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待我开口，赵沐突然从人群中挤出说：“他是来找我的。”

鬼差瞅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赵沐道：“他是个活人，找你做甚？”

赵沐告诉鬼差说：“他是来给我送别的，容我们说一两句话的功夫就行。”

赵沐本自就是一张冷峻脸，脸型瘦长，眼大有神，加上一股阴气，更加有煞威，鬼差一副不想生事的样子，摆了摆手，让我们到一旁说话去了。

“罗涟没跟你来？”赵沐问道。

罗涟是青蛇的名字，准确来说，是乾坤剑魂和鸡冠蛇变成双头蛇后的名字。我点了点头，惊讶道：“你竟还记得她的名字？不是一切事都忘记了吗？”

赵沐说：“其实我从未忘记过与她发生的一切。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爱上了乾坤剑魂，但我不敢承认，我是一个人，爱上一把剑，这并不被世俗容许，由爱生恨，我又怨她，是她的出现，让我爹娘丧生在暴徒的手中，但我又知道我最该恨得是那群泯灭人性的残暴之徒。”

我惊讶的看着赵沐，从说书先生的口中，虽能看出赵沐从小对待乾坤剑的态度不一般，但却绝对看不出这般的感情。

赵沐继续说道：“后来我亲手毁了乾坤剑，我想着我的生命也到此为止了吧，但我没想到涟救了我，她明明是要修炼成蛟的，是我害了她。再后来，罗和涟变成了双头蛇，我竟分不清自己爱的是谁了，我常常躲避，又常常情不自禁。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死去的那个夜晚结束了。”

“但你还是舍不得她，你的魂魄并没有离开对吗？”我问道。

“是的，但是我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陪伴她守护她了，我便索性装作失忆，在鬼差发现我之前，以陌生人的身份陪伴她最后一段时光。”赵沐垂下了头，“请你务必将她带回去，不要再做无谓的事情了。”

我说：“可是你知道那个挑夫是让你去做替身鬼吗，一旦你做了替身鬼，就要承接别人的命盘，你和罗涟终归不会再有重逢之时了。”

赵沐勉强一笑，“听天由命吧，我去做替身鬼，是我自愿的。我已经在这世上活的太久了，厌倦的事儿也太多了，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说完，赵沐便往前面的鬼群里走去，他回头说：“对了，你告诉罗涟，我的尸体就埋在我死后住的那间小木屋里，如果她愿意的话，就拿出来做尸皂吧，帮我告诉她，谢谢。”

鬼差像是害怕赵沐跑掉一般，一见到赵沐归了队，就让他先渡了奈何桥。

我心里像是压了块巨石，拖着沉重的心情折身走了回去，到了挑夫在的地方，我学着挑夫的手法，将他那双可透视黄泉路的眼睛取出还给了他。

挑夫问道：“你可见到他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

挑夫叹了口气，“其实有时候这都是命数，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

“从方才与你交谈之中，你也不像是个无恶不作之人，既然是人，做好事做坏事都有可能，但不一定都有动机

，或许你突然想行善，或者你真的相信了我说的厉鬼杀人的事，又或者你真的不信，只是不想惹事，都有可能。”我心中难受，嘴上不免犀利了些。

挑夫摇了摇头，“我前些年算过命，有个老太说我命线将断，前几世都是个半瞎，一只眼能看见一只眼拙的那种，我心说这辈子岂不是赚了。还没怎么乐呢，老太又说我得还债，要不这命线一断，我下辈子还翻不了盘。”

我看着挑夫，他的神色淡然，但是额上几道抬头纹不减，我说：“你是说，你是当初抢乾坤剑的那个半瞎？”

挑夫说：“这事儿我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可能是吧，我也不确定，但我帮了你，也等于是帮我自己，真真假假的，心中有些宽慰。”

“对了，我走之前你说赵沐若不愿意当替身鬼了，你就让他把你给的东西还回来，你给他什么了？”我问道。

挑夫摊开一只手的掌心说道：“半条命给他了，等着那个牛面过来，省的我去找她了。”

我不懂，问道：“什么意思？”

“不是早跟你说了，我早就发现你们跟着了。”挑夫说道，“赵沐去当替身鬼，提出条件，让我把三十年的阳寿渡给罗涟。”

“三十年？怪不得你说是半条命，可是阳寿增增减减岂是你能决定的事。”我说道。

挑夫挑了挑眉说：“怎么不能决定啊，你以为我做这挑夫的活，平日里都是瞎折腾，上下的哪个鬼差哪条道不是我打点的，再说，我又不是平白给罗涟加上三十年的命，我是把我自己的命给她了，这还不行吗？”

“那你呢？”我问道，“你不是说家里还有妻儿吗，你若减寿了，万一哪天撒手人寰的妻儿怎么办？”

挑夫将头别到一边去，回道：“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我这样做自有我的用意。”

正说着，青蛇带着鼠尾辫回来了。

鼠尾辫一看见挑夫就跟看见了亲爹似的，鼠尾辫也全然没有那股趾高气扬的骄傲了，他飞奔着跑向了挑夫，大喊道：“小兄弟，还是你陪我，我放心，这个鬼头牛头的太吓人了。”

青蛇冲我走来，说：“下一个就是你了。”

说完，我便随着她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我不知该如何向她说起，只得支支吾吾的说自己瞧见赵沐了，一张阎王脸还是冷峻的很。

青蛇问道：“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出来，他不会真的成了替身鬼了吧。”

“我……他……其实……”我犹豫道，因为我想将这件事情说的尽可能委婉一些。

青蛇见我神色异常，紧张的问道：“慕青，你快说，急死个人了。”

我咬着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说：“赵沐已经过了奈何桥了，现在恐怕要投胎了。”

青蛇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说：“不可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我将赵沐的话转述了一番，青蛇愣在原地许久，待她恢复说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赵沐生前住的那个小草屋。

我们将床挪开，原来地砖下藏着一个暗关，操作暗管，赵沐的尸首突然从暗关中出来。

“闪开。”我见赵沐的尸首和一般人的尸首并不一样，我将青蛇拉至身后，“让我来吧。”

青蛇的心里越来越难受了，要亲自面对至亲至爱之人的尸体，则更是一件无法令人面对的事情。

我将赵沐的尸体平放在床上，用肩膀支起他的上半身，让他呈现出坐着的样子，赵沐的尸体奇怪之处在那里呢？

一是他的肤色极白且薄，按说他死亡多日，血管内已无流动之血，但他的脸上却有活人之色，我撩起他后腰部的衣服，伸手一探，一层薄如蝉翼的肌肤像是宣纸般的厚薄，我低头看去，身上的皮肤也逐渐弱化。

“青蛇，你看。”我打断了青蛇的悲伤，将赵沐尸体几处的皮肤指给她看。

青蛇问：“怎么会这样?”

“我不是仵作，分析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一种新型的病菌，将死人作为宿主寄生，也或者因为赵沐修炼了不老之法，尸体才会变成如此。”我说道。

青蛇说：“那该如何是好？”

我看着赵沐的尸体说：“这样的尸体已经不适合做尸皂了。”

青蛇说：“慕青，你帮帮我吧，你看是不是需要什么药材还是旁的什么，可以恢复赵沐的尸体，我这去弄。”

我拦住了青蛇，我妥协道：“算了，可以做，但我必须和你说好了。赵沐修了不老之法，虽会像常人般生病受伤，但身体的根本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种尸皂我之前从未做过，最后做出来的尸皂还得请你做好准备。”

青蛇答应下来，她盘踞在赵沐的木床上不肯下来，我将赵沐的尸体运回到了铺子中。

又过两日，这两日怕是我最近这段时间最清闲的时候了。小小来信说，通过鬼军的尸皂已经追查到了鬼军的线索，已经控住住了几座大山的山神，这场风波也许不必通灵者与之交手便能安定下来。

再说铺子中，不到作尸皂的日子，旁的事情做起来又顺手，所以说，空闲下来的时间并不少。

于是我便拿出几年都不翻的账簿瞧瞧，上面落满了一层积灰，这里面与我平日经营铺子做的记录不同，账簿上写的简单，不过是昨日支出多少，今日收入多少。

我这人散漫，又是自己一个人当掌柜一个人当伙计的，收支多少都是我自己掏钱自己拿钱，所以账本就管的懒了些。

我正拨着算盘中，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进了店门。

这人生得一双大耳朵，蒲扇般的坠在脑袋两边，头上顶了一顶瓜皮帽，看着我直乐，“嘿嘿，林慕青？”

我抬头瞧着，一时间没有印象，便问道：“你是？”

大耳朵脖子一缩，两只手伸了过来，说道：“你瞧我这耳朵，还能有谁？”

若是以前的老朋友，许久不见，倒是不能完全没有印象，但若说是见过几面的人，耳朵特征如此突出，也不能没有丝毫印象，于是我便更加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