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两艘江船驶入繁华的济宁城。耀眼的阳光照在会通河，波光粼粼。

赵山用手掌遮住阳光，举头四处眺望，兴致盎然地望着运河两岸人潮似蚁、漕船如涌的壮观景象；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看到能够代表本时代文明水平的大城市。

会通河就是闻名后世的大运河，是京杭大运河位于山东境内的中段。自元朝至元年间开凿之后，历经元、明两朝方始贯通、完善；中段的会通河尤其重要，号称“处漕渠之中，襟带四方”，实乃整个大明东部南控江淮，北接幽燕的头等战略要地。

运河流经济宁城，形状酷似一个反转的“S”型，把整个城市分为北城和南城两个部分；他们乘坐的江船经过“会通船闸”之后，缓缓驶入分割济宁城的那段东西走向河段，周围千帆林立，樯橹如云，望之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又仿佛身在画中，给人一种不真实感。赵山默默地打量四周，沉浸在这个时代文明的震撼当中。

嘈杂声中，江船泊在运河南岸的码头上，抬头就是南城的城门，城楼飞檐翘角，高大巍峨，无声地述说着大明的威严，似乎不可一世。此时城门大开，门下行人、车辆流水般穿行，不愧为“车马临四达之衢，商贾集五都之市”。

黄、曹两家就在码头边上雇了骡车、挑夫，然后分道扬镳。

昨日客栈中的小插曲似乎没有影响到两家的交情，分别时黄大官人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曹大舍也是面带矜持的微笑，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去。只是在转身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找到了正在黄府一众下人当中忙碌的那个身影，然后冷笑一声，长袖一甩，傲然离去。

身后，两个曹府下人抬着一副担架，晃晃悠悠走下跳板。

晚饭后，赵山和那批新募乡民十几人，在南城黄家偏厅候着，等待黄府管事们给他们分派职司；他一个人站在角落，周围这些人低声交谈，嘀嘀咕咕的声音传到耳中，只不过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傻三儿，该你啦！”正等得心急，忽然门帘掀开，一个妙龄少女走进来，正是那黄小姐贴身丫鬟绿萼，她撅着嘴巴斜着眼看他，连声催促着；他不敢怠慢，急忙随她走到后厅。

厅中男男女女好几人，均是管事、掌柜之流，见他进来，眼神中颇有异色；当中一人淡黄襦裙，手持表册，气质娴雅，却是黄小姐。他一声不吭站在当中，垂手而立，等候吩咐。他早前就看出来，黄小姐在黄家二房很有地位，只是没想到这姑娘地位这么高，看起来黄大官人让她负责掌管黄家在整个济宁城的生意。

“赵山……”黄小姐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开口；傻三儿原本没有名字，赵山是他报上来的姓名，黄家既然没有异议，那他当然就是赵山了；黄小姐蛾眉微蹙，淡淡地交代着，她说话不像普通女人那样啰嗦，言简意赅，末了声音忽然转高：“我黄家处事公平，你在此不必担心旁人欺负与你，昨日之事不可再为，可明白？”说到最后，语气颇为严厉。

他心中却松了口气，黄小姐话中隐约表明，黄家不会秋后算账。

昨天事情闹得甚大，最后闹到黄大官人面前。赵山一口咬定赖三爷先动手打施管事，他激于义愤方才动手；他说得的确是事实，只不过是众人眼睛看到的事实。曹大舍虽不忿他的伴当踝断喉伤，欲治他的罪，不过赖三爷先动手是大家都看到的；再说，施管事为人厚道，颇有人脉，他被人欺辱激起了黄家管事、下人们的义愤，纷纷站在赵山一边。

所以，说到后面狗咬狗一嘴毛；最后，黄大官人严词训斥赵山，然后取出十两白银，算做赔给赖三爷的汤药银，把这事了结。

看起来他保住了饭碗，能有口吃得就是他眼下最大的追求。

“赵山明白！”他回答的干脆利落。

完事后，他在府中找到施管事，叉手行礼道：“施二叔高义，赵山感激不尽！”

施管事一到府中就与黄大官人说项，把赵山调到他管着的铺子中去；黄大官人把他募来，给的是张夫子的面子，原本当他是跑腿的，既然有人要，给他就是了。于是，他就这么成了黄氏商号下面一个铺子的学徒工，管吃管住，每月份子为三钱白银。当然银子是拿不到的，他这个层次也用不着白银，实发三百文铜钱。

“如何？”施管事袖着手，笑咪咪地说道，“你施二叔还有两分薄面吧？”

“何止两分，起码有十分！”他“呵呵”笑着，在昏黄灯笼光照下，把施管事所需物事备妥，一用力抗在肩头，几人打着灯笼扬长出门，一路朝商铺去也。

黄家在济宁城家大业大，各类商铺不下十余间。重要商铺由掌柜的管理，施管事管的其实是一间小杂货铺，在黄家不受重视，看起来似乎是旧货处理站。赵山当然不会抱怨，这年头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当夜，他在店中墙角支上木板当床，裹着施管事送来的一套旧褥，心情舒畅地酣然入眠。

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挑水，扫地，擦拭柜台，忙完了开始出门慢跑；在周围近处跑几圈，回来时正好赶上吃早饭。炊饼子，野菜杂粮粥，佐以一碟小咸菜，吃在嘴里干脆爽口，感觉不要太好！

饭后，施管事三言两语即把他要做的事交代好；说是三言两语，倒不是说老施不重视他，而是他的铺子确实没什么重要事务。

铺子位于南城打绳街，商铺云集之所在；可惜经营的是杂货，尤其是黄家其它商铺滞销货品；店内共有四人，管事之下有一老仆，负责做饭、打扫等杂事，另一名叫李顺的二十来岁后生每日照看门面，迎来送往，乃是本店骨干；施管事兼任账房，账册每月报到黄家，由黄家大小姐黄纨亲自过目；最后就是他赵山，按照老施的吩咐，平日里打打杂，跑跑腿，跟着别人后面慢慢学吧。

总体而言，黄家是大明朝颇为传统的一类商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