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次日一大早，两人乘车赶到长寿湖，路上说得好好的，罗婷婷要陪雷振宇去张家庙看一看雷振宇曾经住过的地方，和到张满堂家，同雷振宇迫切希望见上一面的那几个人见上一面。往日的情窦仿佛钟锤似的悬挂在心里，晃来荡去，横竖不自在，不让去见，早晚要憋出毛病来，见了，管他是悲是喜，总算了结了一桩心愿，雷振宇轻松，罗婷婷也会同样跟着轻松。可是，到了湖边，罗婷婷却借口太阳大，不走了。她要雷振宇一个人去。

她说：“我真走不动了，你自个儿去吧，我等你……”

“你咋等呀，人生地不熟的……”雷振宇惊诧。

“你去吧，我找家旅店住下来，等你回来……振宇，你自个儿去比较合适，见了夏小雪，一定不要说气话，使脸色，爱过，不应有恨，虽然未必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但也万万不可成为仇人，说归说，笑归笑，别看咱整天嘻嘻哈哈的，像个小孩子，但论起真来，不比你的雪妹妹心细。女孩子的心都细，马大哈只是极个别现象……去吧，见了旧情人，可别忘了叙叙旧，问问好……不过，千万不要让她的新相好逮着吃了醋，要是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打起架来，不值的……”

雷振宇寻思罗婷婷的话，觉得有道理，他带着罗婷婷去见夏小雪，不是明摆着在向夏小雪摆谱吗？看，你不要我，咱不是照样找着女人了？天下之大，除了男人就是女人，缺钱缺米缺油盐，男人活着，难道还会缺女人……他干不来这种握着刀子捅人家心窝子的事情，所以，罗婷婷一提出来，他就同意了。

湖边只有两家旅馆，一家是狮子滩供销社开的，在场口，一家是长寿湖渔场开的，在大坝边。相比之下，渔场开的那家条件要好一些，于是，雷振宇把罗婷婷带到那儿，安顿下来，然后便独自去了张家庙。

罗婷婷在房间里看了一阵随身携带来的小说书《青春之歌》，慢慢的就睡着了。湖边凉爽，旅店四周又浓荫密布，密密麻麻的植满香樟树，盛夏，清香四溢，无比幽静，因此，罗婷婷睡的非常踏实。

她是被雷振宇笃笃笃的敲门声叫醒的，敲门声轻缓而有节奏，罗婷婷一听就知道是雷振宇回来了。她斜眼瞧窗外，太阳尚未及头顶，诧异雷振宇咋那么早就回来了……

她起床来，去打开房门，果然是雷振宇。

雷振宇垂头丧气地站在门边，脸色苍白，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那么快？”罗婷婷问，“我还以为你要吃了午饭才回来呢……见着人了吗？”

雷振宇推门而入，坐到床头边：“咱们回去吧……”

“回哪？”

“回重庆。”

“学校？”

雷振宇摇头：“咱家！”

“为啥？受伤了，伤得不轻吧？”罗婷婷关闭了房门，走到雷振宇身旁，坐下来，抚住雷振宇的手，“夏小雪让你难堪了？”

雷振宇又摇头，突然，伸出双手将罗婷婷搂在了怀里：“嫁给我好吗，我要娶你……”

“咋了，犯啥神经？”罗婷婷疑惑地问。

“答应我吧，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我会善待你，对你好……”

“不，你必须先告诉我，你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雷振宇沉默，不言语。

“她不见你？”罗婷婷怀里掏出手绢来，替雷振宇擦额头上的汗珠，“不见就不见呗，只要你做到了自己该做的，就行了。你大老远的跑来，看她，是情谊，她不珍惜，错不在你，在她……多情反被薄情恼，正常……”

雷振宇俯下头，在罗婷婷的脸颊上轻轻吻了吻，低声说：“你猜测错了……你对夏小雪还是不了解，她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所以，她断不至于做出任何无情无义的事情来……要是她在，知道我来了，哪怕砍头掉脑袋，也是一定要来见我一面的，不是要接续前缘，而是要祭奠咱们的感情，哪怕那段感情已经死亡了，没法救活，她也是务必要来的……我这样说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婷婷，我讲不来假话！”

罗婷婷讪讪地笑：“能理解，换了我，我也会来……像黛玉葬花那样，抗一把锄头，来共同把往事埋葬……假如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或者我离开了你，你能大老远的跑来看我，相信吧，咱砍头掉脑袋也是一定要来见你一面的……如果我答应了嫁给你，你会和我同甘共苦厮守终生吗？”

雷振宇点头。

“敢摸着你的胸膛发誓，也像对夏小雪那样对我好……我说的好不是指给我吃的，穿的，用的，是指时时刻刻想着我，哪怕怀里搂着别的女人，心里想着的依然是我，就像现在……”

“婷婷……”雷振宇知道罗婷婷后面想说的是什么，于是捂住了罗婷婷的嘴，不许她继续说下去。他说，“你提的条件很苛刻，也许我真的做不到，可我会努力……小雪的影子在我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忘掉她没有那么容易的……”

“再给你半年时间，行不？”罗婷婷拿开了雷振宇的手，从雷振宇的怀里挣脱出来，“振宇，因为你对夏小雪痴情，所以我才会爱上你。痴情的男人靠得住，此话千真万确。女人嫁男人图个啥呀，不就是图个靠得住么……告诉我吧，到底怎么了？”

雷振宇想了想，回答：“小雪和张大海结婚了……”

“她给你写的信中不是早说过了么，她说她要嫁给张大海……”

“可是……”

“可是什么？”

“小雪考上大学了，年初考上的，西师中文系，和我们一墙之隔……”

“真的？”

“真的！”

“那也该祝贺呀……哪天我陪你去看她……”

“不去了……去也是白去……她心里有我，到了学校，就会来看我……她没来，说明心真死了……她有孩子了，张大海才去了学校回来……兰兰出嫁了，张大伯坐牢了，大伯一家呀，咋说哩，多灾多难……”

“张大伯为啥坐牢呢？”罗婷婷不解地问。

“不清楚犯的啥罪，反正是判了好多年吧……说句老实话，像张大伯那样的乡下人是值得咱一生怀念和尊重的……这次来，一半想看小雪，一半也是想看一看张大伯。见不到夏小雪，情理之中，没啥遗憾，可见不着张大伯了，咋想都不是滋味儿……婷婷，我很怀念初来乡下时的那段时光，大伯一家对我蛮好，我爸爸性情古怪，和他呆在一块儿，压抑的不得了，但张大伯不一样，厚道，仁义，直爽，和张大伯呆在一起，很是快乐……”

“那张大海和他父亲也一样吧，夏小雪嫁给他，将来肯定幸福呀……”

“不一样，张大伯是张大伯，张大海是张大海……小雪的将来咋会幸福呢，你想一想吧，别说如今小雪考上大学了，两人的身份和地位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单就两人的家庭背景和文化结构，张大海和小雪也是说不到一个地头儿去的……他俩之间没有爱情，只有婚姻……”

“呜……”

一阵粗犷的汽笛声拉响，紧接着，发电厂的高音喇响播放出了歌曲《东方红》。

雷振宇熟悉这儿的环境，知道是中午下班的时间到了，于是，改口道：“咱们出街上去吃午饭吧！”

然后拉起了罗婷婷的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