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才逐渐走稳了的吴畏，听到许惊梦的话脚下再次一个踉跄，好悬没摔倒。许惊梦接过吴畏扔过来的呢子大衣，毫不客气的披在身上。

从吴畏先前溜冰撞树就开始憋着的莉莉，早已经憋得满脸通红，此刻见吴畏已经走远，终于憋不住劲儿了，‘咯咯咯’的笑了出来。

古龙说过，爱笑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许惊梦猜测，像莉莉这样好看到要命，笑起来倾国倾城，又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身份还尊贵的女孩子，上辈子一定是拯救过地球吧！

“莉莉，你在这边等了多久了？”许惊梦问道。

“我让唐叔先送我奶奶回去休息了。我每年都会来西花厅，知道你们大概这个点交班，就顺便在这等一会儿你了！”莉莉道。

“你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许惊梦既惊讶又心疼。

莉莉笑笑：“这种方式最省事，用别的方法找你的话，太麻烦了，而且还要担人情。就是没想到一开始等着的时候还是晴天的，转眼间就又开始下雪了，有点小冷，失算了。”

许惊梦感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莉莉你说的对，人情债确实比挨冻更叫人难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点事，不过在我说事情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之前在西花厅的木门外，你想和我说什么？”

莉莉扯了一下身上披着的呢子大衣，看着很薄，保暖效果确实挺好！

虽然和许惊梦只见过两次，加起来说的话也不超过十句，莉莉却发现和许惊梦之间有着十足的默契。就像刚才披大衣这个动作，许惊梦做的自然，毫不做作，莉莉站着不动，接受的坦然。没有尴尬，没有闪躲，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仿佛二人已是相识相知了十年。

“西花厅的海棠花好看吗？”许惊梦问道。

莉莉迟迟不说来找自己的目的，许惊梦也不着急：这样就再好不过了，还可以和莉莉多待一会儿了呢！

莉莉看着许惊梦，这个男孩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啊。本以为被人构陷然后遭到贬谪这样的挫折，一般人要么堕落颓废，浑噩度日，要么歇斯底里，山呼冤枉。或者是在遇到“仇人”的姐姐时，站在道德的高度质问一声：都是你的好弟弟害的我被被赶来当保安，你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许惊梦的反应却是超乎莉莉的预料，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关心西花厅的海棠花到底好不好看。此时面对许惊梦颇有一种解读辛词的感觉——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浮夸，不迂腐，不呆板。当然了，也不矜持，看自己的眼神还是一点也不懂得收敛。嗯，貌似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内涵！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叶莉莉发现，今天的许惊梦比初次见面时，眼神已经变化了很多。记得初次见面，许惊梦的眼神干净明亮，可以说还只是一个稚嫩少年，眨眼间，这个无忧少年已经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恶意，变得深沉而又满怀心事。此刻透过许惊梦的眼神，莉莉看到了那两颗深井似的眸子最深处，藏着一座剧烈翻腾的活跃火山，压抑着，酝酿着，燃烧着，不断积蓄着力量，只待一个契机，然后爆发，最终带来毁灭。

“Iiger sniffs the rose！感觉这句诗挺适合现在的你，送给你了！”莉莉豪迈大气的道。

“西格里夫·萨松的诗，就这么被你招呼也不打的送人了？”这次轮到许惊梦惊讶了。

“偷诗不算偷！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我爸和我说过，一个人只有忍得了孤独，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本心，经得起繁华。不骄不躁，不嗔不怒，方能成大器！现在我把这话一并送给你了，你要继续加油和努力啊。

还有，许惊梦我跟你说，像你这样当面质疑并且拆穿一个女士——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美女说的话，可不是一位绅士应该做的事哦！”莉莉笑起来颇像个狡黠的小

狐狸。

许惊梦顿时明白了，自己的伪装的淡定，自己的狂躁的内心，还有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莉莉一眼就看穿了，只是一眼，就全部看穿了。眼前这个女孩，一泓秋水般的双眸，仿佛能够看透人心，实在是太聪明了，其智近妖啊！

“莉莉，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太聪明了？”许惊梦有点尴尬的摸着鼻子道。

“所有人都这么夸我，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既然一不小心发现你的秘密了，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作为交换吧——从小到大，从幼儿园到大学，我可都是学霸哦！”莉莉道。

“好吧，你聪明你有理！我服气了！”身为顽固性学渣的许惊梦还能说什么呢？

“你为什么想看西花厅的海棠花？”莉莉侧过头，瞅了一眼许惊梦道。

午后纷扬的雪花中，少女和少年并肩漫步在四九城安静的街道上——许惊梦也不敢跑远，就和莉莉两个人沿着航天署周边溜达，二人身上是一样笔挺的毛呢料子军绿色长款大衣，两侧是高大的，满是积雪的玉兰树干。前两天的那场雪实在太大，还来不及被太阳晒化，现在又开始下起雪来了，感觉此刻周天空间里，除了清理出来的青灰色水泥路面还有二人身上的衣服颜色之外，整片天地都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白。画面唯美，此刻空灵。

许惊梦看看天上飞扬的雪花，再看着身边的佳人，瞬间心醉，多想时光凝止，然后就这样和你一直走，一直走，无始无终，天荒地老，一直就这样子走下去啊！

“来玄武基地之前，我答应我爸，有机会的话会替他再看一眼西花厅的海棠花！

我爸以前在35局给周公当过警卫，曾经见过西花厅的海棠花。听说只要是见过西花厅海棠花开的人，这一辈子都再也忘不了了！是不是真的？”

“海棠花现在依旧开得鲜艳，开得漂亮，招人喜爱。它结的果实味美，又甜又酸，开白花的结红海棠，开红花的结黄海棠，果实累累，挂满枝头，真像花果山（注1）。”莉莉跟背书一样的道。

“也是，周公和邓奶奶都忘不了的，那一定是最好看的了！”许惊梦道。

莉莉闻言瞪了许惊梦一眼：“我有一个三奶奶，是周公夫妇的干女儿，跟着她这边算起，我要喊周公夫妇叫祖爷爷和祖奶奶。今天是农历腊月十九，正好是祖奶奶的生辰。我三奶奶已经过世很久了，这几十年来，我奶奶每年的今天都要来西花厅，替三奶奶陪着祖奶奶过生日。后来祖奶奶也不在了，但是我奶奶还是每年的今天都要过来这里，继续‘陪’祖奶奶聊聊天。从我记事起，一直以来，每年我奶奶来这里都会带上我……

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不是邓奶奶，是祖奶奶！”许惊梦立刻把自己降了一辈，堪称从善如流之表率，这思想觉悟不是一般的高。

“就欣赏你的这股子伶俐劲儿！”莉莉赞许的道，然后将话题转回到许惊梦身上，“你被调到这里，是不是因为我表弟摔断腿的缘故？”

“确实有一部分原因，不过今天看到你了，我已经决定，原谅你表弟了！”许惊梦盯着莉莉道。

“今天我在这等你，也是为了这个事儿。那一次因为刘国宝打着叶家的旗号到处惹是生非，在我的好言规劝之下，他已经幡然悔悟，然后自己动手，把自己另一条腿也给打折了。他确实犯了错，不过也已经受了应有的惩罚。你就不要和他再计较了！至于你这边，我已经打电话给我爸在想办法了，近期应该就会把你调回玄武基地。”

许惊梦听完这话吓了一跳，李一川作为玄武基地管理层，这几年35局声名鹊起的潜力股，当红炸子鸡，都不敢跟许惊梦打包票，说近期就能把自己调回去，而是要等够半年的缓冲周期，迂回施法，再想办法把自己调回基地。

可想而知，莉莉以及她背后的叶家，如果现在就要把许惊梦调回去，那肯定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做到。

“其

实，我师兄已经在想办法了，估计再过几个月，就能把我捞回去。你们叶家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师兄是谁？”

“李一川。”

“那就难怪了！不过，既然是叶家人犯的错误，就要叶家人自己给纠正过来！这是叶家的原则！而且，最近会有一个大型的任务，你早点回玄武基地应该还可以能赶得上。”提起叶家，莉莉脸上全是满满的自豪感，语气也是抑制不住的自傲。

虽然不理解这些大家族所谓的原则、规矩和信念，但是铁血军叶将军却是许惊梦无比敬佩的人物，而且一个能培养出莉莉这样有灵气、独立、自信、优秀的姑娘的家族，想来其家族规矩和为人处世之道，必定是不会错的了！大家族都有自己的骄傲，何况莉莉这么大冷天还专门在这等着，就是特地为了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如此为自己着想，再多说就是矫情了，于是许惊梦不再多言这个话题。

许惊梦此刻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莉莉，比如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你爸妈喜欢什么样的女婿，你奶奶刚才对我印象如何如何？等等等等。

可是到了临头，唯有沉默，许惊梦怕自己问出这些问题后，会打破此刻二人之间这份难得的默契和从容。人无欲才能则刚，一旦有了心事有了期盼之后，再磊落之人也难免容易失了坦荡，变的患得患失！许惊梦此刻就是这样，本以为自己能坦然的面对莉莉，无视二人之间的所有障碍，直视着莉莉，然后说出那句，莉莉，我喜欢你。

可是，自从经历了被才无双无视35局规矩违规操作下套陷害了自家前程，郑副局长却视而不见之后。现在，许惊梦已经明白了，横亘在自己和莉莉二人之间的，那种叫做身份和地位的差异，看似无形无质，实际上却是浓郁的令人窒息。这种差距，连天接海，无边无涯，实在是太大了。

雪下的越来越大，二人肩膀和身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许惊梦连续用手帮莉莉衣服上掸了几遍都没用，二人身上不一会儿就积累了厚厚一层，许惊梦只得道：“雪下的太大了，外面越来越冷，还是让唐叔来接你吧。”

……

看着黑色的红旗轿车渐行渐远，想着离别前莉莉的那句：“你这衣服纽扣都掉了，回去我给你缝补好了再给你拿过来！”

虽然此刻雪花纷飞，天色昏沉，许惊梦还是顿时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都明亮了。还能再见到莉莉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啊！

许惊梦回到警务处，远远的就看到107宿舍门口，吴畏鼻子上包了一大块纱布，遮住了有大半张脸，如果不是天天和吴畏搭档站岗比较熟的话，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是他。此时吴畏正在门口站着45度角仰望天空看雪花呢，身影萧索，表情忧郁。

“吴畏，你怎么在这站着？你鼻子怎么样了？”

“这些都是小事。我说临走的时候，你没见到我给你拼命的打手势，让你赶紧回基地吗？你小子果然是情圣，和妹纸随便聊聊天都能聊一个小时，不过你可算还知道回来，要是再见不到你，我就只能去和刘胖子汇报，说你许惊梦被一个漂亮妹纸给拐跑了。”

“你既然这么有闲情逸致，说明你确实没问题了。”许惊梦淡淡的道。

“我也很忙的好吧，刚从医务室出来，就去了刘胖子的办公室，汇报了你约妹子的事件前因后果的情况。最后我就被刘胖子撵到你宿舍门口等你了，刘胖子让我见到你立刻要告诉你一声，赶紧去他办公室报到，你自求多福吧。”吴畏盯着许惊梦，思考再三，还是问了出来，“警务人员当值期间，禁止私下接触外人，你现在拼着受处分，就只是为了和妹纸多聊两句，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值！”许惊梦想着莉莉的笑颜如花，淡淡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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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摘自邓奶奶《从西花厅海棠花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