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牌位

“冰魄？”戚哲微蹙双眉。

羽阙扶着三愿站起身来，抬眼望向霜花飘来的方向：“是冰魄，冰原狼妖最后的冰雪能力，”说着，他忽而想起方才，血泊中的青霜抬起手，轻轻碰到了羽瑾城染血的指尖；羽阙眉尖颤了颤，继续道，“青霜将这最后的能力留给了羽瑾城，羽瑾城所过之处都会留下这样的霜花。”

三愿明了：“也就是说循着这霜花......”

“没错，”羽阙掷地有声，“就能追到长荷和羽瑾城。”他说着撕下外袍的一截，草草扎住了左臂的伤口，转眼望向三愿和戚哲，“我们动作要快，这霜花存留不了多久。”

“只有我们不够。”戚哲沉声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羽阙迅速冷静了下来，略一思量，他抬手念了声，“土决，升壁。”言罢，地面应声凸起座一人多高、二尺见方的土石柱子，羽阙挥刀在柱子侧面划了一个折钩，正指向霜花飘来的方向。

戚哲微微点头，继而转身抬手在空中点了几下，沉声道：“你们四个，回去通知俞指挥使和叶哥，处理完那边尽快赶过来，一路顺着这种路标追击；”他说着回过头，“其他人跟我们走，这个方向也是沐泽州的方向，算时间白虎司和玄武司应该已经到达沐泽州风浙县，路上途径沐泽州时，再分出一队通知那两司一同赶过来。”

“动身！”

“明白！”

噬鬼自上而下豁然划过右眼，秦晓一声闷哼连连向后退去，叶沧一追身上前又是一刀砍下，秦晓举起双刀堪堪接下攻击，僵持之下，他稳住心神望向面前微喘着气的叶沧一。

——明明他也受了伤，明明他也筋疲力尽，可抗衡之中自己依旧处于下风。

秦晓尝试着睁开被鲜血浸湿的右眼，尖锐的疼痛肆虐着神经，可自己的视线一片清明，没有半分血色.....这样啊，右眼已经......看不见了。

叶沧一大力挥下噬鬼，甩开秦晓手中的双刀，同时一张千金符掷了出去。

秦晓抽身后越稳稳落地，千金符扑空，叶沧一抬手拭掉额前淌下的血，轻笑一声饶有兴致道：“若是秦家还在，你必定不会只限于如今这种程度。”

秦晓扬了扬嘴角，不以为意道：“还是那句话，秦家没得早，不必扯这些废话。”说话间，他指尖微动，最后的丝线悄无声息攀上叶沧一身后的高达乔木，下一瞬，树木折断的闷响自身后传来，叶沧一眉目一凛，不及回头起身朝一侧跃去。

落地未稳，叶沧一转眼望去，方才站立的地方已在树干的重压下陷下一个大坑，满地狼藉；却在这时，身后冷风乍起，叶沧一收神，刷然转身，秦晓的刀刃已挥到脖颈前，他迅速后倾身体，抬刀堪堪接下了秦晓的攻击，两柄利刃交错划过，噬鬼抹着刀刃一路向下卡住了刀的护手。

几乎同时，秦晓手中的另一把刀猛得落下，躲避不及，刀刃豁然划过叶沧一的左肩，鲜血迸溅皮肉翻卷；叶沧一倒吸一口凉气，低低地骂了一声，旋身一腿将秦晓甩了出去。

秦晓被大力冲出去狠狠撞上不远处坚实的树干，一大口血猛得咳出，手中的刀滑落在地，下一瞬，叶沧一飞身而来已至面前。

秦晓已经没有力气握起手边的刀柄了，叶沧一一刀贯穿了他的心脏。

又呛出了两口血，秦晓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看着叶沧一已经不甚清晰的脸，接着视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在妖尸和妖捕的厮杀中一片混乱的林子。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恍然间又回到了秦家的祠堂，九岁的孩子紧紧抱着怀中的牌位，抬头看着长荷，双目通红。

说好卖命十二年，就是卖命十二年，没什么可不甘的。

非得如此，才能感受到，这些牌位是真真切切被我保护着的。

叶沧一眼神一动，他看见垂死的秦晓，挣扎着、艰难地再一次拿起了手边的双刀，他就那么握着刀柄，沉沉地阖上了双目。

最后的视线里，秦晓望着叶沧一的身影，忽而想到，若是秦家还在，怕是也有戚家这么盛的名声了。

叶沧一抽出噬鬼，甩掉刀上的血，举目巡视一周，在俞青晨的指挥下，这次的情况真的是比兴承山一战好太多了，妖尸差不多快被消灭殆尽了，妖捕的死伤却远远不及那一次。

“俞指挥使！”

“叶副使！”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叶沧一神色一怔，转眼望去，第一分队的人？！

四名妖捕疾速奔来，未及停下便已疾呼出声：“羽瑾城已被长荷抓走，请速速前去！”

“什么？！”俞青晨按下手中的琴弦，眉尖一跳。

琴音戛然而止。

铭州。

“土决，升壁！”身侧的柱子应声而起，羽阙脚步未停，身后的戚哲紧随其后，擦身而过的同时挥刀划下一个标记；三愿抬头看了眼远方的天色，烈火般的云层裹着愈渐黯淡的残阳——已是暮时。

青龙司第一分队三十二人，留下四人，途径沐泽州时前往风浙县者四人，现下跟在三人身后的，还有二十四人。

冲出密林豁然开朗，前方便是一处断崖，羽阙猛得刹住步子，身后一行随之停下，他低头望去，霜花飘然而落，隐约可见银色的星星点点汇入脚下谷底的一出洞穴，洞穴入口不过一丈宽，里面似乎连着一个地下的密室，背阳的方向，只隐约可见洞内向下的阶梯，再往里便是一片漆黑。

戚哲走上前来疑声道：“怎么不走了？”

羽阙打量着灌木丛林的谷底，瞳孔微微颤抖：“......大妖山！”

“什么？”

“沐泽州下铭死寂，一小一大两妖山。”羽阙内心一声暗骂，轻出口气沉声道，“我竟然一直没记起这个来。”

三愿微眯双眸：“你是说......这地方是个百妖冢？”

“没错，四年前途径铭州，一位醉酒的老先生同我说过这句话，只是我那时并未放在心上，听过之后便忘了；后来要寻百妖冢也没想起这回事来。”羽阙面色深沉，“是妖山，而且是大妖山，规模比风浙县那个百妖冢还要大。”

“不对，”戚哲蹙眉沉声道，“若真是这种规模的百妖冢，即使你没记起来，当初总司逐一排查寻找百妖冢的时候也必定会发现。”

“对于没有记载的百妖冢，怎么找？无外乎两种，一是跟当地人打听，二是看地形——通常百妖冢都是堆积妖尸聚集妖气之地，不容易生出草木来；”羽阙说着不自觉加重了语气，“可这两种方法到这里都行不通，这百妖冢如今这般生意盎然，必是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久到妖尸已经完全翻入地底，这才能生出草木来，铭州人笃信神佛，过了这么久，很多人不愿意记得、或者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故土曾有过这样的杀戮；再说地形，若今日我不说，你能看得出这郁郁葱葱的谷底曾是百妖冢？”

说着，羽阙抬手一指洞口的方向：“这洞穴存在时间不会太长，若不是看见洞穴旁翻出的新土里有妖尸的残肢，我哪怕到了这里也想不起来‘一小一大两妖山’。”

天色渐暗，一行人望向那乍一看没有丝毫可疑之处的谷底，后背皆升起阵阵凉意——他们只有二十七人，长荷就在那洞穴里，有人闯入谷底他不会察觉不到，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着跳下去面临的将是什么。

一阵静默，三愿目光暗了暗：“符箓，晷芯，羽瑾城，长荷什么都有了，我们没时间在这里等支援了。”

“头儿......”一个妖捕忽而出声，戚哲回头望去，是一分队的队长孙川，也是这一行中最年长的妖捕，他望着戚哲裂嘴笑了笑，伸手比划着道，“头儿，我们若是在开阔的地方跟那群妖尸正面死磕肯定没胜算，可是那洞口只有那么一点儿大，若是我们都挡在洞口只杀冲过来的妖尸，应该可以抵挡好一阵子。”

戚哲眉尖颤了颤，他已经猜到孙川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果然，孙川继续道：“依我看，我们这就下去，你们三个直接去里面找长荷，余下的我们就挡在洞口，一定拖到支援赶过来。”

戚哲摩挲着腰间的刀柄，别开视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孙川笑意淡了下去，他抬手握拳，擂了擂自己的肩膀：“头儿，青龙司第一分队以性命发誓，当初没有放一只妖尸下兴承山，如今也不会放一只妖尸进洞穴。”

“头儿，你们一定得拦住长荷。”

羽阙静静地望着戚哲，没有出声。

戚哲的目光在那些妖捕赤诚的脸上一一晃过，他重重合上双目，最后，他再次睁开了眼睛，一声令下：“走！”

洞穴中，以羽瑾城的血画下的抽魂阵落下最后一笔，长荷站起身，神色倏尔一变，寒辰察觉到他的异样，疑声道：“怎么了？”

长荷回头望向洞口的方向，冷笑一声：“当真阴魂不散。”言罢，他抬手拿起了身边竖着的镇灵戟。

一行人冲下陡坡闯入山谷，一路朝洞穴的方向奔去，大地在微微颤动，身侧的灌木丛晃动起来，土石翻涌，一具又一具的妖尸豁然站起，如同看到了猎物的野兽一般朝他们奔袭而去。

一时间拔刀声刷然而起，一行妖捕一边前进一边砍杀身侧扑过来的妖尸，黑色的、带着浓烈腐臭味的血迎面迸溅而来，仿佛又是兴承山上的那个血夜；妖尸越来越多，羽阙放慢速度转身一声厉喝：“火诀，炎怒！”

不计其数的妖尸，一层叠着一层冲破烈焰穷追不舍。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洞口，妖捕们纷纷刹住步子转过身去，孙川挥刀砍向面前的妖尸，嘶吼出声：“头儿，走！”

三人冲下阶梯，戚哲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即将湮灭的最后一丝日光里，二十四个身着青龙司服的身影握刀挡在洞穴口，一步都没有后退。

最年长的三十七岁，最小的只有十八岁，他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