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在离听花阁最近的那个楼梯口处，先前被乔行之赶出来的李常风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死死地盯着从听花阁内走出来的人群，一个，又一个……

“咦，那穷小子怎么还没有出来？哼！肯定是觊觎涟漪姑娘的美貌，想要做那入幕之宾，嘁，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常风不屑地自言自语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继续在此处等着无念出来。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不！这不可能！这穷小子……怎么可能？连杨轲都不能得手，这穷小子怎么可能……不！我的涟漪姑娘！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晋城的大街上，一个男子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

此时辰时将至，早起的小贩已经在街上摆起了摊子，眠花宿柳的人们也走在了归家的路上，有个人看见这个男子，好奇地走过去听了听他喃喃自语的话。

然后，这大街上便又多了一个失魂落魄的人。

……

听花阁中。

无念急忙将涟漪抱进房里，也顾不得观察涟漪的闺房，赶紧将她放在床上，却发现涟漪的身体越来越冷，急道：“涟漪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身子这么凉，难道是中了寒毒？”

涟漪没有解释，颤抖地伸出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瓷瓶说道：“快……帮我……把桌上的……药……取……取过来。”

无念听言，应了声“好”，转身取过那一个药瓶，递给涟漪。

涟漪伸手接过药瓶，哗啦啦地就倒出了五颗白玉也似的丹药，二话不说立马吞服了下去。做完这些动作，涟漪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侧卧在床上便不再动弹。

无念见她状态似乎稳定了下来，一颗吊起的心也放了下来，随手拿起那瓶丹药，再次取出一粒，细细看了一圈，又将鼻子凑上去闻了一闻，皱着眉头道：“血龙草，迎阳草，灵血芝……这似乎不像是治疗寒毒之药，倒是像那回元补血的丹药。”

犹豫了一会，用指甲稍微刮下了一点药末，用舌尖轻轻尝了一下。过了一会，一阵燥热的感觉从浑身上下传来，持续了数息的时间后，就消退了下去。

无念错愕地道：“这……这难道是……补天丹！”

补天丹并不是什么十分罕见的丹药，除了材料价格十分昂贵之外，其炼制方法并不算难，就连无念这样的半吊子医师都能炼制得出来。

然而补天丹的功用却是不少，可疗伤，可补血，可养脏腑等等，然而补天丹最大的功用，却是续命，这也是世人欲求补天丹最主要的原因。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若是服用一颗补天丹，便可续命近十年。

但是无念怎么也想不明白，涟漪只是一个十八岁上下的妙龄少女，怎么会需要补天丹来续命？假若不是为了续命，想要补天丹的其他功效也不太可能，毕竟补天丹造价昂贵，同样的价钱拿去购买相同功效的丹药，估计能买到十倍乃至数十倍的数量。

无念晃了晃盛着丹药的瓶子，里边咣当作响，似乎还剩有几颗的样子，再回想起之前涟漪如同吃糖豆般的吃法，脸皮抽搐，暗道：“原来此间最有钱的人，竟是涟漪姑娘！”

“呸呸呸！”无念晃了晃脑袋，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捧起涟漪的手臂，手指轻轻搭在涟漪的手腕上，闭目感受着涟漪体内的情况。

“这……”

无念感受到涟漪体内的情况后，震惊莫名。因为他发现涟漪体内的血液几乎凝滞，身体各处的生机都在疯狂地消散着，除了心脏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动着，其他脏腑竟已是基本停止了活动！

而之前无念感觉到的涟漪身体的凉意，哪里是什么寒毒，分明就是刚死之人变成尸体之后的那种冰凉！无念捏了捏涟漪的小臂，果然已经开始变得僵硬！

无念愣愣地放开涟漪的手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如此反应也是正常，谁能想到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身体竟是与垂死之人一般，仅存半点生机兀自苟延残喘着，就好像《繁花曲》末尾那一朵好似被人硬生生扯去花瓣的花儿。

“不对，补天丹！”

无念再次握住涟漪的手腕，再一次细细探查涟漪体内的情况。

很快，无念就感受到涟漪体内五颗正发挥着药效的补天丹。补天丹的药力迅速分解，逸散到涟漪的身体各处，补充着涟漪飞快消散的生机，可是那补充的速度，却是比消散的速度慢了不少。

“这补天丹的药效怎么这么弱？连正常的三成都没有！”

无念急道，他本以为涟漪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没想到竟是没有半分好转，只是暂缓了恶化的速度而已。

无念再次想到之前涟漪服药的情形，有些麻木地道：“涟漪姑娘，她之前到底服用了多少颗补天丹啊，这身体抗药性，竟已是这般强烈！”

不过现在可由不得他感慨，他不知道涟漪这样生机消散的状态要持续多久，他知道那五颗补天丹怕是抵不住涟漪体内生机消散。于是从瓶中倒出仅剩的三颗补天丹，喂涟漪服下后，扶她盘膝坐起，而自己则盘膝坐在她的身后，伸手抵住她的后背，立马运起了自己独创的内功。

无念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以自己的内力，催发补天丹的功效，让补天丹尽可能释放更多药力。

还有就是沧澜功在被他融入了溪流绵绵不绝之意后，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如养生功法一般能够为人补充生机，也能够极大的缓解涟漪生机消散的情况。

然而当无念想要将内功输入涟漪体内时，却感受到了一层阻碍，好似一层厚厚的壁障，阻挡着无念的内功，使之无法进入涟漪体内。

“这是怎么回事，这一层壁障是什么，为什么我的内力无法进入涟漪姑娘体内？难道是因为涟漪姑娘体质特殊，能阻碍元气的进入？”

无念皱着眉头道，随即感受到涟漪体内愈发弱小的生机，暗道：“不行，若是再这样下去，涟漪姑娘非死不可，我就不信了，老子这么深厚的内力，还破不了这鬼壁障！”

于是全力运转起自己的内力，化作一阵阵怒涛，不断地冲击着那一层壁障。可是持续了整整半刻钟的时间，也不知反复试了多少次，那一层壁障竟是岿然不动。

无念颓然地坐在床上，略带绝望地看着涟漪苍白的小脸，涟漪的气息愈发微弱了，但是涟漪那不知何时紧蹙起的眉头却是舒展开了一些。

无念恍然大悟，一拍自己脑袋，说道：“我真是蠢，涟漪姑娘此番已然没了意识，身体的反应纯靠本能，我以内力强行破关，自然是被当成来犯之敌了，又怎能让我进去？”

想通了关键的无念再一次将手掌贴近涟漪后背，将内力化作缓缓流淌的小溪，一下下地从那壁障之前抚过，好似好友之间打招呼一般。

果然，无念这样运功之后，涟漪体内那一层壁障渐渐软化，又过了一会，无念便成功将内力输入了涟漪的体内，于是心头泛起了一阵欣喜。

可是无念很快就变了脸色，因为他发现自己那带有些许生机地内力进入涟漪体内之后，竟是被疯狂地吞噬着，就好像一个数日未曾喝水的难民发现就一个盛满了甘泉的水囊一般。

“完了！”

无念骇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无法从涟漪的后背移开了，只能任由涟漪的身体疯狂吞噬着自己的内力。无奈之下，他只能全力运转内功，一边抵抗着涟漪体内的吸力，一边调动着自己勉强抽离出来的不到一成的内力，艰难地寻到那八颗补天丹所在的位置，用那些内力将药力尽可能地催发出来。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状态整整三个时辰，屋内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屋内已是一片黑暗。

无念的内功回复能力极强，而且浑厚之极，平时若是全力运功，坚持一日一夜没有太大的问题。

可是涟漪的身体却好似一个无底洞一般，不仅吞噬的量极大，而且吞噬的速度极快，仅仅三个时辰的功夫，无念就已经满头大汗，喘息不止，而且内力仅仅剩下不到一成，八颗补天丹的药力也是即将消耗殆尽，而涟漪体内那一股吞噬之力却是依旧没有减弱的迹象。

无念暗暗叫苦，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一咬牙，身体如筛糠般颤抖了几下，随即身上的几处穴位传来了数声如炒豆一样的声音。

随即无念的脸上蓦然泛起一阵潮红，那一阵潮红褪去之后，他的内力却是猛地增强了三成，继续源源不断地涌进涟漪的体内。

这是沧澜功里的一门激发自身潜能的功夫，名为“唤潮诀”，能够临时增长两到三层内力。不过这“唤潮诀”却对身体有些许伤害，而且短时间内每多使用一次，这些伤害就会几何倍数的增长，若是连续使用“唤潮诀”的次数多了，还可能经脉俱断，武功尽废。

然而无念此时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低估了涟漪生机消散的速度，在他的内力进入涟漪体内之时他就已经没了退路——若是不能将涟漪救下，恐怕涟漪的身体在吞噬完自己的内力之后，就要开始吞噬自己的生机了，到了那时，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半个时辰后，涟漪的身体依旧在吞噬着无念的内力，不过那吸扯的力道似乎弱了些许，无念看到了一点希望，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催动了“唤潮诀”，一丝殷红的鲜血，便缓缓从无念的嘴角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