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看到梅丽莎能够自己坐起来，伦恩还是不由得大喜过望，跑过去一把抱住她。

相比身材高挑的梅丽莎，伦恩毕竟年龄不大，即使后者只是坐在床边上，站着的伦恩头顶其实也只堪堪够到后者的肩膀。

女仆面无表情且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了看怀中高兴无比的伦恩，黑夜般的眸子中隐约渗透出黑气，一头柔顺的长发如飘动的水藻般，不由自主地向着伦恩身上蔓延而起。

完全没有发觉女仆异常举动的伦恩还在高兴着，尽情地享受着女仆的胸怀。

和王宫里的其他女仆不同，梅丽莎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的香气，但他并不在意这一点，自从两人相识到现在，女仆温暖绵厚的怀抱已经不止一次给予了伦恩一种安心的感觉。

不管是在王宫那种群狼环伺的地方，还是教会国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无论前路如何令人感到茫然，只需要有梅丽莎在，一切就都会顺利起来的。

“梅丽莎，你刚刚吓到我了。如果早知道使节团里竟然还蹲着加布利尔那个阴沉老头，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去冒险的。大不了教会国我们不待了，我们跑到西蒙斯去，没有谁能拦住我们。”

几乎半个人都靠在女仆怀里，伦恩闷闷地如此说着。

说到底，不管再如何早慧，他其实都只是个十岁的半大少年。

很多像他一样年纪的贵族小孩，这个时候可能还没有脱离奶妈的怀抱呢，而他却已经家破人亡，被迫和自己唯一的女仆流亡国外，学着老师教的样子和人勾心斗角了。

“主……主人。”

梅丽莎伸手轻轻地抱住伦恩，喃喃地说，下一刻，她便翻转身体，将伦恩扑倒在床上。

“梅、梅丽莎？”

伦恩诧异地睁大双眼，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然而女仆的臂弯纤细却有力，身体慢慢地俯压下来，像是一个柔软而又温柔的囚笼。

“你……”小王子说，看着梅丽莎越来越近的脸庞，脸上飞过淡红色，“你想做什么？”

毕竟是在宫廷中长大，有些东西伦恩也并不是全然不懂。

梅丽莎这样的成熟女性……也会喜欢我这样的小孩么？在她的心目中……

伦恩心中胡思乱想了一阵，只是随着梅丽莎那张美艳得近乎完美的脸庞越贴越近，他也再次开始发觉不对起来——尽管梅丽莎那双动人的眼睛的确是在注视着他，但是隐约地，却流动着一种魔法的灵光。

那灵光是充满不详的灰黑色，让伦恩的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

“梅丽莎？你不会伤害我吧？”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轻声说。

“是……梅丽莎，不会……伤害主人。”

伦恩听到女仆沙哑而坚定地、慢悠悠地说着，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的回声般，那时他还是一个连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孩子，女仆的身影透过阳光和飞鸟缓缓迎来，对着摔倒在地上的他张开怀抱。

伦恩的心情平静下来。

视野被黑色的长发所覆盖，一阵冷风吹过，房间里的所有灯火都熄灭了，月光从窗口洒落下来。

女仆的长发如同她的身体一般，没有任何明显的香味，不知为何地，伦恩却从其中感受到了一种叫做“温暖”的气息。

尽管看不见，伦恩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梅丽莎正在舔舐着他的喉咙。

温热且湿润的气息，让他一时恍惚地以为，一头野兽正扑在他的身上。

那野兽银白色的毛皮比任何动物都油光亮丽，仿佛和月光融为一体，黑夜一般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琢磨着该怎么撕开猎物的喉咙。

但伦恩一点都不害怕。

他只是任由梅丽莎舔了很久，才平静地问：“梅丽莎，发生了什么？”

女仆闻声停下舔舐的动作，沉默了一阵，才磕磕巴巴地在伦恩耳边轻声说：“是……魔法哦。梅丽莎……的，特别、魔法。”

“少拿我当小孩子糊弄我了。”

“主人……难道不是小孩子吗？”梅丽莎用她清冷的声音艰涩地问道。接着，她在伦恩的耳侧深深地吸了一口，轻轻地笑了起来。

伦恩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问道：“你现在这种情况，是受伤的后遗症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我们从山崖上摔下来，你似乎也在我们睡觉的时候，舔了我几下吧？现在想想，连我这个被你保护着的人都摔断了一条腿，你又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呢？”

“就算，梅丽莎受伤了，舔几下主人，也是治不好的哦？主人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魔药吗？”

梅丽莎悠然地说着，声音渐渐地流畅起来。

那个伦恩所熟悉的女仆梅丽莎，在这一刻彻底回来了。莫名地感觉到这一点的伦恩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但该问的既然已经问出口，还是要问下去的：

“我当然不是魔药，至少我自己并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梅丽莎你的状态实在太不对劲了。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可以对我说的吗？”

“主人觉得梅丽莎有什么不能对主人说的吗？”

眼前遮盖的长发散开了，梅丽莎的脸庞出现在伦恩的面前，眼底月光泛动。

“比如梅丽莎你死后复活的奇迹之类…那应该不是能随随便便做到的吧？梅丽莎你无表情、弱言语的样子，会不会就是死后重生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之一呢？”

伦恩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猜想。

女仆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伦恩，目光清澈沉静。

仿佛是从这样的眼神中得到了鼓励，伦恩继续说：“如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失去的或许并不只有情绪这种直白的东西，还有人性、感情，对不对，梅丽莎？”

“……”

“虽然我还是不清楚这和你舔我有什么关系，但从这样的行为中，你的人性和感情得到恢复却是清晰可见的。或许对于别人来说你一直都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但对于从小就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我来说，你心情上的变化虽然微妙，但是却能轻易地分辨出来。”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

“梅丽莎…你就不能回答我一下吗，哪怕是点点头…”

伦恩攥紧了梅丽莎胸前的衣襟。

“主人，我……”

梅丽莎看着伦恩说，后者却低着头突然哽咽地问道：

“梅丽莎,你之前是不是，又死了一次？”

“是的。梅丽莎由于大意，不小心又死了一次。”女仆诚实地说。

“梅丽莎……”伦恩呼唤着女仆的名字，却久久地没有说出下文。

“在？”梅丽莎试探地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小王子窝在梅丽莎的怀里闷声问。“为我喝下毒酒，为我从王宫中一路杀出，为我从悬崖上摔下，又为我迎击强大的敌人……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因为梅丽莎答应过要保护你啊，主人。梅丽莎一定会遵守约定的。”女仆摸着伦恩的脑袋，轻声说道。

“可是梅丽莎，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忘记过去的所有事情，正是因为你在过去死过太多次，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么？”

“就算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梅丽莎…似乎也没什么不满的。因为遇到了主人。”

“可你因为我死了五次，其中有一次还是因为我要看你表演。”伦恩痛恨地说着，语气揣揣不安：“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像忘记你的过去一样，把我彻底忘掉么？”

“……对于主人来说，或许梅丽莎忘掉你，是一件好事哦？”

梅丽莎安静了一阵，这么说着，声音缥缈得仿佛从天上传来。

“怎么会！”伦恩难以置信地说。

“只要梅丽莎一直跟在主人身边，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把主人的灵魂吃掉的。”

“吃掉？是那个吃掉吗？”

“是哦。从灵魂到身体，主人的一切，都会被梅丽莎啃食殆尽……主人啊，你害怕这样的梅丽莎吗？”

“……我说不害怕的话，梅丽莎你也不会相信吧。但至少此刻，我的心中如此觉得，倘若是梅丽莎的话，或许死掉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其实梅丽莎是开玩笑的。好笑吗？”

“别在这种时候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啊！呆子！傻瓜！”

“呆子？傻瓜?”

“不，我不是……”

“主人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特别的称呼来称呼梅丽莎呢。”

“你生气了吗？”

伦恩小心地打量着梅丽莎的脸色，仿佛能从上面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般。

只可惜，女仆的脸庞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暇。

“梅丽莎当然没有。其实主人如果感到内疚的话，只需要献祭灵魂给梅丽莎就好了。那样的话，死亡所导致的后遗症就会减小到最轻。”

“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吗？我该怎么做？”伦恩惊喜地问。

“梅丽莎的献祭，即使是在黑魔法中也是最为残忍亵渎的仪式之一。主人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们只需要找些罪大恶极的人就好了。”伦恩迟疑道。

“谁来判断那个人罪大恶极呢？主人吗？当主人决定对梅丽莎献上祭品的时候，本身就已经是罪大恶极的罪人中的一员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