脖子，抬腿就走！天亮了，他又要去上工了。

狄慕赶紧跟上，将伤手搭在程遥肩头：“喂，昨天你把我扎伤了，你不带我去医院看看啊？”

程遥不理会，继续走。

狄慕：“要不我们私了？你给我几百块钱，我就不找你麻烦了。”

程遥回答得很痛快：“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狄慕加紧脚步，赶在程遥前面，这时候他们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相貌。程遥冲口而出：“你是小乞丐！”

狄慕居然很惊喜：“怎么是你，你不就是洋房里的小……混蛋吗？”他其实差一点就说出了“王子”两个字，但是想到从相识以来程遥的表现，狄慕还是果断放弃了“小王子”的表象。

走出胡同，正好是一处早餐摊。这样的早餐摊在清晨城市的角落里比比皆是：油锅里用来炸油饼油条的油已经发黑，蒸笼里一屉又一屉的包子摞放在一起，蒸笼也不干净，可是食物天生散发出的香气，驱赶了清晨起来头脑还不甚清醒的食客心中的疑虑，纷纷坐下来就餐。

程遥自始至终都很清醒，可是他缺钱、又很饿，就只好坐在这种廉价的地方享用早餐了。

狄慕没有钱，所以只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程遥吃了两个包子，突然想起小时候给狄慕的奶油圈。他抬头，看到此时狄慕眼神中和当年如出一辙的饥饿神情，莫名其妙地心软了，他招呼早餐摊主：“照我的早餐再来一份。”

再来一份干什么，他没有说。又一份早餐被摆在程遥身旁，狄慕不等对方相邀，立即坐下狼吞虎咽开始吃包子。

程遥皱眉看只顾低头吃饭的狄慕，忍不住摇头，吃相太不雅了！

狄慕两腮分别塞了一个包子，口齿不清道：“你在看什么？”他说话的样子，活像一只花栗鼠。

程遥：“我在想，你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把包子也甩到我脸上来。”

狄慕赶紧摇头，就在程遥以为对方是因为感恩而摇头的时候，就听狄慕嘟囔了一句：“我真舍不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