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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上海，卸完货后返回重庆，眨眼功夫，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船停长寿小岩子码头，二娃坚持要兰兰回乡下去，二娃的师傅韩浩月也一再劝说，可兰兰听不进去。船上的生活虽然单调，但有二娃在，有二娃的师傅和同事在，兰兰感到快乐。在家里，她吃不下干重体力活的苦，更是受不了二娃母亲的白脸。没过门的媳妇是块宝，过了门的媳妇是棵草，想怎么踢就怎么踢，想怎么扔就怎么扔，何况自己的父亲坐牢了，昔日家境的风光不再，娘家没有了替自己说话的人和势，老公又天生一个窝囊废，棍子打木偶，半天抽不出一声响屁来，要是和婆子妈干起仗来了，她知道，谁都不可能站到自己的一边来！

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儿，有了委屈，原本是要回娘家去向母亲诉说的，可母亲大病一场，身体康复后，劳烦的事儿也不大上心了。她在母亲耳朵旁唠叨来唠叨去，母亲总是用一句话来打发她：“你是李家的人，娘管不着你了！”娘有娘的苦衷。女人一旦沾了软，说不起撑腰的话，就不敢逞威撒野。

她也曾把希望寄托在哥哥张大海的身上。哥哥见过世面，懂道理，然而，家庭的变故和人生的变故，哥哥也仿佛遭受到了急风暴雨一般，凌云壮志没有了，豪言壮语没有了。特别是在去北碚看了嫂子回来后，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整天萎靡不振，打不起丁点儿的精神来。

在万般无奈和无助的情况下，她想方设法跑到了船上来，岂能说回去就回去呢？因此，她软磨硬缠，扭住二娃不放。气话说过了说好话，好话说过过了说软话，她哭着闹着嬉笑着，只要二娃同意她留在船上，要她干啥都行。

她能收拾二娃，二娃也能收拾她。

二娃见自己突然之间变得重要了，受过的气便从肚子里翻腾出来，一个劲儿在胸中鼓动。他说：“你回不回去，不回去咱们就离婚！”

此话可是从二娃嘴里说出来的，天大地大不如俩口子闹离婚的事儿大，兰兰心想，既然你把丑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不整点玩艺儿出来，让你感受到厉害，怕是得寸进尺，今后要骑到自己的头上来拉屎拉尿的，于是，她一把拧住二娃的耳朵，大声叫喊：“离呀，咋不离呢，你以为老娘怕你，离了和尚不烧香，离了丘二不插秧……离吧，不离不是人养的。”

二娃原本是闹着玩的，他只是想借机泄一泄胸中的怨气，谁知兰兰竟撒起了泼来。女人有女人的算盘，男人有男人的算盘。兰兰的想法和二娃的想法不谋而合，都在为自己的尊严和地位考虑。二娃心想，平时让着你也就罢了，咱大男人，再懦弱也总不至于你骂了脏话、动了手脚还不吭声吧，因此，他也横下了一条心，怒火中烧，反手将兰兰的手钳住，用同样大的声音吼道：“你放不放手？”

“不放！”兰兰越加使劲。

二娃被拧疼了，气不打一处来，顺势给了兰兰一巴掌。

兰兰做梦都想不到二娃会真打自己。像兰兰这种女孩子，心机重，凡事都要在肚子里转百二十个转转，虽然表面上看似大大趔趔，彻头彻尾的马大哈，但内在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孙二娘，心狠不说，还特别的有手腕儿。二娃打了她，她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只一刹那，她便从惊愕中回过了神来，趁二娃不注意，她猛地将二娃扑倒在床上，然后张开口，死死咬住了二娃的肩膀。

俩人立刻抱住一团儿，撕打的不可开交。

听见吵闹声和撕打声，船长和韩师傅跑来了。

船长很生气，拖开两人，瞪着怒眼责备：“看你俩小青年的德性，才相处一个月，就水火不容，要是相处的时间长了，岂不是要闹的天翻地覆？……回去，李沪渝，你给我听着，叫你家属回去，船上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更不是打架斗殴的地方，你家属不回去，你就陪她回去，什么时候你家属回去了，你再上班……吵吧，打吧，只要我知道了，扣完你全年的工资！”

船长说完，扭头而去。

韩师傅性情温和得多，有一层师徒的关系在，重话他说不出口。他把垂头丧气的二娃拉到房外的甲板上，抚一抚二娃揉得皱巴巴的衣服，低声劝说：“你的年龄不小了，脾气咋那么坏。我和你爸爸相处二十多年，从没红过脸，闹过气话。女孩子嫁人，是要找依靠的，你应当善待她……”

“师傅……”二娃接过师傅的话头，委屈地做解释，“是她先动嘴咬的我……早知道是只母老虎，打死我也是不要的。以前她咋说我咋将就，到了船上来，她的一举一动你们是看见的，争强好胜，凡事只有别人让着她的份，没有她让着别人的份，再这样下去日子怎么过呀？”

“怎么过？好也过，歹也过，不好不歹凑合着过。牙齿和舌头天天碰在一块儿，都有打架的时候，何况是人呢……你替她想一想吧，你要她回乡下去，她和你母亲处得下来吗？兰兰告诉过我，说你母亲性子急躁，动不动拿她出气。你母亲的性子我是知道一些的，要不是你爸爸让着，他俩也会吵架，也会打架……二娃，去给兰兰赔个不是，听见了吗？”

“不！”二娃倔强地回答。

“去，男人要高姿态！”韩师傅想了想，见二娃仍不吭声，又说，“主动一点，去给兰兰赔不是，给她陪不是，并不等于说你就怕了她。女孩子死爱面子，当丈夫的要学会给妻子找台阶下。我和你师母拌了嘴，每次都是我主动搭话……男人啦，活得也挺不容易的……那天兰兰和我聊天，向我倒了一肚子苦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当时就在想，能不能在船上给她找一份零时的活儿干，好让你们小俩口呆在一起，免得猪不是狗不是的毛皮擦痒……只是这样想，还没来得及提出来找船长商量，结果你俩就干开了。刚才船长很生气，叫我咋还好意思去说呢……我的本意是兰兰先回去，等我这边把事情处理好了再通知她回来……船上不是找不到零时的活儿干，关键是看船长答应不答应，就拿做饭的事来说吧，不就缺一个买菜打杂的帮手吗？她来，工资多和少无所谓，只要你俩能天天在一块儿，咱这做师傅的，也算是尽到了一份责任……咬得重不重，要不要下船去看医生？”

说着，韩师傅撩开二娃的衣领查看伤口。

破了皮，有血水渗出。

“走，我陪你上岸去敷点药，人的牙齿毒性大，不弄药会感染的！”

韩师傅抚住二娃的胳膊。师徒俩肩并肩踏过搭在水岸边上的木跳板，下船，往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