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六月底，李母实在熬不到两周后李小小的周岁生日，从先锋落荒而逃。大半个月前，周父觉得先锋太过无聊，坚持要回家玩一段时间，让李母过来顶替。只是一个几十年都想要攒劲规划一切生活的退休老师，一个霸得蛮的从小心理阴影者，两个沉浸在自说自话、自我想象中的陌生人，终究没有挨过半个月的磨合期，就分崩离析。

“你妈简直就不把我当人看，”周东华指住李为鼻子愤怒骂到，“煮碗面给儿子的面底下藏鸡蛋，我那里就什么都没有，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凭什么还要我尊重她，还好意思跟我说什么要节约、要省钱，学会过日子，简直就是可笑！！”

“甚至居然有脸跟我提，要把你姐的女儿带过来，放在这边读书，说什么一家人，多照顾，瞧那假模假样的商量劲，自己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还故意做出那副鬼样子，简直就是恶心！！”周东华发乱如麻、眼红如血、歇斯底里，“我告诉你，我没有当场开骂就给你面子了！！什么一家人，我凭什么和她是一家人，什么她条件不好，让我要体谅，那谁又来想过我，想都别想！！”

李为本也窝了一肚子气，刚想翻脸，听到这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母亲连这事都说了，想好的反击也变得有些发虚，干咳一声，使劲大声说话：“那你家呢，也不就那个样！前天晚上下那么大雨、打雷，还逼我出去给你买菜，好，没问题！但我回家一看，我妈在厨房里流眼泪，你妈呢，居然在客厅里吃榴莲看电视大笑，那又怎么说？你以为我没看到她眼睛里幸灾乐祸的得意吗？简直就是…”脑子里短路，一下子没想到好的形容词，愣了一秒，转而阴阳怪气说起其他，“那么大年纪还看少男少女的言情剧，还学人家哭，看到就作呕，她也不嫌肉麻，真是有病，难怪你爸，哼！！”周母不在家，李为敢放声大说，否则真面对那个泼妇，还是会很怯。

“你觉得我妈有问题，可以不要她帮带，让你家来呀！”周东华有些害臊，只是吵昏了头，胡乱的尖声高叫，内容却又兜了回去。

“这不是来了，被你赶走了吗！真是有病！”李为抓住漏洞，满是讥嘲。

周东华噎住半秒钟，没想出反击的话题，突然不管不顾的发疯大叫，“是呀，我就是有病，我就是不讲道理，怎么样！”跟住全身肢体乱颤，似乎这一刻她妈妈灵魂附体，学会蛮不讲理的发泼，“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我就是看你妈不顺眼，我十年前就看你妈不顺眼，怎么样！！我就是要让你下雨天出去，凭什么就你们折磨我，我就是要折磨你们！我不好过，你们全别想好过！！”

果然是有遗传，李为心中冷冷想到。但架吵到这里，就走到了死胡同，不再是为了事情而吵，只是情绪上的宣泄罢了。李为沉默下来，狠狠盯住她，看她继续无意义的胡乱发飙。

“你们都是怎么对我的！居然要个孕妇搭公交，想吃个枇杷也没人买，连个彩礼也没有，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我当人看，你们一直都没把我当人看！！你们…”持续怒喊了五分钟后，周东华终于流泪了，边哭边说，仿佛委屈到死的样子，只是还是那些翻不过篇的旧话题，一天一天的累积、一月一月的累积，如同用怨恨之沙建造九层之塔，听着让人厌烦。

按照过去吵架惯例，到了这个步骤，差不多就是吵架的尾声了，于是李为悄悄握住门把手，想要出去。

“不准走！”周东华还没吵够，凄厉发狂喊到，吓得李为缩回了手，“儿子这么大，你抱过他几次？你说呀！都是我一个人在带，你有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李为有些累了，不想再争吵下去。默不作声顺住她的话，朝床上趴着的儿子走过去，他正抬起头好奇看着这个世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明亮清澈，嘴角还有一丝晶莹的涎水垂下来，粉嘟嘟的瓷娃娃般，看的人心中一软。只是，当李为伸出手刚要抱他时，他却身子一歪倒下，哇哇大哭，这让人实在羞恼。

周东华冷冷一哼，大声讥嘲到：“连儿子都不要你了，这么小就知道谁亲谁不亲，你说说你，有什么用，有你没你有什么区别！”

“那不是公司事多忙嘛。”李为心里腾一下火又上来了，强压住，闷闷解释一句，在床边坐下，想要拨弄一下儿子。

“那也没见你赚多少钱回来，”她终于找到了新话题，接着对李为冷嘲热讽，“整天就是个瞎忙，你真有本事就多赚钱回来呀，请个保姆，两边老人都不要，不就少矛盾，你倒有本事赚啊！”说一说后，又落泪涟涟，高声伤心怒吼，“生了他三个月，我就赶去上班，为什么！还不是你没用，我又不敢失业，整天担心害怕，你说说你，要你这样的老公有鬼用！”

这一下真捅到李为的痛处，怒气冲破了头顶，脑子里一片空白，颤颤巍巍、咬牙切齿、也不管不顾的咆哮起来：“既然觉得我没用，那就去找有用的，别和我过！”

“不过就不过！！”周东华把化妆盒狠狠一扒拉，稀里哗啦碎落了一地。儿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她赶紧走过去，抱起儿子轻轻摇晃，双眼通红，不再说话。房间里一片压抑的沉默，两个人最后的克制，没有喊出离婚两个字。

李为趁机走出卧室，站在阳台上，胸中依然愤怒难平。远方车流湍急、人行匆忙、嘈杂哄乱，一切都是那样轻浮的躁扰不安，然后他突然明白过来，其实自己这一世最害怕没钱，它关乎脸面、地位、自尊、幸福等等一切的东西，从小到大，从亲戚到路人，一向如此。我要赚到钱，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哪怕坐牢也无所谓，只要能把钱挣下！李为对自己暗吼。

只是该如何才能赚到钱？李为无奈又迷惘。虽说自己又升职了，到了副

总经理的职务，但原因不过只是自己是公司里会着急的两人中的一个，所以最着急的那个觉得自己有冲劲敢作敢为，但关键钱只加了鼻血多的一点点，再往上就只有陈总那一个位置空间了；另一方面虽说公司项目准备要开工了，但就叶老板越发猥琐的性格，项目赚钱也没有大家的份，光看那个可笑的开工仪式就知道，那年请活佛搞仪式，股票没挣到钱，这次死也不肯信了，于是改请了个落魄的家己人风水佬，穿道袍光大腿围住香案神叨了三圈，封了个一百块的红包就算，不仅中午饭都没请大家吃，临走时还特地交代把香案台上摆的烧鸡、大肉全要端回自己家去。

李为连连叹气，心中焦急沮丧之极。为什么我会这样，仿佛热锅上转圈的蚂蚁，不停的奔走，却始终找不到突围的方向。或许自己的性格使然，偏软弱不够强硬造成？你看刘风，前年还亏得一塌糊涂，灰溜溜回家去，谁知他居然到处借钱租买了两台挖机，蒙住脑袋闯进基建行当里，屁都不懂的人，到今年竟然说净资产过千万，整日里喊一起聚聚，唉！想当年大学里考试永远都靠偷看才能及格的人，现在混这么好了，可见赚钱这东西与学识毫无关系。还是他有量，敢博敢赌。想想其实我比他更接近成功，之前明明两次那么好的机会，一次权证、一次去年的买房，指尖都触碰到了，自己又走开了，真是该死！！

唉！还是自己性子绵软，没有彻底的勇气，啥事都差了那么一点点，从无何到先锋，从赚钱到家庭，才落魄到今天这难受的样子，所以！我要改变！！李为握紧拳头，默默对自己怒吼，我一定要硬起来，铁石心肠，男人大丈夫，活一世，会死卵朝天！

首先我要改变现状，或许我可以去刘风那，他隐约邀请了我，而且工程那东西也会点，这几年基建又很火，说不定我就把钱挣下了。但是…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软弱，像是逃避一样，不行，我不可以再这样！！李为轻轻在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狠狠想到，凭什么我要躲，在先锋我一样要把钱挣下，其实我不是没看到机会，只是临到头退缩而已，只要我改掉这毛病，手上在蓄点钱，等到机会来的时候猛冲一把就行了，对，就是这样！手上一定要蓄住点钱，否则机会来了也没用，现在股市里还有点，但那不够，必须再从其他地方掐点，对，要掐点出来，反正她也就这样态度，我没必要硬装着妥协什么，还不如…还不如借房子还款的事把钱截下来，反正在这家里我就是个外姓人，凭什么我要傻里傻气的付出，对，就是这样！

李为在阳台上满意的转了转身，莫名其妙嘿嘿笑起来，只是突然又一咬牙，眉头紧蹙，眼露狠光，另外还有一个，我必须给她爸妈下点套，出一口胸中的恶气，而且还是每天看住难受，又不至于彻底翻脸的那种，否则闹过了，带小孩的事一时半会找不到人，还得烦到我自己…