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程自远俯瞰七年前真实的一幕，止不住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发誓要重回七年前改变这一切。他心潮澎湃，仰望星云，愤懑地大吼一声。

周遭黑黢黢的，空无一物，只有风裹着灰暗的云雾，呼呼打他身边掠过，带给他彻骨的寒意，而头上繁密的星河是那么遥不可及。他在夜空里彻底孤单了。

奋力迈步，却只勉强飘移了一下，身子还颤巍巍地乱晃。再也没有了赶超光速的神功。程自远突然发现自己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呆在半空，任身体一点点凉下去凉下去……天，会不会冻成一根冰棍？

到这时，程自远特别强烈地思念起带他穿越时空的女鬼楚素眉，——眉眉，此刻你究竟在哪里？你回到三百多年前了么？你干得怎么样？现在的情况如何？为什么抛下我不管不顾？你修炼三百年，一身功夫，可我是肉体凡胎，什么都不会啊！

想着想着，程自远心里充满了渴念和幽怨，遥看星河，几乎要望断双眼。

眉眉，眉眉，眉眉……每一声叨念都在加重内心的焦渴。她要是能回到自己身边该多好啊，我们可以重新穿越，回到过去，体味那激动的幸福，当然，我会吸取教训，远离傩舞，再不去参加那个打谷场的庆功宴了，叫村支书和乡亲们羡慕嫉妒恨好了。唉，楚素眉，大救星，你此刻到底在哪里啊？

焦灼之际，忽然想到怀中那缕发丝。赶紧摸出来，用力拉扯，一二三。

俄顷，灰云翻涌，紫烟升腾，星河骤然隐没。一阵低沉的呼啸由远而近，悠长空旷，满含怨怒：“谁？谁扯痛了我的头发，拉我回来的？……”

一道黑影披头散发，打紫烟里浮现出来，正是楚素眉，此刻她仍穿着杨晖那件嫩黄碎花连衣裙，双眼怒瞪程自远，嘴巴猩红大张，喝道：“原来又是你！好你个捣蛋的东西，我……我正要劝说永历调转渡船，切勿上王会贼子的当，你……你竟然拉扯我，耽搁我的大事了！”

程自远吓了一跳，赶紧道歉，结结巴巴诉苦说他这里本来进展顺利，高考志愿改过来了，高考大捷，不料在村里为他举办的庆功宴上，那个盘古居然混进傩班，化身开山，把他揪了出来，赶出七年前的时空，如何是好？

楚素眉懊恼得咬牙不已，责骂他好虚荣，没有风险意识、警惕之心，上回已经吃过盘古的亏。

程自远唯唯应声，乞求楚素眉再次伸出援手，帮助他回去。

楚素眉脸色阴沉，说她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握，既然惊动了盘古，恐怕时空戒严，律令加强。程自远说你都已经修成了相对论大法，能超光速破戒律，应该没有问题。楚素眉吸口气，说那也得先赶回三百四十七年前再说，事情急，断不可听任永历上当渡河。

程自远讷讷道：“那……也好！但你再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跑掉！”

楚素眉无奈地叹口气，几乎用命令的口气喊：“抱住我！”

程自远伸手握住她冰凉长甲的手。

楚素眉喝道：“抱住啊！”

程自远愣了下，在她拱腰示意下，迟疑地抱住她的腰。

“别松手！”她叮嘱。

“哦，”程自远答应，有些茫然，“可是，为什么非得这样？”

“回三百多年前，速度更快，抱住才稳当！”楚素眉一边说一边奋臂腾跃，轰隆，一声巨响，卷起漫空云烟。天地在摇撼、倾覆，时隐时现的星河一会儿在下方一会儿在头顶，一会儿绕着周身飞旋……

黑紫的烟云猛烈地后掠，相互冲撞，一路吼叫，火光在其中迸发，燃烧，很快无比地耀眼、辉煌。

程自远紧紧抱住楚素眉的腰，不敢有丝毫的松动。他俩已然融为一体，穿行在这燃烧的烟云里。

渐渐地，烟云失去了形状，变成模糊的白光，铺天盖地，他们仿佛钻进了一个火旺的熔炉里，但是不热，相反凉飕飕的，身子却分明一点点失去重量，好像被周围发凉的火焰烧化了，四散五裂了，变成一片灰烬，一颗尘埃，不，是比尘埃还要轻的分子、原子、粒子……正以一种充满焦渴与能量的姿态，轰隆隆飞驰。

冥冥之中，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低沉而空旷地响起：“钱状元真是了不起，此相对论大法，破亿万年时空戒律，厉害厉害！”

伴随这声音，白光逐渐消散，空阔无际的星河再次呈现，温度一点点回升，这拥抱的男女也缓缓下沉下沉……

眼皮底下，一条水流湍急的河道上，两艘程自远见过的豪华大船正破浪而行，船头装饰成高昂的龙头，船尾是翘起的龙尾巴，船舷和中间的棚顶竖着“明”字大旗。

他俩疾速飘过去，看清其中一艘满载披金戴银却神色疲惫的女子，另一艘更加豪华的船上，十几名男子围坐在一个中年男子周围，那个中年男子身穿绣龙黄袍，皮肤白净，胡须很长。

毫无疑问，永历复现，正在缅甸国王派遣的士兵名为护送实则解押的陪同下，一步步进入吴三桂与缅甸国合谋设下的死亡陷阱。眼前这条河，就是兰鸠江，古伊洛瓦底江上源，距中国云南边境不到一百里！

奇怪的是楚素眉的身影并不是飘向那艘坐着永历的大龙船，而是朝着另一艘拥挤了一大堆女子的龙船掠去，一边飞掠，一边竟把程自远甩开了。

程自远大惊，跟在后头气吁吁喊：“等等，等等我！”

楚素眉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呼喊，一路不回头，执着向前向前，黑发经江风吹荡，像翅膀一样展开，宛若仙女飞临；飘扬的嫩黄碎花连衣裙，这来自三百多年后的装束，此刻恰似一面写满怪异宣言的旗帜，直插眼前心酸的历史。有一刻，焦灼惶恐的程自远都禁不住暗地发出对她的赞叹。

楚素眉是这般坚定勇猛，义无反顾，眨眼就冲进了船舱，还没等程自远看明白她的身影落在哪里，一个云鬓歪斜、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就拍打船舷，伸长手臂，对着永历乘坐的那艘大龙船，声嘶力竭地呼喊：

“圣上，圣上，不能过江，那是骗局，来接驾的王会已经背叛我朝，投降吴三桂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