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财叉手一礼，干巴巴地说道：“俺就图一口吃食，不算啥的。”

赵山点点头，这是个老兵，有过军旅生涯的才能感觉出来。老兵善于隐藏自己，这是历经生死磨难形成的本能；因为只有看起来不起眼，才能在险恶条件下生存。宋财貌不惊人，扔人堆里压根找不见，在济宁城年余，倘若不是和陈皮子交好，谁知道他还有这等经历？

摸摸对方的底之后，他开始进入正题：“宋兄弟，倘若让你射五十步远的人，有把握吗？”

宋财问道：“此人是站着不动，还是跑动的？”

“是走动的。”

“是射头，还是射胸？”

赵山在心中估摸，彪爷是有棉甲的，外出时很可能披甲，便说道：“射头。有几成把握？”

宋财低头沉思片刻，答道：“倘若此人行走的不快，凭小人的粗浅本事，五十步外射人胸口八九不离十；但是射头就全然不同，假如此人反应机敏，一旦听见箭支破风响动，头会忽的转动，即便只动弹一点也很难把人射死……以小人猜想，赵爷是要把人当场射死吧？”

“有道理。”赵山点点头，对方的一席话令他衷心佩服，这是真正的箭术老手。可是对方的回答也让他失望之极，彻底打消靠偷袭把彪爷“斩首”的主意。他摸着下巴沉吟不语，目光一瞥之间，发现对方低着头，一声不吭等待他发话。

他忽然警觉起来。宋财可不是一般人，乱世中凭他的本事在哪不能混口饭吃？倘若彪爷知道他手下有这么个人物，那可麻烦了。还有更坏的可能，万一有心人使个甚么手段，挑唆他从背后射上一箭，那才真叫冤枉呢！

想到此处他立马变了脸色，温言说道：“宋兄弟一身本领，不料竟在赵某手下屈就，委屈了。”

“赵爷客气了。”宋财躬身行礼，低声道：“俺也无处可去，蒙赵爷收留有口饭吃，何谈委屈？”

赵山刻意攀谈一会儿，尽力把气氛搞得和煦，最后一直把对方送到院子门口，大度地挥手道：“我赵山最爱交朋友。倘若宋兄弟日后寻到更好的去处，千万记得告诉赵某，俺是必定要给宋兄弟摆酒送行的。”

第二天，他忙得不可开交。

筹划，练兵，演练，备粮，诸事缠身，令他苦不堪言。如今他手下聚集一些人手，安孝义、许朝山、代天喜等人做起事来踏实勤勉，算是不错的人才啦；可是他的摊子也不小，近千人的队伍，逃难、吃饭、打仗同时进行，把这些事情理顺可不容易，哪怕他已经放低了要求。出发在即，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一一安排妥当，只能尽力而为。

得空的时候，他就在琢磨着，到哪儿才能弄到更多的人手呢？尤其是那些有知识的人才？

“赵爷，有个姓萧的秀才前来拜访。”正沉思着，亲兵忽然进来通报。赵山一听“秀才”二字就来了精神。

说起来也可怜，他如今的名声堪称“香飘十里，臭不可闻”，走在大街上能吓跑一群人，所谓“可止小儿夜啼”已经不算夸张，而是名副其实的事实了。以这种情形想让读书人纷纷来投，纳头便拜，只可能存在于梦境中——这还不能是噩梦！几日前，他费尽口舌把方志奇弄来，结果这方秀才脾气倔得很，软磨硬缠不肯就范。他又不能一刀砍了，最后气得把人关后院柴房算逑，啥时候想通了再放出来。

现在居然有读书人上门，这可是意外之喜。他当即吩咐：“快请。”

少顷，一个身穿破旧长袍的年青人进来，叉手就是一礼：“学生萧人儒冒昧拜见，望赵爷恕罪。”

赵山笑眯眯把人迎入客厅，吩咐道：“看座，上茶。”

萧秀才坐下后，小心翼翼说道：“旬日前，大乱骤起，万千百姓陷于水火。赵爷奋起虎威，破坚闸，拒强敌，救黔首于危难，此诚豪杰所为矣！萧某闻之，不胜感佩……”萧秀才一边说着，他在一侧仔细倾听；这位萧秀才面相老成，年纪按照他的估计也就二十上下，说起话来却很沉稳。

说了好些仰慕的话之后，萧秀才话锋一转，赔笑道：“学生有一友人方志奇，与鄙人乃患难之交，逃难来此后，据说在赵爷手下做事。学生与方贤弟均单身在外，离了方贤弟，鄙人形单影只，触景伤怀思念不已……这点小小心思，还祈赵爷不要见怪。”

一席话说完，赵山好悬没把肺给气炸。他好不容易弄个秀才，还唧唧歪歪不肯老实做事，转眼又跑来一个想把人拐走，这是拿刀子割他的肉呀……他也不含糊，既然来了，你也留下吧！

他仰天打个哈哈，一脸为难：“萧兄弟，实不相瞒，方贤弟恐怕走不得呀。”

“为何？”萧秀才满脸疑惑。

赵山咧嘴笑笑，说道：“方贤弟欠了赵某银子，他此刻身无分文，说是要给我做事抵债。可是数额甚大，怕是一时半会还不清啦。”

“多少银子？”

“五十两。”赵山冷冷吐出一个数字，忽而换了一副笑脸：“你既然说与他乃患难之交，干脆也留下做事吧。如此既可提前离去，又与你方贤弟相聚，岂不美哉？”

“这……”萧秀才惊得跳起来，颤声道：“这如何使得？”

赵山面色一沉：“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如何使不得？放心，你在此处衣食无忧，倘若做的好，还有银子赚，上哪去找这等好去处？”三言两语说完，再也不跟他废话，叫来几个亲兵连拉带劝把人弄走。

第三天一早，与彪爷等头领会商后，各路人马纷纷出屯而去。

临走前，赵山叫来钱二交代着：“俺们的家眷、财货均在此处，好生看管。切切。”乱世中人心叵测，他不敢把主力全带走，还须看住老巢。留下一百余青壮作为骨干，佐以数百尚堪使用的老弱，凑成一支留守队伍；又命钱二为头领，蒋五郎在旁辅助，如此力保后路不失。

“兄弟放心，俺懂。”钱二大咧咧回答，“任谁敢打俺们主意，砍就是了。”赵山又盯着蒋五郎，严肃地问道：“五郎，先前跟你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俺记得赵爷交代的每句话！”蒋五郎神情肃穆答道。

赵山点点头，大喝一声：“随我抢银子去也！”骑着一头健骡，昂然率队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