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顾凛威终于接到童昕邮件，客气地邀请老顾到家里去谈谈。

邮件是用很公事公办的语气写出来的，要是不知道这二人的真实关系，还以为他们是普通的商业合作伙伴！

紧紧盯着屏幕有半个钟头，老顾直觉童昕这是要跟他提散伙！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一边是家族的责任，一边是爱人，顾凛威两难抉择。他只能叹口气，极其无力地回复邮件“知道了”。

顾凛威如约而至，家里只有童昕，态度冷淡疏离地接待了客人。尽管老顾很想活跃一下气氛，但每每都如泥牛入海，唤不起童昕的一点点兴趣。几个回合之后他自己都觉着累！

童昕去给客人准备茶点的功夫，顾凛威一个人无聊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今天从一进来他就感觉屋子里透着怪异，除了这里少了一个古灵精怪爱捣鬼的小孩以外，原本略显杂乱的屋子竟然被收拾的很干净，玄关那里还摆着几个箱子。顾凛威心下一动，似乎为了印证心里的猜想，他溜过去打开箱子，里面果然都是自己的衣物！

立时，一股怒火烧上脑子，他大步流星窜进厨房，厉声道：“童昕，你有必要这么绝吗！”

童昕正背对着他整理茶盘，闻言手上的动作停顿半拍，但立即恢复如常。他扭头看顾凛威，那神情好像刚刚对方刚刚讲了什么很难理解的话，笑道：“你今天才认识我吗？我是什么人你能不知道？”

他将两杯茶放好，低下头：“你去相亲，也就说明你不想继续和我在一起了。我便把你的东西整理好，我们好聚好散，这一点在我看来很正常啊。”

“正常个屁！”顾凛威难得在他面前爆了粗口，不过他已经很努力在控制了。想平息下努力，可是肠腑中翻江倒海的不甘迫使他继续问下去：“童昕，你有真拿我当回事吗？在你看来，我顾凛威究竟算什么？”

童昕背对他站的笔直，如同一根竹竿，没有生气没有感情。摆明了“无可奉告”的态度。

“你说话！”顾凛威直接走过去，一把用力攥起童昕胳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萌生了跟这个男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童昕被捏得咬住嘴唇，缓缓转头看他，顾凛威愕然了，因为他看见的是，童昕的眼泪！

这个即便面对自己的逼问和拷打也不求饶的人，是童昕啊！被关进看守所，受尽折磨的童昕，居然会流泪。顾凛威不知道有多大的悲痛会让童昕哭泣，他只能感觉到心疼。

“你……”想说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童昕伸出没被禁锢的另一只手，一点点将顾凛威刚劲有力的手指拨开，那个动作很慢很慢，但是却不容老顾继续执拗。

脱离了掌控，童昕转过身子，面对面看向顾凛威，一字一顿道：“这话我要回敬给你！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发现桦桦的真实身份。你想要回桦桦，所以才跟我亲近。”

这句话，对老顾来说等同诛心：“在你眼中，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难道你想狡辩你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桦桦是谁？我从看守所出来后你曾说调查过我，所以你肯定查到桦桦是我在几年前收养的。当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顾家早就应该掌握桦桦的生活，你是从桦桦的调查资料中，认识的童昕吧？”

“小昕，我们不要说这些了。”

“你还是承认了。”童昕苦笑一声，转过身去。

明知道会从顾凛威这里失望而归，可是在听见的时候，依旧会难过。他嘲笑，笑自己太自恋了！一个曾经那样狠厉对待他的人，怎么可能一朝就变了态度。

该醒醒了！自从父母去世后就渴望爱情，所以他收养弟弟，抚育他长大。他需要的家人般的关怀，这个弟弟早就给他了，怪只能怪他贪心不足，居然奢望从这位巨鱼老总这里收获爱情！

童昕笑着转过身，一道黑光划过空气，清脆地一声掉落在桌子上。顾凛威循声望去，只看了一眼，便惊愕的转头看向童昕：“你早就知道？”

那是一枚黑色的钻石，是顾家的传家宝护身符，几乎每一代的顾家子孙在出生后都会被赠予这样一枚钻石，除去不被家族认可的人丁。

“我以为桦桦身上不会有这个，他出生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

“顾先生，我不是来听你忏悔的。”童昕连称呼都变了。

顾凛威本还想继续说下去，可是童昕冷漠的神情，如同一瓢冷水兜头浇下，让他清醒不少：“从你看见我脖子上的钻石起，你就开始怀疑桦桦和我的关系？”

“是。”

“可是你一直都没问过我。”

“没错。”

“童昕”，顾凛威笑了，“你同样也没有开诚布公地对待我。”

这一次童昕没法回答，他低下头，几天不见，原本就很瘦的脸上更加磷峋，原本脸颊上的一点子肉，也消失不见了。老顾突然就不忍再追问下去了。

“到客厅去说话吧。”童昕叹口气，再次端起茶盘，毕竟厨房不是招待客人的所在。

老顾耸耸肩，默默跟在童昕身后。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童昕布好茶，盯着顾凛威的眼睛开始说道：“你去相亲，是打算结婚了吧。”

顾凛威皱眉，半晌艰难地答出一个“是”字。

童昕点头，他低下头想将脸埋进手掌中，可是突然意识到这是在顾凛威面前，立即停止，他做得很稳，也很僵硬：“也是，对你这样事业有成、家业繁重的男人，应该有个妻子，名正言顺。”

“我结婚，不是为了这个……”

童昕竖起手掌，制止他：“我不听解释。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拿桦桦怎么办？”

这其实也是顾氏父子之间极大的隔阂。从见到亲子的那一刻，顾凛威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变化，以前他是为声名、为争气而奋斗，见到这孩子之后，以前那些实在太过肤浅。这个孩子让他真正感受到，人世间的亲情，血浓于水。有时候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童桦，但另外一些时候，他不敢直视那孩子的眼眸，总觉得从那样单纯的眼神中，他看到了自己的罪行。

莫名其妙的，顾凛威说出了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桦桦呀，自然以后跟着你，还有我，一起过。”话说出口，他才觉得欠妥了。

童昕冷笑：“是不是还要加上你那位未婚妻祝小姐呀？”

“她还不是我未婚妻。”

“下周三就是了，我先预祝你新婚美满白头偕老，从此娇妻美眷宝马香车，哦对了，忘了祝你早生贵子！”童昕继续笑，笑得老顾看着心疼，却没有制止他的立场。童昕略显低哑的笑声，幻化成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在他脖子上勒紧。他抬手松了松领带，解开一粒扣子才好受一些。

顾凛威的脸色寡白，很不好看：“我要白头偕老的人是你！我和她是家族联姻，并非我们要一起生活。而且，我也不准备再要孩子了。”

每次带桦桦出去玩，看见他眼巴巴地瞅着人家的喜爱哦朋友由父母陪伴嘻耍，他都觉得钻心的疼！多少回，他想干脆就蹲在童桦跟前，面对面地对他说：“桦桦，你是我儿子，我就是你的爸爸！”

可是他不敢，童昕不能失去弟弟，童桦是他的命！天知道老顾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这份天生的父子情缘。他只有将深沉的父爱悄无声息地浇注在儿子身上、心间，却不得道破其中玄机。

童桦是何等机灵的小孩，很多时候老顾对他的纵容溺爱达到肆无忌惮的程度，他会忍不住问：“顾叔叔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老顾这个平素见惯风云宠辱不惊于色的人物，竟会无言以对。答案是那么简单，却又是那么地触不可及！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顾凛威发了一个愿，今后不可能再与任何人生下孩子，只要能和童桦父子相认，他就很感激了。

“以后桦桦长大了，知道了我是他的父亲，而那时若我已经有了别的孩子，他会怎么看我？所以，即使我结婚，也不会准备要孩子了。”

童昕点点头，站起身走过去，一直站在顾凛威跟前，低头看他：“你说真的？”

“从今以后，对你，我不会说谎。”老顾微微仰头看他——平日他都站在高位俯视所有人，今天却突然要仰视童昕，只因那个人是童昕！

“那好，好得很！”童昕突然古怪地笑了，“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快步走进厨房。不一会儿他就走出来，只是手里多了一个碗。顾凛威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将碗放在茶几上，而后缓慢地推到他面前，一碗褐色散发苦涩味道的液体便出现在他眼前。许是装得太满了，从厨房到客厅沙发这个极短的距离内，碗中的褐色液体居然泼洒出太半！

童昕硬声道：“如你所愿，把这个喝了。”

老顾不解地皱起眉头：“这是什么东西？”

童昕瞪眼睛看他，嘴里呼呼喘气，却不发一语。

看爱人的表情，顾凛威的心就凉了半截，他隐约明白碗里的药汁有何药效了。既然是童昕给的，他托起碗，一口一口地将碗中的药汁咽下。没有意料中的苦，却有些酸有些冷，直入心间。可是他又觉得很痛快，那一刻终于明白了古人为什么用“仰药待尽”来形容甘愿饮下爱人所赐予的毒药。

只有爱到了极致的人，才会毫不犹豫地将生命交到爱人手里。

即便是这个时候，他的眼睛依旧恋恋不舍地凝聚在童昕身上。从今天他迈出童家的大门起，他们酱油很长很长时间不能见到彼此。

顾凛威将碗里的药喝得涓滴不剩，他将碗倒扣过去，站起身时居然踉跄了一下，就连他自己都不由好笑，这喝的是药，怎么产生酒的效果了！

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惯性使然，竟笑吟吟地问童昕：“能让我看看桦桦吗？”

老顾不知道，他的笑容在童昕看来，有如万箭穿心。

童昕转过身去，明显表示送客了。他的脸色惨白，好像喝下药的人是他自己！

老顾摸摸鼻子，颇有些委屈的表情，但也乖乖离开——原本以为他这一生，依旧会重复顾家人的宿命，薄情冷淡地过下去，会有人和他结婚，也会有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可是要他付出真情，那无异于天方夜谭。可是如今，他刚刚碰上愿意付诸真情的人，却被这样扫地出门了！这是上天对他的戏谑吗？

一步步挪到玄关，顾凛威歪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拉起行李箱的拉杆。站在门口，他突然想到什么，突然说道：“我带走了你让我带走的东西，可留下的，你永远都没法彻底清除！所以，小昕，我还会回来！”只是到那时，我将有能力保护你和桦桦，不会再让你任人欺凌——只可惜这些话，他暂时还不能说出口。

翌日，顾凛威甩开特助和保镖，独自一人去了医院。

那一天风平浪静，老顾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得色——既然童昕不希望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那么老顾便满足他。

那个傻子，难道真的以为一碗汤药，就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吗？为了不让童昕失望，老顾才去了医院，做了个小手术。

顾凛威愿意帮童昕实现任何愿望，哪怕那是针对自己的，他也是甘之如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