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赵山硬着头皮去拜访韩小姐。

一见面，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两束路边采的野花，笑眯眯说道：“两位姑娘暂居于此，荆榛蔽于陋室，委屈至斯，赵山惭愧呀。现送上鲜花以示在下愧疚之情。”

女人都爱收礼物，至于礼物贵贱倒在其次，反正有东西收总是好事，他懂这个理。果然，韩小姐见到后，冰冷的容颜立马舒缓，淡淡说道：“哼哼，你倒有心……”老实不客气收下。那罗婵儿可就拘谨多了，望着赵山手中的花有些不知所措，韩思伸手便取过来，嘴里还念叨着：“正好用以装饰窗台。”

赵山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嘛……”韩小姐扭头打量着他，一双大眼睛乌溜溜转了几转，她脑子反应也快，转瞬间便明白赵山打的盘算，于是抿嘴轻轻一笑，说道：“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何事？”

“好事。”赵山笑道：“不过，此事需着落在罗大家身上。”

“我？”罗婵儿吃惊地张大樱桃小口，一脸诧异。

中午时分，原兖州会馆的杜敬鸣、杜会首应约而至。

赵山亲自在大门口迎接，笑声爽朗：“赵某久闻杜会首大名，只恨无缘结识。现今我等落难于此，种种困苦实不堪言，可是竟然与杜会首意外相逢于斯时斯地，倒也是意外之喜呀。”他这番话既拉又捧，语气着实亲热。

杜会首气度沉稳，听后微笑道：“赵爷客气了。此番我等能逃出坚闸，赵爷出力甚多，杜某心中实为感佩。”言谈举止不卑不亢，一派大家风范。

两人在门口寒暄片刻，携手入内。赵山原本在济宁城中就听过杜敬鸣的名头，可惜那会儿他还是黄家铺子中一底层伙计，杜会首则是城内商户中的头面人物，他压根就没有结识对方的资本。甚至安孝义这等商场老手，与之也谈不上甚么交情。正因为如此，他才通过城中人脉甚广的罗大家邀请对方来此。罗大家的面子是大，很顺利就把事情办了。

几人进客厅后，谦让一番，杜会首与身边一位五十出头老者坐在夏老先儿身侧，他带来的会手、家丁等随从自有赵山手下兄弟招呼；在他这一方，自名义上的大头领夏老头以下，许朝山，安孝义等手下头面人物鱼贯坐下。为了活跃气氛，甚至邀请了罗婵儿作陪；罗婵儿这一来，韩小姐耐不住寂寞，居然也跟着来啦……

可以说，为了此次会面他手下精锐尽出。

与此同时，秦虎秦大官人脚步迅捷，来到屯子南边演武场。演武场四周一圈土坯房子，乃是往日底层军户们的住所，此时已是人满为患。那些后进入屯子的、无拳无勇的民人均暂居于此。条件简陋，可是这些逃难之人哪里还顾得了挑拣？

秦虎拱拱手，朗声笑道：“陈先生班班大才，竟居于这等陋室，委屈了。”

陈震川已不复往日潇洒倜傥模样，从低矮土屋中走出时，头发上还沾着几根枯草，他淡淡笑道：“秦大官人来此，有失远迎，原谅则个。”

秦虎笑道：“陈兄这是哪里话？你我兄弟，说这个外了。左右无事，一同吃酒去。”说完不待对方拒绝，挽着陈震川胳膊便走。

此时，屯中的好去处全被拳头大的几伙人占据，哪里还有吃酒的地方？不过秦虎乃是彪爷手下有数的人物，面子很大，俩人来到屯中部千户所公房一带，寻个宽敞屋子，命人端来酒菜，再唤来几个俘虏的伶俐女子边上伺候，便畅快地吃喝起来。

赵山等人刚入厅中坐定，罗大家笑语盈盈道：“妾身等久慕杜会首风采，昔日一别，不料却在此处相见，可谓有缘。还望杜会首切莫嫌弃此处鄙陋……”

说起来，这种场面对原本济宁城中的头牌来说可谓司空见惯，人家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可是才艺双绝的清唱大家居然沦落到仓皇逃跑，实在是戚戚然不安也，这几日想必不好过。此时回到她熟悉的场合，昔日风采少不得回复七八分，一席话说出来既娓娓动听，又令人如沐春风。有罗婵儿在场，酒桌上的气氛很快便松弛下来。

酒过三巡之后，赵山就打算进入正题；不料他还未开口，那杜会首身边的老者便开口说道：“流落于此处的民人不下数千，青壮、巧匠更是所在多多，此王霸之资也！赵爷勇武而多智，想不想要这份基业？”此话一出，室内众人皆住口不言。

赵山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这话问得太不含蓄了吧？老者姓徐，此前他从未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此人；方才杜会首介绍时，只推说是他铺中账房，叫何名字、是何来历一概不提。他抬头看去，只见这位徐账房淡淡的目光瞥过来，若有若无，直透人心；他心里明白，这老头怕是有些来历的。

赵山咳嗽一声，笑着说道：“徐账房言重啦。如今我等惶惶如丧家之犬，哪里还顾及甚么‘王霸之资’？能在此乱世中保全首领已属不易，安敢得陇望蜀？徐账房与赵某说笑呢……”

徐账房微微一笑，又道：“徐某愚钝，却也听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赵爷乃是豪杰，想必不甘于瞠乎其后吧？”

赵山微微皱眉，这话听起来挑唆的意味更浓重些！很显然对方暗指彪爷，一旦彪爷上位，他赵山当然不可能于彪爷的卧榻之侧鼾睡……可是，挑拨他和彪爷那伙人火并起来，双方乱砍一通杀得头破血流，最后摘桃子的还能是谁？他暗暗叹道，这杜会首此番前来，怕是有备而来呀！

他还未说话，许朝山按捺不住了，一张国字脸面陈似水，瓮声瓮气说道：“说甚么基业不基业的，俺们只求一条活路罢了。俺许朝山虽出身贫寒，却世代清白持家，不敢做那非分之想，徐账房莫要说这等话了。”徐账房听后只是淡然一笑，竟不做回答，而那位杜会首，亦是含笑不语。

几番言语试探过后，赵山开始抛出他的香饵：“方才徐账房所言的‘王霸之资’，以赵某看来是言重了些。可是眼下我等流落至此，饥寒交迫，缺粮少饷，外有官府、贼寇压顶之险，内有争权火并之忧，可谓‘前路漫漫何所依’。赵某这么说，以两位见识，当不会认为是夸大其词吧？”

杜会首和徐账房微微点头，却不置一词。

他接着说道：“重回官府治下也不是全然不可行，可是依旧要忍受苛毒小吏盘剥压榨，异日官府翻脸，我等除了任其宰割之外别无他法；因而赵某以为，这回*头路已是断不可行。可是放眼望去，山东亦是处处烽火，贼寇遍地，哪里才是我等的安身立命之处呢？”

说到此处，杜会首打断他的话，淡淡问道：“以赵爷高见，我等应如何行事？”

“就两条。”赵山举起两根手指，朗声说道：“其一，择一地供我等安家；其二，乡约共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