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众叔伯们谈论时也时不时地看向卿痕知那边，卿家也是公卿世家，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退婚之礼逼得墨家嫡女跳海自尽，这对于墨家来说是个莫大的耻辱，而让墨永贞变脸的便是卿家三女的那一鞭子，他出门在外，听说了卿家的退婚之事，本来就觉得心里难平，此行归来他还特意看了自己女儿的神情，见她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脆弱，想想也便罢了，退便退吧，他墨家嫡女嫁与皇族都觉得屈就，更何况是卿家。

只是那一鞭！

听说是鞭笞在了若仪的颈脖处。

女儿家最是看重的就是容貌，这卿家女郎如此欺人，卿家纵女行凶却不登门道歉，这事不可忍！

墨家家主手里的酒杯被捏得变了形，酒液渗出。

“贤侄今日前来，是来观礼还是道歉？”墨永贞言语清冷，他一出声，主庙内的其他声音都停了下来。

他问得如此直接，语气还咄咄逼人，那目光如火，在荒原里开始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就是要让这人当着墨家主庙和家众的面道歉！

非常安静，连气氛都冷了几分。

卿家五郎却淡然一笑，缓缓起身，出列行来，长长的袍子拖地而行，他身材高颀，宽袍带风，衣袖处鼓鼓而动，右手轻握一柄绒羽毛扇，扇骨处刻有朵朵吐蕊兰花，细长白净的手指轻轻一扬，双手合拢拱手作揖，对着墨永贞便是一拜，“家妹无理，理应道歉！今日五郎前来便是来道歉的！”

他声音莹润，出声如翠玉落盘，叮铃悦耳，听得家庙中的女眷出了神，再见男子面若冠玉，白肤红唇，那点朱如绛轻微移动，灵动眸子幽幽一转，便有无数女眷的魂儿给勾了去，呆呆地看着他。

众人齐齐一叹，觉得中央之人本是个高贵的人物，卿家五郎名声在外，是仪瀛国儿郎们的楷模，他这一拜拜得可真是惊天动地了，这不就是表示了他们这些圣人者能屈能伸，有所担待，错便是错，毫不含糊地低头认错倒也是一种义士的高洁风华。

墨永贞没料到卿痕知会如此坦诚认错，一时间那竖起的眉儿也疏松了下来，“婚姻之事媒妁之言，卿君如此草率退婚，可有能说服老夫的理由？若不说出个折服的理儿，这婚事便是上奏在朝廷，君王也奈何不得！”

这是在逼婚？逼卿痕知娶了自家女儿！

安坐在东房的墨若仪听了这话心里一跳，她没等到侍女唤她出来便已经快步步入了主庙。

她穿着采衣采履，步伐轻盈，快步走来时衣袂带风，衣角猎猎如旗，翩然而至，不待众人看清，若仪便恭敬一跪，对着主位上的父亲磕了个头，抬头时眸子星光如华，言辞凿凿掷地有声，道：“父亲，儿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众人心里一惊，主位上的墨家家主微眯着眼睛，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直挺着身子，眸子里执着的意念越发的强烈。

罢了，这婚事五岁便已定下，就算是他卿五郎再无礼，自己女郎却一心系着他，罢了，她若是要嫁，他这做父亲的就是使尽手段没了脸也要让她嫁与卿家郎。

“吾儿无须多言，父亲明白！自会给你公道！”

“不，父亲，儿确实有话要说！”若仪祈求地看着他，见父亲满脸的怜爱，心里也是一急，心想着若是自己再不争取，恐怕就让父亲误了意，自己的婚事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见若仪跪着执意不肯起来，墨永贞微眯着眼睛，看了看中央长身玉立的卿痕知，卿痕知微微颔首，算是对待长辈的礼仪。

“你且慢慢道来！”墨永贞缓缓开口，衣袖中的手却不由得拽紧了。

若仪心里长舒一口气，为自己总算是争取到了说话的权利而庆幸，她身体前倾拜服倒地，清朗出声：“恳请父亲收回成命，儿与卿郎既不是两心相悦亦不是青梅竹马，郎本无情妾本无意，这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虽是不敢妄为，可儿心无卿郎，卿郎亦不怜儿，如此乱点鸳鸯错了谱，儿已无意嫁与卿郎，望父酌之，祈父垂怜！”

若仪一气呵成，吐了心中不快，心里是大为舒爽，这话她早已想过了好多遍，如今总算是说出了口，且听四周寂寂无声，伏地的若仪的心提上了嗓子眼，半响才听见从主位上传来的酒杯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嘘嘘的谈论声。

她说，郎本无情妾本无意。

她说，心无卿郎。

她说，乱点鸳鸯。

话语字字珠玑，听着倒像是饱含幽怨的控诉，可是这话中却带着毅然决绝的执念。

吃惊的不仅是在座的墨家叔伯，还有那遇事不惊的卿家五郎。

一袭白衣绝代风华的卿五郎就站在若仪的旁边，他低头便见到了那伏地不起的女郎，挽着女童双鬟髻，髻中夹带明珠，珠圆玉润，灼灼生华，她的背微微弯伏，以一种不达目的便不起身的决绝拜服着，一时间，他回想起了那一日在晋王府她俏皮眨眼的娇憨状态，原本以为只是个心智单纯的女郎，却不想此女如此妙语连珠，说的是句句在理。

卿五郎微微蹙眉，他很少蹙眉的，淡烟似的眉微微隆起，但很快便舒展开了，如今是她不嫁，可话里却听得全都是他的不是了。

三妹可真是给他闹出麻烦了！

卿五郎微微一舒袖，雪白的披风舒展开来，他知道此时大家都在看着他，墨家家主还在等着他的回话，他微微屈身拱手一揖，含笑道：“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郎尚有高堂，婚事理应父母做主，一纸婚媒尚在，若是卿卿执意不嫁，那五郎便只能上奏朝廷，望圣裁了！”

什么？强娶？

倒被他反将了一军！

伏地的若仪惊愕地直起身子，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眼神交汇时，半空似有火花吱吱作响。

卿五郎优雅一笑，唇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打量了若仪一番，见此女怔怔看向他，碧玉眼珠儿微微一沉，心思着此女多狡，便朝前一步对着墨家家主躬身一鞠躬，抬首时，眸子深沉如星，朗声道：“卿家不允！”

卿家不允！

那就是他不愿意退婚了？

呀——

若仪身如电击，全身都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想退婚，却因为对方的一句“不允”就退不掉了。

众人又是吃了一惊，这墨家与卿家的婚事是在十年前就定了的，两家门当户对，同是嫡子嫡女，身份都是高贵非常，且不想婚前闹出这么一出，先是卿家退婚，现在是墨女不嫁，如今是一个不嫁一个却非要娶。

连端坐在主位上的墨永贞都蹙起了眉头，倒是旁边的王家舅父幽幽言道：“婚约之事容后再议吧，若是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众人也纷纷点头，王家舅父这么一说倒是给墨卿两家一个台阶可下，墨永贞的脸色舒缓了，对着紧蹙着眉头的小女轻轻点了点头，若仪缓缓闭眼，心里叹息一声，也罢，这个时候提出来只会让两家人都难堪，还是容后再议吧。

不过这门婚事，她是退定了！

因为舅父一言，所有人的注意力也便转到了正题之上，今日是墨家嫡女的笄礼仪式，当然是不能误了吉时的。

若仪转向东而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而作为正宾的则是王家舅母，只见从王家舅父身后屏风里缓缓走出来一位正装妇人，鬓髻如云，着着深色的襦裙，身姿窈窕，典雅端丽，端的是一副好姿容。

王家舅母尉氏朝着众人行了礼，作为赞者的便是家姐若珊，有道是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让早已出嫁了的墨若珊担任赞者是可行的。

只听一声琴音缓缓而出，琴弦拨动，饶是只是一个单单的音节都已经是挑拨起了众人的心弦，有人惊讶抬首，随即众人目光齐聚在了卿家五郎的身上，只见卿五郎小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架长琴，软袖铺在琴弦之上，只见得雪白纤长的手指平伏与上，眼眸里含着笑意，润声道：“今为卿卿弹奏一曲！”

他的目光灼灼如华，直直地看向若仪，若仪蹙眉，唤得如此亲热，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谁是你卿卿？

“卿郎一曲价值千金啊——”

呕，就是价值万金又如何？

卿五郎被若仪瞪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低头一笑，手指已翩然而动，圆润的琴音如珠如玉滚滚而出，纤长翻动的手指行云流水般柔韧，好似他根本就不是在抚琴而是在挑动着盈盈的春水，指动，琴音如水；心动，扣人心弦。

琴之高深在于韵，有韵则通达，阔心境，通其性，绕梁余音久久不散则耳。

弹琴之人静如处子，好似忘却了周边一切，而周围的人也听得如痴如醉，只有少数人听了蹙起了眉头，卿家五郎精通琴艺，而且一曲难求，所以此次主动弹琴这些人哪里去注意他弹的到底是何曲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