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地图画得简略，不过大体的地形很清楚，比萧夫子此前看过的任何地图都清楚。

“为何掘开黄河大堤，偏偏会淹没你们榆园一带？”赵山细细解释着，“那是因为这一带原本就是黄河故道！”所谓的“榆园”这个地理概念，其实就是河南最东侧、大运河以西的鲁西南这一长条形区域，长约三、四百里，宽数十里至百余里不等，面积并不大。明中期后，榆园一带始因地荒不耕，榆钱落地，岁久皆成大树，榆林自此成片，这就是明末清初时“榆园”这个地理概念的由来。

可是细究下去，大明疆土极广，为何偏偏此地会如此？那是因为这里地下水丰富；为何地下水丰富？那是因为这里是黄河故道。黄河故道为何在这里而不是别的地方？那是因为这里是中国东部地形低洼处。所以，若想依靠掘开黄河大堤淹没某个地方，大明其它地方还真不可行，榆园一带又偏偏可行！

当然，此地宋、元两朝都好端端的，为何在明朝突然变得荒芜？这个问题是这个时代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那是“小冰河气候”造成的后果——寒冬、过度垦殖、水土流失……最终造就的生态失衡！鲁西南此时已是土寇遍地，处处烽烟，归根到底就是这个原因，榆园军只不过是众多土寇中的一支而已。

这里面的因素一环扣一环，大部分的因素都超出这个时代人的想象，赵山一通神侃下来，半个时辰就过去了；还好他是资深军史迷，又是信息时代的人，这一番道理讲出来，中间都不带打顿的。

“呵呵，今日方知学海无涯……”末了，萧夫子叹道，“果然不愧为韩大人高足！”

“夫子见笑了！”赵山微微一笑，立时便住口了。不过，他注意到萧夫子眯着眼睛看地图，捏着纸的手指因为用力变得发白。

“榆园一带连年灾害，余原以为是天气，今日听老弟一番话才知是有因由的。”萧夫子缓缓放下地图，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榆园军若想逃得黄河灭顶之难，以赵公子之意……有办法吗？”

“有！”赵山肯定地点点头，一把拉过地图，放在萧夫子面前，“你们把兰阳、老城打下来！”

“为何要占此处？”萧夫子面带疑惑。

这个问题可不好解释。掘黄河，当然不能乱掘。历史上第一次靠人力让黄河改道，是在南宋初年，杜充为了阻挡金兵南下，在滑县挖开黄河南堤，于是黄河遂夺泗水和济水入黄海，这就是有名的“南宋黄河大改道”！此后黄河稳定了几百年，直到清朝。清咸丰时期，黄河在兰阳县铜瓦厢决口，又一次改道向北流。

当然，此后还有一次更著名的事件，即抗战时期常队长掘开黄河郑州花园口大堤，引河水御敌，造成连绵不绝的黄泛区——下游千里尽成泽国，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因为黄河这一段的河床高耸……河堤应力高！”解释这个问题，就要讲清楚黄河河床为何会增高，以及涉及的力学因素。唐代之后，陕西以东的河床由于泥沙沉积，已经高于地表，由此给筑堤带来巨大的困难，因为高抬的河面带来巨大的水压。

“最危险的是这一段……”赵山指着图上兰阳（作者注：就是后世的兰考县）至虞城的黄河沿线，解释道：“注意这里，这一段河道弧度最大，流速最快，河堤受到的应力就大……一旦决口，河水奔涌而下，不是靠人力能堵上的！”

事实上，他还有些话没说，日后侯方域就是在这一段掘开黄河……滚滚河水冲向东北榆园一带，毁灭了整个区域人类的生存基础，榆园军就此覆灭……可是，幸存者依然没有投降，他们划着小船，三三两两出没在黄泛区零落的小沙洲之间，也偶尔在后世某个地方志中出现只言片语的模糊记载；此后这些人彻底消失在历史的缝隙中……

这就是榆园军的最后结局。

萧夫子沉默地点头，脸色变得灰暗，在油灯下晦暗不明地闪烁着。

室内一时之间异常安静，连呼吸声几乎都听不到，远处传来镇上贼人零落的喧闹声。

“呵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萧夫子缓缓发出一阵笑声，那笑声毫无感情，仿佛来自地狱的呜嚎。韩思和黄纨对视一眼，娇躯轻微抖动着。赵山的眼睛盯着桌面，一动不动。

“赵公子大才啊……”萧夫子笑罢，幽幽叹口气。

赵山也暗自呼出一口长气。到此时为止，他给了对方想要的，那么也就可以提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他们想要的很简单，就是能安全离去。

“明日待我与七爷说项，总之，余在此处尚有几分薄面，尔等无需担忧。”萧夫子听后也没有废话，直接叫手下一个小头目进来吩咐几句，末了甩甩袖子言道：“两位姑娘，赵公子，你们……早些歇息吧！”说罢即告辞离去，消瘦的背影落在他们几人眼里，多少显得有些沉重。

小头目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面像老成木讷，不怎么爱说话，他猜测对方是萧夫子的亲信之类的人。看在萧夫子面子上，小头目对赵山等人很客气，应他们所请，居然把黄小姐家的绿萼和老张头也带进来了。几人历经波折，最终又一次聚在一起。至于那位**倜傥的曹家公子，赵山压根也没提……让他蹲墙角喝冷风去吧，反正待一夜，未必就冻死了他！

他们被安排在客栈二楼，上去后才发现，萧夫子居然给他安排了单独一间上房。他微微苦笑着，昨日来时还挤大通铺，不料今日便受此厚待。只不过这种“厚待”，让人高兴不起来罢了。

他今日劳累一天，体力和精神均极度疲乏，进屋后便打算歇息。不料“咚咚”声响，有人在轻轻敲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