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成炀走后，留夏回到一楼的卧室，仰面躺下，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很熟悉的味道，像是中药的淡香。

那一年，留夏到新加坡的第二个月开始吃中药治疗头痛，虽然头痛稍稍得到抑制，但是住在隔壁的赵凌还是会在半夜被留夏的翻来覆去的声音给惊醒。赵凌过来的时候，总是在她的床边坐下，留夏翻过身子的时候，他的声音一字一句进入她的耳畔：“若若，别怕。”

她不知道赵凌的别怕是在安慰此时处在头痛边缘的她，还是他又以为她做了噩梦，她不在意，因为比起后面的那两个字，她更喜欢前面的两个字。若若，若若……她还记得谁的声音也如赵凌这般流转蜿蜒，一点点爬进她的心里。

她的头痛在吃了半个月中药后，渐渐不再频繁发作，与此同时，世界开始进入了新一轮的经济危机，赵凌所在的公司也受到经济危机的影响，他开始变得很忙，有时候都得整夜呆在书房，早上早早起来，又得赶回公司。

这样下来，赵凌很快就瘦了一圈。新加坡处在热带，一年四季都很热，他上班时穿着西装还看不出来，到了晚上，赵凌过来时，穿着一件居家的t恤衫，宽松的t恤衫照在他身上就像套在一副骨架上。他瘦得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一眼看过去简直惨不忍睹，那时她还胖了整整一圈，看着消瘦的赵凌，心里忍不住心疼，又无能为力。

她开始学着做菜，即便隔壁的王大妈每天都会过来教她做菜，她的厨艺都没能精进多少。勉强能做好一桌子菜，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那时赵凌瘦得更厉害，每天回到家，还不来及吃饭他就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她尽量让自己晚上不发出声音吵醒赵凌，但是赵凌像是习惯似地，总会在那个点过来，有时她半夜醒过来，发现赵凌坐在她的床头竟然睡着了。

她舍不得摇醒他，又舍不得让他就这样坐着睡着，没法她只好起身，她尽量将动作放得很轻，但是还是把赵凌给吵醒了，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就让他完全清醒，“睡着了。”说完这一句，他就逃窜着出了她的房门。

真的是逃窜的，他的步子几乎都是踉跄的，脸红得像是傍晚天边的火烧云。那一刻她突然笑开了，那是她来新加坡后第一次真正开怀的笑。

经济危机来得很急，但是却没能迅速退去，连日来的乌云似乎正好印证新加坡此刻的经济。下午开始又下起了雨，稀稀落落的雨，一直到晚上，城市橘黄色的路灯慢慢亮起来，雨还是连绵不绝地下着，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做好菜，像往常那样坐在沙发上等赵凌回来，墙上的钟头已经指向八点，留夏想赵凌估计是不会在十点之前回来，事实上自从经济危机之后，赵凌就很少能在十点之前回来，她正打算把饭菜热热，先把自己的胃给喂饱。

留夏热完菜，赵凌就回来了。

她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到门口消瘦的赵凌，诧异地回过头，墙上的钟头依旧指在八点左右，她有些怀疑地揉揉自己的眼睛，这时赵凌已经自顾自地拿了钥匙开门。

看到留夏杵在门口，赵凌诧异，然后转眼看到餐桌上一丝未动的饭菜，皱皱眉，“还没吃饭？”他脱了鞋子，换上拖鞋，转而看她，“在等我吃饭？”留夏点点头，“下回别这样了，以后要是我七点还没有回来，你就先吃饭，不然饿坏怎么办？”

赵凌一边走一说，那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生硬，虽然尽力在维持着过去那种不温不火的味道，但是还是怪怪的。

那一顿饭，赵凌吃得很快，吃完就上了书房，像是刻意在回避她似的。

留夏没在意，私下以为是赵凌工作压力大。夜里，睡不着，本该安静的书房却不时响起噼噼啪啪的声响。

留夏翻个身想接着睡，但是书房的响动却是越来越大，“砰”地一声像是有重物落地，她再也睡不到，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年轻女孩子，总免不了好奇心作祟。若是留夏知道那天晚上的那一抱是赵凌用尽全力的挣扎，她就算整夜失眠也不会过去，可事实是她过去了。

情况比留夏想象中的要糟糕，书房的门没有关紧，一地的碎片，赵凌就站在中间，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巨大的花瓶。她推门进去的时候，赵凌手上的花瓶砰地落地，碎片溅过来，留夏下意识往后一推。

一个不留神，脚下一蹴鞠，赵凌眼疾手快地扶着她，只是一下，又放开她。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赵凌站在离她几步之远，侧着身子，书房的光线似乎特别的暗，她看不到赵凌脸上的表情，却依稀看到他眉头出深深的褶皱，很深，是那种可以盛起一泓清水的深度。

留夏有些迷茫，片刻之后，心里陡然升起委屈之感，从她第一天认识赵凌到如今整整三个月，他都没有向她发过一次火，动过一次怒，他永远都是和和气气，温温润润的，她的记忆力记得都是他的好，何曾碰见过这样的情景。

外面的雨声很大，相对于书房里轻微的呼吸声，简直是震耳欲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一赌气就离开书房，只是静静地盯着赵凌，他还是侧着身。

盯了好一会儿，等到眼睛都微微发酸，留夏挪了挪步子打算换一个姿势，赵凌却突然侧过身来，很突然，书房的光线一下子亮起来。亮堂堂地尽数照在赵凌脸上，灯光投下斑驳的影子，动拗的双眼，漆红一片，脸上戚哀哀的，丝毫没有刚才训人时的气势。

他竟然哭了。

她不由多看几眼，才发现他眼角的泪痕是那样的突兀，那样的清晰，像一条蜿蜒迂回的道路一路开进她的心底。

赵凌跑过来拉住她的时候，留夏整个人都是呆掉的。

“若若，我错了，你别走……”她确定他的声音里带着哭声，说话的时候连身体都在颤抖。

“我不走。”

她记得那天她是那么回答的，三个字，一字一字，都是宣誓一般。

赵凌突然笑起来，明明嘴角是笑着的，可是眼里却是泛着冷光的。

“你终归是要走的，回到你该回的地方。”

赵凌自言自言的那几句， 留夏没有听清楚。

若是那一天听清楚的话，她也早该料到结局。

那一夜，他们就这样坐在书房的地板上整整一夜，谁都没有睡着，然后看着太阳缓缓升起。

这是第一次他们一起看日出，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的后来，所有的故事还在继续，她和赵凌的故事似乎渐渐走到了尽头。

多年之后，再回想，留夏暮然发现当年的赵凌花了多大的勇气，耗了多大的力气，才敢走过来拉住她，最后一刻，是她的出现为他做出了决定。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两种爱，一种我爱你，所以要接近你，还有一种我爱你，所有要离开你。

也许，有时候相遇，相知，相爱，只为下一刻的分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