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地回来后，许城隐隐觉得江静云哪里变了。记起梅若水的死这件事好像唤醒了他心底深处某些东西，愧疚、怨恨亦或是愤怒。但从他坐在那儿平静翻着手里的文件，那双平静的眸子里，许城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也很难想象得出这人眼底深处藏着一段段惨烈的往事。

“近来中海出现了不少不明人物，我看，都是来杀孙明青的。”许城拿起桌上数十张照片，道：“你看这个穿红衣服的，一直在北方混，在道上挺有名气，肯定是闻着腥味才来的中海。”

“一群饿狼争一块肉，怎么着也要先干上一架。时机合适之前，先由着他们去折腾吧。”江静云似乎并不把这群觅食而来的妖魔鬼怪当回事儿：“孙明青如果轻易就被这些杀手弄死，也枉费他在中海混了这么多年。”

“我们的重点应该还是孙明青。”江静云拿起桌上一张照片，上面的人瘦骨嶙峋，眼神锐利，正是孙氏贩毒集团三号人物朱凌，看了一会儿后，道：“根据你线人的消息，朱凌就藏匿在中海金池区一片区域，手里有一批孙明青的货。他跟孙明青关系很亲密，我们可以通过他来追查孙明青的下落。”

“但朱凌这人也很狡猾，要抓他恐怕得费些时日。”许城皱眉道，见江静云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一怔：“难道你已经有了办法？”

“现在孙氏集团内部已经大乱，漏洞百出，只要我们细心，总会找得到突破口。”江静云把照片扔了回去，道：“宋扬告诉我，朱凌的情人兰秀芳前两天从国外飞了回来，她在国外定居已久，这次回来大概是想替朱凌解决麻烦。”

许城还是不明白：“你想从兰秀芳那儿套出朱凌的下落？”

“是，也不是。”江静云道：“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让她招出朱凌的下落，还不如杀了她。”

“那……”

“但有情有义，却也恰恰是她最致命的弱点。”江静云点到为止，起身收拾着文件照片，许城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江静云看了他一眼，眼里露出一点笑意：“那么，这个坏人，是你来当，还是我来当？”

是夜，整座城市金碧辉煌。行人如织的街道上，灯火通明，许城将车停在路边，看着不远处亮着“夜色”两个大字的夜总会，对闭目养神的江静云说道：“到了。”

江静云睁开眼睛。他两人都穿着便装，但还是很亮眼，江静云自不必说，许城虽很多时候忙得灰头土脸的，但本体其实也算是英俊帅哥一只，所以两人甫一踏进这家夜总会，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许城平时不出任务就去夜市撸串，很少来夜总会这种地方浪，来也是为了调查和搜集线索，因此这乌烟瘴气的环境许城心里是比较排斥的，五颜六色的灯光下舞池里群魔乱舞，电音轰炸似的折磨着许城耳朵，他皱着眉，看了一眼江静云，发现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即便已经有好几个女孩子用那种狂热的目光盯着他。

“看到兰秀芳了么，她就坐在那儿。”江静云扫了一眼四周，忽然对许城道。

许城看过去，昏暗的角落沙发上，正坐着一个身姿卓约的女人，形容虽模糊，却能感觉得到风情万种。只见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不派人跟着她，那样不就能找到朱凌了么？”许城道。

“并没这么简单，以我对朱凌的了解，越是紧要时候，他越是谨慎。别忘了他手里还有一批货。”江静云朝兰秀芳走去，道：“即使朱凌很看重兰秀芳，但为了稳妥，他绝不可能把自己的下落告诉她。”

说着他从拥挤的人流中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在兰秀芳对面坐下，不顾女人诧异的目光，对一旁服务生说道：“我们有点事想跟你老板娘谈一下。去拿两个杯子吧。”

见状，兰秀芳两旁的保镖跨步上前，在他们警告的目光中许城咳嗽两声，在江静云身边坐了下来，对兰秀芳笑道：“兰小姐你好，我是市缉毒队队长许城，过来呢是想跟你问一下情况。”

近距离了看许城才发现兰秀芳比照片上更好看，眉角眼梢都是妩媚，不过此刻像是被什么困扰般，眼里带了一抹愁绪。

看到这两个年轻男人自来熟地坐在自己面前，兰秀芳怔了一怔，随即示意保镖退后，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听到许城自报家门后，眼神一变，微笑道：“缉毒队队长？”

许城笑着点点头。

兰秀芳目光又落到江静云身上，正好和他对上眼睛，一愣，感觉自己好像在凝视着没有一颗星子的黑夜，再望进去又像是要掉入看不到底的深渊，正心悸之间，只听江静云温声道：“我姓江，是许队的助手。”

兰秀芳掩饰似的垂眸去拿酒杯，再抬头时已恢复平静，笑道：“那恐怕二位是白来一趟了，我虽然手上打理着这些不大好听的生意，但是呢我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毒品这东西，我是从来不沾的。许队想从我这里知道有关毒品的消息，怕是找错了人。”

“跟朱凌有关的你也不清楚么？”江静云说道。

只见兰秀芳脸色一变，很显然她对江静云知道她与朱凌的关系这件事十分吃惊。兰秀芳紧紧盯着江静云，片刻，冷冷道：“你到底，你怎么会知道——”

她与朱凌的关系只有几个极亲近的人知道，除了——

“四年前朱凌把你送上飞机，你应该很清楚什么原因。”江静云平静道。

兰秀芳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倏然锐利：“是你。”

她自然知道当年朱凌把自己送到国外是因为什么，但罪魁祸首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兰秀芳瞪着神色平静的江静云：“你就是那个从不露面，但几乎毁了孙明青的江静云？”

“多谢夸奖。”江静云道：“不过我并不是从不露面，也许只是你没见过我。”

许城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江静云，目光又回到兰秀芳身上，有点诧异她的反应。他对江静云以前的事情不说很清楚，但也了解七八分，他一度觉得那些传说将江静云神话了，但看兰秀芳如临大敌似的，又好像想咬江静云一口以解气的样子，终于不得不相信，江静云给这种人带去了多深的恐惧与憎恨。

兰秀芳还是瞪着他：“你不是三年前就已经离开中海了么？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回来做我三年前就应该做的事情。”江静云道。

他平静地凝视着兰秀芳神色不定的眸子，又道：“朱凌四年前把你送走，就是因为我查到了你们的关系，你是他的软肋，也是我的突破口。不过看样子后来即使是我离开了中海，朱凌也没让你回来。那么，兰小姐，你在国外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点回来？”

兰秀芳又冷冷瞪了他一会儿，忽觉自己太不冷静，当即轻声一笑，懒洋洋往沙发上一靠，径自给自己点了一颗烟：“我说过了，你们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还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许城和江静云对视一眼，拿出一摞文件放到了茶几上，笑道：“兰小姐别生气，你先看看这些文件。”

兰秀芳冷冷一扫，哂笑道：“这是什么？难道是我贩毒的证据吗？”

“兰小姐身家清白，堂堂正正，怎么可能干这种龌龊事儿呢。”许城微微一笑，道：“这些不过是进入中海的一些杀手罢了。”

“既然你回来了，应该知道孙明青被人悬赏一千万要他的人头。”江静云道：“这些杀手正是奔着他来的。”

兰秀芳冷笑：“所以呢？”

“他们现在正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打听孙明青的下落，找得眼睛都红了。可能你觉得孙明青死不死没关系，不过，朱凌作为他的左右手，如果我们把他大致的藏身之处散播出去，你猜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多久能找到朱凌？”江静云平静道。

话落，兰秀芳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一沉，抓起茶几上那叠文件看了起来。

许城看着这个女人脸色越来越白，微笑道：“如果兰小姐没什么事儿的话，那我们就告辞了。”

“等一下！”两人起身欲走，只听兰秀芳沉声道：“回来！”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兰秀芳看着两人，冷冷道。

“说说你知道的，比如，朱凌的下落。”许城笑道。

闻言，兰秀芳瞪了他一会儿，片刻，颓然坐进沙发：“我说实话吧，从我回来后，就没见过朱凌，联系不到他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许城和江静云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但你担忧他在这场风暴中受到伤害是不是？”江静云道：“不然你也不会回来。”

兰秀芳无语地揉了揉眉心：“江静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我怕朱凌被那些杀手找到严刑拷问孙明青的下落，会想方设法去找到他，那样你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对不对？”

“虽然是这样，但你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你只能想办法找到朱凌，但，”江静云一顿，“只怕你找不到他。”他观察着兰秀芳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又道：“你在为一件事焦虑，而这件事跟朱凌有很大的关系。”

兰秀芳看了他一眼，惊诧于他的敏锐：“你……”

许城也差不多看出来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兰秀芳，没说话。

很久，兰秀芳像是下定了决心，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江静云，道：“你的确很有本事，也许这次孙明青是彻底要栽在你手里了。”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现在的确担忧朱凌的生命安全。”

她沉默了一下，沉声道：“你知道么，孙明青的表弟郑全，正谋划着要杀了他。”

许城和江静云对视一眼，这个消息无异于黑暗中又见曙光。

“你从哪儿得到的这个消息？”许城道。

兰秀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很简单，因为我不仅跟着朱凌，还是郑全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