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接物，最忌交浅言深。

看出呼啸的不以为然，董彪也就停了嘴，心里感叹自己的确是老了，见到一个年轻人就想和他聊聊这一行的经验教训，也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

董彪起身丢饭盒，呼啸后脚也吃完了，他心里面罗列圈子里的演员，从三四十年前就成名，佳作频出，获奖无数，影响几代人的影帝影后视帝视后，到现如今流量称王，一条日常微博都能有十万条评论的偶像明星，区别就是以前的演员几乎没有限定的戏路，言情、喜剧、动作、恐怖、剧情、魔幻……样样都行。

现在却不然，一个演员无论演什么都像他自己也就算了，演了好几年戏，全是一个类型的，随手点开的观众还以为自己穿越了：为什么他的这部作品又一次第一次播出？

当然，找到适合的题材，可以让演员有的放矢地进行练习和钻研，练熟吃透，也能让筹拍作品的人在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类型中表演经验丰富的演员。

这也算是在演员行当中的“品牌效应”。

就像和呼啸一起参加“极限求生”的杨宇，表演专业出身的他蹉跎数年，眼睁睁看着同班同学一个个接了有分量的角色，他却只能演小白脸和男闺蜜，直到他决定成为一名喜剧演员，接连在好几部喜剧电视剧和喜剧电影里饰演配角，在业内被定位为“喜剧演员”之后，才接到了那个改变他演艺道路的小成本喜剧片的邀约。

作为形成产业链的行业，流水线作业成了大趋势，即便是演员，也不得不成为这条生产线上的一颗标准化螺丝钉，等待他被用上的时刻。

明知道这样对事业的发展更好，呼啸却在又一次思考后再一次搁置了这个念头，等等看吧，万一他能走出自己的路呢。

看他一个人待着了，群演兄弟围了过来，“呼哥好。”

达者为哥，默认的规矩，哪怕这些人中有四五十岁的，照样管他叫哥。

“你们也好，”渐渐适应自己二十岁的年纪，冷

不丁被这么一群比他岁数大的人称呼为哥，呼啸还不太习惯，这一天天的，总要适应东适应西的。

这些人的想法很朴素，就是和混出头的呼啸拉拉关系，多问几声好没坏处，留下一个好印象比什么都强。

只是还没寒暄几句，导演和武指就把呼啸叫了过去，连同董彪一起，他们要研究一下接下来的动作戏。

“高潮戏份是巷战，这你们都知道，”导演定下调子，“在有限的空间内近身格斗，这是这场战斗的看点。”

武指接着说，“接下来你们试着套招吧，咱们三个一起研究一下。”

当然，饰演角色的那条线需要由武指来划，董彪依然是长拳，呼啸还是拳击，几个起手式是定死的，因为这几个姿势的镜头效果极佳。

说练就练，两人来到预定的小巷，“首先是起手式。”

董彪摆的是虚步亮掌，呼啸是拳击站架，一个摄像师在旁边拍。

卖相摆足了，下面就是互殴，但经常挥出一拳，武指就喊停，然后继续，一顿切磋硬是分割成三十几段，和导演商量过后，去除其中别扭的几段，留下三十一段。

三十一段。

这一招一式都是呼啸和董彪亲手打出来的，中间还休息了一次，其中一多半动作是需要借助威亚才能实现的，听到动作被定下来，两人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倒吸了一口冷气，“三十一段？还真的准备往半个小时的素材上努力啊？”

给他们休息和补妆的时间，一个小时后，决战开始。

作为决战，当然是按照惯例，黄飞鸿需要闯过大量拦路的小弟，才能来到BOSS的面前，道具组指挥群演摆好了横七竖八的阵势，破烂的摊位，以及零星的着火点。

镜头在周围的人和物上晃了晃，黄飞鸿和王庆成为中心，“匾，我补好了。”

“匾？”王庆眨了眨眼，“哦，我踩烂的那块？”

“我会押你回去，踩着你的肩膀将宝芝林的牌匾挂回

去。”

王庆横着向街角奔去，黄飞鸿同样的动作，两人面对面，经过两条街，来到一条小巷的两头。

黄飞鸿深吸一口气，起手式虚步亮掌。

王庆嘿嘿一笑，肃立待发。

黄飞鸿抢攻，一个矮身推掌就要按在王庆的左肋上，后者一个滑步躲开，一个摆拳扯开安全距离，重心前移，同样抢攻。

“停！上威亚。”

说三十一段，当然不可能细拆成三十一个镜头，那样也太繁琐了，不过十一个镜头也没少到哪去。

穿威亚衣，脱威亚衣，来来回回拍到日头偏西，时近傍晚。

谢绝了大家的挽留——呼啸其实是想回家改善伙食，中午的盒饭实在没吃好——回到家煎了块牛排，烤了一袋骨肉相连。

肚子舒服了，心情就好了，劳累一天的筋骨得到初步缓解。

拍动作片的后果就是容易挨打，角色越是重要，挨的打就越狠，除非是像那十几姨和牙擦苏这样设定上不通武功的人，其他演员为了拍摄效果，没少挨打。

之前的龙套王庆也就从二楼被踹出来，有垫子接着，没啥事，现在的BOSS王庆就不同了，和黄飞鸿刚正面，拳来脚往断断续续打了三个多钟头。

拍戏状态下的呼啸没有拿出过去的狠劲儿，使用的都是演员的本能，于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得以成立，胳膊和大腿上的青紫在所难免。

从柜子里翻出红花油，自己给自己轻重适度地按压着，闷痛渐渐散开，气血通畅的感觉让他放松了不少。

顺手打开电视，住着这么大的屋子，没点声音总觉得像是座埋人的墓。

靠在沙发里，呼啸扳起手指算了算，这一下午才拍了四个镜头，看来明天还要再挨一天打，“挨打就挨打吧，谁让报酬涨了呢。”

揉搓着痛处，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听着电视里厮打的“妖神”“上仙”，呼啸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