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应馨的手指正在钢琴键之间优美地跳舞，那么郦薇的手指则是试图用它笨拙的舞步跟上她。天鹅和丑小鸭之间的区别，或许也不过如此。

裴俊分明看到郦薇的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眉头也逐渐紧皱了起来。他不禁为郦薇捏了一把汗，饶他再怎么对音乐一无所知也能大概觉察出这琴声里的情况——郦薇正在和应馨，不，更准确地说，她是和她自己战斗着。

郦薇虽然在多年前曾经学过钢琴，照理说应当对钢琴相当熟悉，但是如今她毕竟是时隔多年才重拾这项生疏的技艺，心里对眼前这黑色的、能发出声音的庞然大物怎能不抱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呢？

这就是她弹琴时手指僵硬的最关键原因。

应馨一定早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或者说，听出了这一点。

所以，应馨毫不犹豫地在郦薇面前释放了自己的力量，极力去压迫郦薇，试图让她明白：表面的和平是没有意义的，弹得听上去像模像样更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真刀真枪地战胜自己的心，真正地将乐曲用心灵演奏出来，这才是一位演奏者，一位试图用音乐表达自己心意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郦薇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片狂风中的落叶，淹没在应馨的弹奏出的音符当中。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跟上应馨的演奏上，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感觉不到了。

无数次她想要彻底放弃的时候，应馨的手指却好像能够觉察到她内心的变化一样，微微放慢它的脚步，好让她看见一点希望的曙光，似乎只要再多努力一点点，她就能追上应馨了。然而等到她好不容易看见应馨的背影时，应馨又猛然加速，将她远远甩开了，任由她在原地痛苦又绝望地向前追赶。

如此反复多次以后，郦薇开始感到愤怒。任凭谁这样被应馨的琴声玩弄都会生气的。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带上了她的情绪，她的琴声开始变得激昂，像是猛烈冲向海岸的浪花。

唐雪茹比裴俊更早发现这个趋势。她笑着凑到裴俊的耳边说道：“你这个学生还不算太笨，已经有点开窍了。”

“啊？什么开窍了？”裴俊茫然地反问。在他听来，郦薇和应馨弹奏出来的乐曲依然泾渭分明，毫无交融的迹象，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地变得不合起来——这也是当然的，因为郦薇的乐曲正在逐渐地表达出她愤怒的情绪，而应馨可并没有试图用她的乐曲去表达这一点。她只是自顾自地演奏着。

唐雪茹看着裴俊脸上毫不作伪的无知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你现在闭上眼睛，好好听一听再回答我。你觉得郦薇现在是什么心情？”

裴俊狐疑着闭上了眼睛，充满了琴房的乐声流进他的耳中，顺着耳道进入他的脑海。

什么心情.......此刻的郦薇是什么心情呢？

他沉默着听了一会儿，努力地融入了这音乐当中。接着，他捕捉到了一点东西。

一开始，只是几个零星的音符，紧接着是一小段一小段的乐音.......它们准确地击中了裴俊的心灵，唤起了某种情绪的共鸣。

是什么情绪呢？像火一样地燃烧着.......

“她很生气？”裴俊试探着低声说道，接着扭头看向了身边的唐雪茹，想从她的反应中判断自己的答案到底正不正确。

唐雪茹点了点头，看着裴俊说道：“音乐是人类的本能。好的音乐就是应该能够准确地向每一个人传达它想要传达的东西。无论听它的人到底有没有经过专业的音乐训练都应该能够感知到。因为本能是不需要后天学习和训练的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坐在钢琴面前的应馨和郦薇，继续说道：“在所有的情绪之中，愤怒是最简单产生也最容易表达的情绪。不过尽管如此，你这位学生第一次就能在应馨的压迫下表达得这么清楚，应该说也是一个相当有天赋的孩子了。总而言之........这第一节课的效果，看起来好得有点超出预期了。”

经过唐雪茹的解释，裴俊才多少对于眼前正在他面前悄无声息地发生着的转变有了些许了解。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心中对一周后的家长会终于有了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